《千息》残寐

27、水木清华兰隐香

　　济城濂水之滨屹立着一座古色古香的山庄。琼台玉宇，碧瓦朱甍。虽不及皇宫般富丽堂皇，却自有一番平和易趣。当门一副楹联，出曰：

　　好花须开半，挽琴三弄，掬来一缕香盈袖。

　　左侧对曰：

　　仙醴且醺微，执素百年，吟罢半阙酒满觞。

　　风忘忧下了车，静立在车前，只觉这座山庄望着分外眼熟，里边似是埋葬着浓浓密密透不过气的悲伤，让人倍感压抑。她望着门前这一个对子，幽幽一叹：“好花开半，仙醴醺微。这世间有几个人能看透，又有几个人能达成呢？”

　　风夷则在一旁道：“萱儿妹子怎生如此感怀？”

　　风忘忧清浅一笑，露在香云纱外的一对潋滟紫眸似有流光，映着额前一抹雪月，分外动人。

　　她道：“须知世事难得尽如人意，无奈世人汲汲而求一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倒宁愿好花开半，凡事略有缺陷，倒也美丽。”

　　“姑娘此言差矣。”身后传来一个温润醇厚的声音。

　　风忘忧三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男子一袭雪衣，墨发上一支简单雅致的木簪，此外周身无其余点缀。这么隔了一段距离望去，颇有几分隐者居士的飘逸出尘。可偏偏他嘴角噙着一抹温暖如三月和风的浅笑，减了几分隐者的孤芳自赏，多了几分文人墨客的儒雅。

　　风忘忧及风红袖均有丝意外，只因此人她们早已见过。正是那日在北侯桑东城香河畔桃花林中抚琴的男子。

　　风夷则率先抱拳见礼，道：“不想竟于此处见着‘兰隐公子’，当真是明风此行之一大幸事。”

　　兰隐公子？

　　风忘忧与红袖均不自禁地再望了朝这边走来的男子一眼，当真没想到眼前之人就是“千息四公子”之一的兰隐公子轩辕聿。不过转念想想，此人如此风骨，除却千息四公子还有谁有此神采？
　　只是……

　　风忘忧心里一动，想起了什么。她记得风夷则曾说过，兰隐公子轩辕聿事实上为西邳国六皇子，他性情温润，和风旭日，更是厚德载物，广受百姓爱戴，便是在他国也引无数人仰慕折腰。只是，他自出生以来便双目失明，不能视物。此时望过去却怎么也不像。只是双眼中隐有薄雾，却仍让人觉得他正专注地望着你。

　　轩辕聿脸带浅笑，道：“隐守亦没料到竟能在此遇着明风公子，便是此行未能在天倾山庄讨得一杯酒水，亦心满意足了。”

　　“其实风某早便想与六皇子结识一番，只是苦于一直缘悭一面。”

　　红袖撇了撇嘴，显然有些吃不消他们一口一个客套。风忘忧看着红袖那深不以为然的表情，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

　　互相推让一番，那二人终于结束了官腔，转向她们。

　　风夷则让出一步，似是完全无视轩辕聿的残缺，有礼地伸出右手为之引荐：“这是舍妹。”

　　轩辕聿含笑点了点头，并未对她的紫眸置一词，风忘忧亦矮身行了个福。

　　风忘忧略犹疑了一番，方温婉问：“方才公子似乎另有高见，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轩辕聿笑如浅淡春山，道：“隐守私以为，若是人人都固步自封，只守着自己拥有的，而不去追求想要的，这世间岂不无趣很多？”

　　“花开无百日，待得红谢香残难免凄凉；酩酊大醉，终是辜负了美酒一坛。”风忘忧嗟叹道。

　　“姑娘此言岂不消极？花盛极而衰，然娇艳存于人心；酒千杯不尽，大醉一场也算酣畅淋漓。”

　　“呵呵~”风夷则一声轻笑打断了两人的辩驳，道，“两位堵在东主府门前开辩驳会恐怕不太好，不若先进去吧。”

　　风忘忧看看四周，显然他们这一角已引人注意，其余慕名而来的人均回首望着他们，她稍觉得不自在，便垂下了头。

　　轩辕聿自然也清楚，便点了点头赞同风夷则的话。

　　于是一行人同行进去。可是甫踏入山庄，门口迎接的一位老者却大惊失色，他的脸涨得通红，身子不住战栗，双目盈满泪水，定定地望着风忘忧，嘴上喃喃道：“这是……这是……”

　　身边两个侍人显然不明就里，忙伸出手扶住老人，急唤道：“修伯，修伯！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风忘忧一行人也觉得惊诧，众人都将视线投在她身上，面上若有所思。

　　风忘忧起先还以为是因她异于常人的紫眸，这么看着又不像，便望了红袖一眼，红袖意会，欲上前为其把脉，然而还未伸出手，那老人却转身飞跑了起来，步子踉踉跄跄的，让人不由担心他会绊倒。

　　那两个侍人更是不明就里，其中一个跟上去了，另一个回身俯下身子，道：“很抱歉慢待了各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方才那位是管家君修，许是身子不顺，万望海涵。便让文安带路吧。”说着，比了个请的姿势，将他们往里边引。

　　不远处另一位侍人看这边似是出了情况，正欲过来帮忙。文安注意到轩辕聿视物不便，本欲接受，略带询问地望了轩辕聿一眼。轩辕聿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思，淡笑回绝了。

　　文安极懂得分寸，颔首在前带路，只是故意放慢了脚步。

　　风忘忧等人暗暗心惊，望着身前引路的面目清秀的少年，暗忖到：不想这天倾山庄连一个普通侍人也是出言雅致、进退有度，果真不简单。

　　这一路走来，众人更是不住惊叹。每一处小桥流水皆脉脉含情，每一处绿叶红花均恰到好处，每一处留白借景都似神来一笔。无一分多余，亦无一分缺陷。显而易见，这里每一处都是经过匠心独运之人的一番奇思妙想。

　　风夷则便笑问：“明风素来仰慕先庄主之神采，只是苦于无缘，今日得见其精心创建打理的庄园，愈发心有遗憾。”

　　文安侧过身子，却是笑道：“公子误会了，这天倾山庄实则是先庄主夫人设计的。”

　　“哦？”轩辕聿插话，只见他并无人扶持，唇角勾着抹和暖的笑，双眼望向四周，似乎也能看到眼前美景，一眼望过去绝不会有人认为他双目失明，“先夫人果真是位奇女子。”

　　“只可惜文安四年前方入庄，未能有幸目睹先庄主及夫人的神采，只能通过其他人口述几句，聊以勾勒出几分轮廓。”他的话语中难免遗憾。

　　红袖此时亦正赏玩着身边美景，心里却分外犹疑。方才在庄外便觉此处熟悉，进得庄后愈发有时间交错之感，似是自己曾做过一个梦，梦中自己误入了这块仙境，还遇着一位浅笑嫣然的仙子。

　　那仙子着一袭粉色纱裙，半倚在纷繁梅林中，眉间拢愁，嘴角含笑，声音如天上游云般飘软，问道：“红袖代我去看看她可好？”

　　红袖神情恍惚，已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直到听得几声杂乱的脚步声，回神望去，只见一位着靛青长衫的俊秀男子并一位护卫打扮的阳刚男子堵在路前，正热切地望向这边。

　　身后，方才的老管家修伯气喘如牛地跑过来，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一行人莫名所以，望向打头那个锦袍男子，却在听得他的下一句后僵立在原地，满脸错愕。

　　只听他双目迷离，痴痴地小心翼翼地轻唤了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