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息》残寐

26、似是故人来相见

　　千息大陆经过数百年的战祸，现今统共七大国，包括中泽、东宸、南章、西邳、荥天、阳天、西南十四国。

　　其中荥阳本为一国，名曰北荒，只是一百年前势分东西。

　　而西南十四国则是以潜龙国为首国家联盟，均是些小国。它们既不愿被大国吞并，又不想依附大国而生，便干脆互依共存，倒也真在当今这弱肉强食的世界中占有一席之地。

　　中泽国当真是名副其实。它位于千息大陆的正中央，又兼之是个大泽之境，且不论国家中间那内海仕女海，便是那星罗棋布、纵横交错的河网，就已不负“泽”之一字。

　　说起这个，便不得不说千息大陆的特殊地形。千息大陆是北高四周低的地势，中泽国和荥阳二国的交界是卡尔尼泰山、和朔山的山脉群。著名的天巘山便是卡尔尼泰山的主峰。几乎千息大陆所有的江河均发源于此。

　　当然，仕女海是个例外。此海位于中泽国正中，形如一位梳着高髻的端庄女子，故称“仕女海”。作为千息六大死亡之地之一，这海确是十分灵异，明明没有补给水源，却能保持全年盈亏不损。它终年迷雾重重，也曾有人想一探究竟，偏偏离岸远时海面突起大风暴，波谲云诡，瞬间将船吞灭，船上的人便尸骨无存。

　　千息大陆有五大河，濂水、桐水、珂水、留客川及回望川。所有的源头都在中泽国，这便保证了中泽国的牢不可动的地位。

　　濂水以仕女海为源，经中泽国景城、都城易城、边城济城，流入东宸的邮城、青城及柯城，最终在浅影湖而断。

　　风忘忧一行人便是沿着濂水进入中泽国境的。

　　此时他们正在中泽的边城济城。马车在路上“碌碌”行走着，车外人声鼎沸，分外热闹。

　　风忘忧掀起帘子的一角望了出去，只见这里的人穿着打扮上倒与东宸无异，路上车驾也不少。

　　刚入东宸时，她见行人自动避让，并不觉突兀，后来才知道原来在市集上，只有有官阶的人方能乘轿驱车。想来中泽国无此规定。

　　风夷则见她掀开帘子，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便笑着摇摇头，用扇子格开她的手，将帘子又放下，道：“要看也行，不过你最好戴上面纱。这张面孔可是很容易招蜂引蝶的。”

　　“公子怎么这样说？”红袖薄怒道，显然对那个“招蜂引蝶”不甚满意。

　　“这也无法啊。谁让你家小姐不愿掩盖自己的容颜，坚持以真面示人。”风夷则两手一摊，无奈道。

　　其实这个问题他们路上早已商量过。只是风忘忧认为易容术破绽良多，明眼人一看便知，而用灵力反而会引来有心人的关注，反而欲盖弥彰了。她没忘记正是自己的灵力引来非空的关注，继而惊动御阎景的。所以，她决定索性不加掩盖算了。

　　风忘忧笑道：“是，三哥说的都对，是萱儿的错。”

　　“你看，你家小姐都认错了，红袖丫头你还生什么气呢？”风夷则显然不是得了便宜就放手的人。

　　红袖轻“哼”一声，转过头不加理会。

　　风夷则见风忘忧放下帘子后有些失望，便笑道：“你们且放心，我们还会在济城待些时日。到时要想出来逛一逛还会没有机会吗？”

　　风忘忧疑惑地望向他，不明白他在济城逗留的原因。

　　风夷则解释道：“可听说过天倾山庄？”

　　“‘莫问凡尘莫问仙，醉罢还论酒中人’的那个天倾山庄？”风忘忧问。

　　“正是。”风夷则点点头。

　　“可是‘千杯赏’？”风忘忧眼中一亮，又问。

　　风夷则再次赞许地点了点头。

　　红袖听不懂他二人的哑谜，只隐约觉得天倾山庄耳熟，便问：“何为‘千杯赏’？”

