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学院路人，但幕后黑手》四十二足

26、第 26 章

　　照旧是一个工作日的清晨。

　　梅迪亚纳学院东校区的喷泉广场沐浴在晨光中，许多贵族学生抱着珍贵的书籍或卷轴，步履优雅地穿梭其间，走向各自的教室或实验室。

　　远处枞林涛声隐约，近处是精心修剪的灌木花园，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那座庞大繁复的喷泉浅池。

　　水珠在阳光下跳跃，来往的学生们彼此轻声交谈，举止间尽显贵族风范，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有条不紊的宁静。

　　“嘿！牧后！”

　　一声不合时宜的吆喝远远传来，瞬间打破了这份宁静，引得周遭学生纷纷侧目。

　　一大早就这么有精神，不愧是体育系男大。
　　牧后装作没听见，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可惜后面那人追得极快，没等他走出多远，一只手已经重重拍上了他的肩膀。

　　丁鹏程带着一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爽朗气息：
　　“早上好啊同桌。”

　　牧后揉了揉被拍得有点发麻的肩膀，“你的画风怎么偶尔跟其他人不一样呢。”
　　路人的画风太突出可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画风，”
　　丁鹏程没听懂，他被转过头来的牧后吓了一跳，“兄弟，你的脸色有点差劲啊，好像一晚上没睡似的。”

　　牧后确实彻夜未眠。他此时顶着两个黑眼圈，长长的打了个哈欠：

　　“是吗？我倒是没什么感觉，最近睡得本来就少，习惯了。”

　　昨晚不仅因为时间提前而通宵修改计划，还打电话跟“邪恶小分队”商讨敲定了今天的“霸凌”细节。

　　色诱计划嵌套在班长他们的霸凌计划之内，所以那边的工作也要安排妥当。

　　这让牧后有一种……同时打两份工，两份工还都需要加班的错觉。

　　呃，也许不是错觉。

　　不过他睡眠本来就少，偶尔通宵一次两次不是什么大问题。

　　丁鹏程调整了一下背上的书包带子，担忧地看着他：
　　“你经常这么熬啊？啧，本来你这副身板看着就够单薄了。”

　　他忽然注意到牧后手里拿着一柄与晴朗天气极不相称的黑色长伞，指了指，“天气预报说接下来几天都是超级大晴天，万里无云那种，你带伞干什么？”

　　“是么，”牧后神色如常，再次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原来这几天都是晴天啊。”

　　丁鹏程无语：“……你果然脑子不清醒了，以后少通宵吧。”

　　他们两个人已经走到广场最中心，接近大型喷泉池的位置。

　　牧后突然站住，思考了一会儿，好像是觉得手里的这把伞拎着有点沉，竟然干脆随手放在了喷泉池边的石阶上，“那我就不带了，这把伞送给有缘人吧。”

　　“啊？”
　　丁鹏程简直摸不着头脑。
　　大晴天带伞来学校也就罢了，说了他两句，竟然还把伞随手扔掉了。
　　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这种举动总归不太正常。

　　看着牧后这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惫懒模样，丁鹏程有点担心，又想起昨天的事：
　　“你昨天为什么跑去那边了？”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牧后明明和白昼相熟，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权贵那一方。

　　但有一点丁鹏程很清楚。

　　那边可不是什么好混的地方。

　　他和那群人算是一起长大的，谈不上多深的交情，但彼此的脾性都摸得七七八八。那些家伙个个心高气傲，互相倾轧是常态，最喜欢抱团排挤外人。

　　更糟糕的是，他们身上带着根深蒂固的贵族劣习——热衷于给人划分三六九等，并且以“教训”自己圈子里的“底层”为乐。

　　牧后跟那帮人根本不熟，如果不能迅速融入某个小团体，他极有可能被当成下一个可供取乐的“底层”。

　　自己现在肯定是不能反水，不然在校队队友那面子上过不去。

　　还是劝牧后来自己这一边吧，现在还来得及。起码有他在，能保证自己的朋友不受欺负。

　　两人走进教学楼，电梯平稳上升，“叮”地一声轻响，停在了四楼。

　　丁鹏程挠了挠头，开口，“要不然你还是……”

