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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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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原前辈,请问我可以向您请教一些医疗方面的问题吗?”
好几个贵族打扮的学生将一个戴着浅驼色围巾的颀长身影围住,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深棕微卷的头发利落地束起,只在额前垂落几缕,带着柔软的弧度。
那道身影向上扯了扯围巾,语气中带着些许歉意,“对不起,我的时间可能来不及,马上就要开始下一节课了。”
抱着书籍的小男生憧憬地抬头望他:
“真的不可以吗?就花费您一分钟的时间。”
诺原扯围巾的动作停了下来,目光落到他身上,神色莫名。
男生以为他同意了,面露欣喜,刚想要开口询问。
“可是……”诺原有些犹豫地抿了下唇,“我真的赶时间。”
那个男生肉眼可见的神态局促起来。
可他——他以为诺原前辈刚才的笑容是在鼓励他提问。
旁边的人开始为诺原打抱不平,“你什么毛病啊?学长明明都说了赶时间,还在这里纠缠不清,没素质。”
“我们不是说好只是来试一试吗?谁让你强迫了?不要仗着学长心软在这里耍无赖。”
“都是你这种人给我们后辈丢脸,一颗老鼠屎……”
诺原已经悄无声息走出他们构成的小包围圈,只留下其余人在大声斥责那个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的男生。
他看到了男生手里拿的那本书,《解剖结构入门手册》。
这种基础的书籍,随便从里面拿出一个问题,他都可以在一分钟之内解答完毕。
但他何必回答呢?明明有更快捷、更节省时间的方式。
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一群蠢货身上。
回想起刚刚看见的“解剖”二字,诺原的指尖又忍不住泛起令人烦躁的痒意。
诺原一直知道自己有问题。
人们有时会有一种奇怪的欲望,那就是看到可爱的东西时,会忍不住上手用力,甚至将其捏死。
这种破坏欲望的唤醒其实是个常见的情绪过载的现象,常见到甚至出现了一个心理学名词来解释这种现象:可爱侵略性。
但正常人是不需要每天剖开数十只生物的皮毛和内脏,才能获得心灵上的平静。正常人也不会在看到可爱生物的那一刻,真的将其捏死。
“咚——咚——咚——”
钟声敲响。
无数晶莹的水珠被洒上天际,正准备急速落下。
广场喷泉竟然在这个时候运行吗?
诺原皱眉。他为了省时间切入了喷泉广场的最中心,此时正站在池塘的边缘,也是喷泉水流量最大的地方。
他余光瞥过,发现水池边缘竟放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
诺原立刻迈步过去,动作精准利落地解开金属伞扣,“砰”地将伞撑开,挡住落下的水滴。
好险,差点淋成落汤鸡。
但动作再怎么样快,也快不过第一波落下的水珠。诺原看着肩膀上洇湿的水渍和散发着潮气的围巾,嫌恶地拧起眉。
先去休息室换上备用衣服换吧。
诺原改变方向,沿着喷泉池塘向另一侧绕去。
喷泉流量极大,水幕一层遮着一层。
诺原低着头走路,黑伞边缘磕碰到大理石雕像。
伞面上的水珠被震得簌簌落下,诺原向后倾斜伞面,向前看去,好让自己视野更宽阔。
突然,他像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眼前不远的地方,一个少年穿着单薄的白衬衫立在水池中,喷泉水打湿了他,整个人像是被某种朦胧的光晕笼罩,衣衫微敞,肩部的衣料紧贴皮肤透出肉色。
一线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晶莹水幕,拉出五彩的光,落在少年微红的眼角,又随着水珠的滑落一闪而逝。
明明是下巴微抬的仰望姿势,眼睛却是闭着的。
圣洁、易碎,宛如待宰的羔羊。
诺原屏住呼吸。
【剖开他。】
恶魔在耳边低语。
指尖的痒意像电流般向上蔓延,从手指到手掌、从手腕到小臂——一直到胸腔。
喉间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
“咳。”
在自己真的将脑海中的行为付诸实施之前,诺原飞速找回了理智。
“需要帮助吗?”诺原轻声道。
他压下心中的骚动,按照给自己打造好的温柔人设,倾斜雨伞。
他绝不会在外人面前做任何出格的事,更不会让家族知道他是不完美的。
他的地位远远算不上稳固,稍有异常就会跌回原点。
他不想被悄无声息地抹除。
所以他会忍耐,就像以前那么多次一样。
诺原看见面前的少年睁开眼睛,神色诧异惊惶。
“不。”少年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拒绝得如此干脆么。诺原心中了然。