　　风忘忧便道：“千息大陆有一座山庄十分特殊，它不属于任意国家，也不买任何权贵的帐。那便是天倾山庄。若论世间何处的酒一滴抵千金，也是非天倾山庄莫属。它不属于任何一边，却受所有人保护，仿佛世人皆不约而同地维护着它。这‘千杯赏’正是天倾山庄每年举办的一次饮酒盛宴。只是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

　　红袖这才恍然大悟，想起确实在大长老的静心斋看过相关记载。正想着，便听风忘忧问：“‘千杯赏’是什么时候？”

　　“三日后。”风夷则用扇子打着手心，“到时你们便知究竟如何了。”

　　风忘忧和风红袖均面露向往，一时无话。

　　马车缓慢地在人流中穿行，驾车的人自出了虞城便换了个老实憨厚的老伯。风夷则不说，风忘忧和红袖便也不问。

　　一家首饰店门口，一身着靛青窄袖袍衫，腰束琉璃宝珠锦带，足登祥云靴的俊俏男子自刚刚帘子掀开那一瞥后，便惊立在那儿，一双明目睁大，手上捧的锦盒一个不觉掉在地上，从里边摔出一对剔透的翡翠镯子，却是已碎成两半。

　　他身后的老者一脸惶恐，满脸心疼地望着地上的碎玉镯，唯唯诺诺地唤到：“君大爷，这……这……”

　　另一旁护卫模样的阳刚男子拦住老者，道：“少爷既已付了钱，这镯子怎么的就跟掌柜的无关了。且将店内上好的玉器留着，待过两日少爷自会来重新挑选。”

　　“是，是，是……”掌柜的忙又退回店内，边走边可惜地望着自己最喜欢的那对镯子。

　　那护卫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的主子，一声不发。

　　君且歌似中了魔障，喃喃对身边的人道：“简陌，我刚刚看错了对不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个人……她……”

　　他回过头来，无助得像个孩子，眼中早已盈满眼泪，一双手情不自禁地颤抖着，道：“那个人……那个人早就没了啊……”

　　简陌的心像是正被撕裂般的痛，他抬起手，想给他安慰，给他支撑，给他温暖，却终是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明那么近，近得一伸手便能触及，却偏偏那么远，远得他孤独得悲凉。

　　多久了？

　　有多久他没将自己的情感表现在脸上？有多久他没在人前表露自己脆弱的一面了？有多久没见过他的眼泪了？

　　五年了啊……

　　原来已经五年了啊……

　　简陌忽然觉得自己竟已那么苍凉地过了五年了，陪着他每天行尸走肉般度过了五个春秋了。

　　那一年，他亲眼看着君且歌的心死去，一夜间暗淡，从此没了生命，灵魂在孤寂地游荡着，只是个躯壳在尽着自己的责任。

　　而偏偏亲眼看着他的心凋零的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连温暖也没资格给予。

　　如今，他将他的脆弱展现在自己的面前，简陌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他那千疮百孔、血肉模糊的心又一次卑微地跳动了起来，跳得那么小心，那么战战兢兢。

　　他多想将刚刚那惊鸿一瞥自身前人的脑中抹去，抹得一干二净。

　　他的心已经死了，再经不起第二次的伤害了。若再一次绝望，他会怎样？自已又会怎样？

　　君且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自然看不到简陌眼中那已盛不住要满溢而出的悲伤。

　　他似是恍然梦醒，忙追出马路，沿着那条路拼命地跑，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撞上路人，竟已忘了自己会武功，其实可以飞的。

　　简陌脸色大变，忙凌空跟上去。

　　君且歌只觉眼前一片水雾，模糊不可视物。刚刚的那架马车却早已没了身影。他只是停在路中间，定定地望着前边。

　　路人都略有惊疑地望着他，只是碍于他的身份，不敢围观，更不敢妄加指点，只望了一眼便走了。

　　简陌在身后静静地望着前边那个纤细瘦削的背影，那般孤寂，那般痛苦，终究没再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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