　　“丁鹏程！”
　　还未出口的话被打断了。

　　外面有个人似乎等他很久了，电梯门刚一打开，还没等丁鹏程说完话，那人上来就拉起丁鹏程往旁边走：“教练有事让你过去帮忙，赶紧到集合地点，快走。”

　　“等下，哎，牧……”丁鹏程想停下叫住牧后一起，但那人连拖带拽，没回神就已经被带出去老远。

　　“怎么回事，”丁鹏程想要挣脱束缚，“不是说好是下午集合吗，怎么现在就要去？”

　　那个同学依旧挽着他往前走，嘴里含混不清地回答，“……可能临时有什么变动吧，问那么多干嘛。”

　　“行吧。哎你别推我啊，有那么急吗。”
　　丁鹏程被人推搡着走出去老远，可心里还惦记着牧后和刚才没说完的话。

　　他想跟牧后说句待会见，一回头，竟然看见有人亲切笑着迎上了牧后。

　　等下，那人是……班长？

　　一阵未来得及消化的迷茫涌入脑海，丁鹏程揉了揉眼睛。

　　班长可是反对派的头目，数一数二讨厌白昼的人，是他们那队小团体里的顶尖存在。

　　他怎么会亲自来电梯口迎接牧后，还笑得好像他们两个是朋友似的？

　　接着，班长的手臂十分亲昵地放在牧后肩膀上，揽着牧后。两人之间气氛和谐，看起来相谈甚欢，像是聊了什么开心的事。

　　他们在聊什么？

　　等等。这好像不是重点。

　　重点是……

　　丁鹏程看着班长亲昵地搭在牧后肩膀上的手，第一次觉得自己朋友兼助手的地位受到了严重威胁。

　　…… …… ……

　　班长带着牧后走向与丁鹏程他们相反的方向。

　　走廊尽头是一架需要刷卡才能使用的电梯，装潢奢华，一看就是所谓的贵族们为了彰显与平民不同而特地建造的。

　　步出电梯不久，就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一间打通了四间教室，并做了大量改装的活动室。

　　类似的活动室在这座学校里其实到处都有，根据身份的高低贵贱和资产的丰厚程度，活动室的规格也不尽相同。

　　像这间活动室，在规格上，在学校里算得上是中等偏上。

　　中间做了镂空，并出一半的宽阔露台，外面尚有闲情逸致地搭着遮阳棚。

　　这里是他们昨晚精心挑选的观景处。

　　至于谁是“景”，自然不言而喻。

　　整个露台铺满了柔软的草皮，有人直接赤着脚走在上面。不远处是一个湛蓝的小泳池，周围摆放着充满了异域风格的躺椅，靠内墙的位置甚至还有个调酒用的小吧台。

　　面向喷泉广场那一侧的栏杆边已经陆陆续续围了不少人，牧后视线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去，发现都是他们“邪恶小分队”的成员。

　　而支持白昼的那一批人，则一个都不在。

　　班长看着牧后的神情，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为了确保今天的事不出差错，我们已经想办法把那些烦人的家伙们支走了。”

　　班长揽着牧后走近人群，坐在吧台附近一个镂空铁艺的圆桌前。

　　这里位置绝佳，从上往下俯视，正好可以将整片喷泉广场尽收眼底。

　　班长招手示意侍从送来两杯无酒精冷饮，将一杯递给旁边的牧后，然后自己施施然在窗边坐下，举着玻璃杯抿了一口。

　　他看了一眼还在傻站着的牧后。

　　他确实不太记得班里有牧后这么一号人，这有点奇怪。

　　毕竟他从上小学开始就一直担任班长一职，记忆里尚算不错，记下班里人的姓名、家世、行为、势力范围，受欢迎程度，都已经成为刻在他骨髓里的一部分了。

　　这个习惯有助于他识别出班级里最值得拉拢的那部分人。

　　班长是姜家的一个旁支，曾祖父曾经是声名显赫的贵族，可惜祖父和父亲他们不争气，经历三代人后，他们这个旁支迅速衰败，如今只剩个贵族的空头衔，家族产业几乎被败光。

　　他能来梅迪亚纳上学全靠叔父的一点支持和怜悯。

　　他从小就知道，只有结交人上人，才能成为人上人。

　　所以在知道靡怀烟转来自己班级的时候，他大喜过望，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振奋起来。