与那些天生就是贵族的同伴不同,诺原从最底层趴上来,很轻易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眼前的少年下意识回避,说明他多半长期生活在失权的情景中,他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掌控不了,以至于连帮助都不敢接受,生怕眼前的善意是另一个陷阱。
无需略显陈旧的校服和满池狼藉的书本佐证,诺原也能很快得出结论——
少年是个特优生。
这让诺原唇角僵硬地勾了勾,像是一阵细微的抽搐。
特优生。
意味着即便眼前的少年在学校消失,也不会有人追查到底,自己更不会付出太多代价。
诺原不理会少年的躲避,依旧前倾身体,递出伞,将少年笼罩在伞底。
诺原笑道,“再这样下去,你就要淋透了。”
“我没关系。别管我。”
少年倔强地抹了一把脸,将脸上的水滴抹去,顺势把打湿的刘海捋上额头,露出一双清澈如鹿般的眼睛。
少年站在那里,发觉诺原没有退步的打算,于是用手指推开伞沿,一矮身子,从下方的空间离开。
喷泉没有停歇,出伞的少年再次被打透,刚被他捋上去的额发很快湿漉漉地滑落下来,紧贴他苍白的皮肤。
少年咬咬牙,继续在池水里摸索着浸了水的书籍。
诺原并没有着急将拿伞的手收回去,也没有走近一步替少年遮雨。
他不着急续上自己的温柔面具,这里又没有其他观众。
他站在原处,揣摩着面前的少年,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一个倔强、贫穷、不习惯被帮助、在班里地位岌岌可危,并且不怎么讨人喜欢的特优生——又有着一副令人着迷的躯体。
好极了。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简直好极了。
——不,我不能对人类出手。解剖动物就足够了。
今天是中彩票了吗?
——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突破底线……
那是将一副完美的作品。
——想想母亲!想想你暴露本性后会是什么下场!
面无表情间,诺原已经完成几轮思想转变,并做出了他的最后决定。
他会继续死死捂住自己的本性,按照他给自己设定好的路走下去。
诺原重新挂回温暖的笑意,踏上水池边缘,沿着方形台阶将伞倾过去:
“你好像有一群不好相处的朋友。”
既然决定不出手,诺原充分回到了原先的状态,而这个戴着面具的“温柔”的他不会视别人的苦难于无睹。
少年双手压实,试图将书中的水挤出,“……他们只是不小心。”
“不小心将你的书包扔进水池里吗?那还真是……”诺原不赞成地摇摇头,“刻意安排喷泉的时间,也是不小心吗?就算是自我安慰也要有个限度。”
少年抿了抿嘴:“那也跟你没关系。你快走吧。”
诺原另一只手扯了扯围巾,几步之外是如雨滂沱的水幕,他叹气,“怎么走?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现在只能等到校方发现这里的异常,手动关停喷泉才能出去。”
少年摇头:“对不起,连累了你。其实我看得出来,这是针对我的恶作剧。你不巧被卷了进来。”
诺原:“介意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了吗?”
事情很简单,像很多霸凌行为一样,无非是池塘边的打闹、戏弄和恶劣的玩笑。
“……课本和笔记全泡花了,我不知道如果成绩无法保持,我还能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这么对我……”少年话语间染上哭腔,“就因为我的出身不好么?”
诺原默然。
出身不好……是啊,为什么自己一生下来就与他人不同,别人唾手可得的东西他需要花费千百倍的努力来争取?
还不是因为出身。他生的就不光彩。
物伤其类,只有这点,诺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
他只好象征性地帮忙,从最靠近岸边的地方捡起一本书,在递给少年之前尽量甩干水分。他随手翻开,却愣住了。
应该被泡花的课本空白一片,被水渍模糊的笔记毫无影踪。
这根本不是一个特优生的课本。
诺原又捡起另外一本,翻开。
照旧是空白。
第三本还是空白。
“哈、哈哈。”
诺原撑着伞,胳膊撑在雕像上,脸埋在小臂间,发出对自己的嘲笑。
很明显,自己被眼前这个少年耍了。
什么情况下才会用到只有封面的书籍?恐怕只有演戏的时候吧。
自己还物伤其类,感同身受。
跟一个特优生感同身受个什么劲?
诺原拎起手中的书:
“被‘霸凌’的特优生,也许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被‘泡花’了的课本是空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