　　要知道校园F4的家底和社会关系，都是他们只能仰视的存在，无意间从手指缝里漏出一点都够自己再将这个岌岌可危的贵族名头延续下去。

　　不至于落得将这个头衔变卖才能活下去的境地。

　　所以让靡怀烟记得自己，继而跟他搭上关系，就是他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

　　现在最招靡怀烟喜欢的白昼，自然而然就成了最大的绊脚石。

　　在他眼中，班级赫然就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生态圈。

　　靡怀烟高高在上，如同神明一般不染尘埃，俯视着如蝼蚁般的他们。

　　往下是自己和班里其他几个有声望的人，可以等同于狮子，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他们每个人身边都或多或少有几个拥簇，没有脑子，但听指挥。

　　像是成群结队的鬣狗。

　　再往下，就是班级里那些如背景板一样的人。

　　没有主见，没有价值，有他们没他们都一样。

　　就像是森林里那些有一定防御能力的草食动物。

　　可以将他们踩在脚底，但没必要。

　　最底层就是白昼这样，有特优生嫌疑的、挨打也不敢吭声的可怜东西。

　　兔子。

　　柔顺的兔子。

　　本该成为他和鬣狗们打猎玩弄的对象，却因为受到靡怀烟的喜爱，摇身一变，在这个生态圈里的位置一跃而上，也妄想着俯视他们。

　　怎么可能。他决不允许。

　　至于眼前这个让他在昨天之前都没什么印象的牧后……既然那么不起眼，大概也是沉默的草食类吧。

　　能提出昨天的见解，不过是比普通草食类多点头脑罢了。

　　比普通草食类好点的是，他选择了正确的一边。我这一边。

　　有这个眼光，就已经胜过很多人了。

　　今后应该可以为我所用。

　　“已经安排好了？”
　　班长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抬眼问道。

　　“是的。”旁边的服务生毕恭毕敬，“还有……”

　　“还有什么？”

　　“听说学生会的人也要来，并且他们最近似乎在吸纳新鲜血液。”

　　“我知道了。”班长点点头，“他们来时，一定把他们招呼到我这边。”

　　接着，他对牧后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别拘束，坐下吧。”

　　“哦，哦。好的。”
　　牧后好像才刚刚反应过来，束手束脚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看着牧后这畏畏缩缩的神情，班长看向他的眼神中沾染上几分轻蔑。

　　不过他自以为很好地掩饰住了这份轻蔑，继续像无事发生一样对着牧后解释，“看来你提议的方法很有观赏性，连学生会的人都过来看戏了。”

　　看到牧后好像变得更紧张了，班长敷衍扯出一个假笑，安慰道：
　　“没事，我跟他们是熟识，到时候帮你说几句话，没准能让你进学生会呢。”

　　停停停。
　　你想进学生会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想。

　　牧后努力装出来的畏缩样子差点绷不住，他咳了一声，控制住想要吐槽的欲望，小幅度地点点头，尽量让自己显得无害一些。

　　流言蜚语传的比什么都要快。

　　没等来学生会的人，倒是几个其他班的贵族趁着没有课来凑热闹。

　　其中一人离着老远就遥遥冲着班长举杯，“姜班长，听说你们有了新方法来折磨那个特优生，不愧是你，头脑机灵鬼点子也多。具体是什么方法也别卖关子了，在这里给我们透露一下吧？”

　　班长看到学生会的人也已经往他这边走过来了，观众和评审人均已到齐，于是吞了口杯中特调，神情激昂地将牧后昨天的计划和布置说给周遭的人：

　　“你们觉得，我们应该以什么为目的霸凌他？

　　我来公布答案——是为了让他主动退学。

　　过激的手段只会引来靡怀烟的干涉。所以，行动必须高效且致命……

　　他非常在意学习，这些笔记，就是他付出的心血，是他的软肋……

　　我们要联合起来，给F4们创造一个纯洁无瑕、不被低贱之人污染的校园环境。”

　　班长从椅子上坐起，振臂高挥，语调起伏顿挫，煽动性极强，周围的人无一不为之叹服，纷纷点头赞同。

　　牧后：“……”
　　这说的都是我的词啊。
　　说就说吧，这也罢了，你就不能改一改吗？
　　一字不差地照搬过来不免太懒了吧。

　　班长：“三分钟内，我们就能欣赏到白昼在喷泉下被淋成落汤鸡，可怜兮兮去捡书的模样了。”

　　周围举着酒杯的贵族学生们纷纷叹服：“这真是一举三得的妙计。喷泉广场人流量大，这样做既让他在全校师生面前丢了脸，又能泡坏他的课本。你小子，真够阴的。”

　　姜班长选的这个时机可谓恰好，就在他话音落下，获得满堂喝彩的时候，学生会的人走到了附近。

　　不知是不是因为学生会几个人制服统一，精英气场拉满，众人不自觉地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道路。

　　学生会留在这里的眼线立刻走到最前面的那人身旁，俯身过去，耳语半晌。

　　那人点了点头。

　　学生会礼仪部部长——尹元明。

　　姜班长表面与他人其乐融融，却始终留出一部分注意力，观察着学生会来人的动向。当他看到尹元明对他招手时，他立刻知道自己给学生会的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你做的很好。”

　　尹元明拒绝了旁边人递来的玻璃杯，“这个计策简单但有效，可以给那些妄想着维护平民权益的天真势力一次有力的打击。”

　　“听说这个计划从提出到实施，都是你一手策划的？”

　　尹元明说到这里，话语略微一顿。

　　“如果执行顺利，我可以考虑将你推荐给学生会。”

　　他果然给了我去学生会的机会！姜班长心中窃喜。
　　没想到这个小计划竟然真的能讨到尹元明的欢心。

　　唯一的不足，就是尹元明误以为这个计划的提出者是我……

　　姜班长瞥了一眼旁边似乎正在发呆的牧后。

　　让这个误会继续下去吧。没必要把牧后的名字报出来。

　　他不过是沉默无言的食草动物罢了，他不会理解这次的机会有多么难得，也无法好好利用。

　　倒不如给我。

　　班长将手贴在牧后肩膀上，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牧后，吧台那里新出的夏日星空很不错，去尝尝吧，给我也带一杯回来。慢慢走，不要着急。”

　　牧后赶紧低头，临走前拿起玻璃杯抿了一口里面的果汁，遮住嘴角几乎快要溢出的笑。

　　小姜班长忍不住喽，着急想要把我支开，这么怕学生会发现计划的提出者不是他吗？

　　如此简陋的“计策”都要占为己有……

　　真是小馋猫啊。

　　不过这可是一块屎味巧克力，你非要吃，到时候恐怕想吐都来不及了。

　　看见牧后低头垂目，似乎是因为懦弱不敢反抗，进而默许了自己的行为，班长点点头，很自然地转回了视线：
　　“当然，从想出这个主意到安排计划，都是我一手推进的，比如说……”

　　牧后趁机走远，班长混杂在周遭人声里的话语也逐渐听不清了。

　　他没去吧台，而是随意从角落的泡沫箱里拿出一瓶冰镇可乐，就着桌边起开瓶盖，拎着走向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算算也差不多到时间了。

　　玻璃瓶被轻放在酒桌上，牧后向下望去。

　　由无数个喷泉组组成的大型喷泉系统轰然开始运行，喷泉与钟楼的特殊链接预案随之响应。

　　渺远的钟声敲响，如同涟漪一般在整个广场上回荡。

　　旁边的学生纷纷愕然地驻足侧目。

　　今天——是什么特殊节日么？

　　平常中心的喷泉只会开在普通模式，只有节假日或者校庆之类的特殊活动时才会全功率运行。

　　草坪上的鸽子被异变吓得飞起，抖落羽毛，那些羽毛又被骤然腾起的迷梦一般的水雾沾湿，缓缓落回地上。

　　在即将消散的钟声里，牧后点开他的耳机，戴在不对人的那侧。

　　由喷泉组成的重重水幕之下，是一场只有一个听众的戏剧、一场以有心算无心的色诱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