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啸行

35、妈妈

　　两人来到预定的酒店时，天已经黑了。一路上，唐乐的话很少，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来到九点后也是，坐在床边不说话。

　　李然去楼下拿外卖上来，“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累了。”

　　“那吃完饭就早点休息。”

　　“嗯。”

　　李然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但也没有去说什么。由于这样的事情回到家乡，没人能好受。

　　第二天上午，李然跟着唐乐来到了唐永德家。

　　开门的人是唐斌，他看到唐乐就发出了嘲讽的声音，“呦，这是谁回来了。”他看到唐乐身后的李然，想起那天那通电话里的女声，“靠那天就是你骂的老子是吧。”

　　唐乐挡在李然面前，“你爸呢？”

　　“在里边。”

　　唐永德就坐在沙发上抽烟，看到唐乐以及她身后的李然，“唐乐回来啦，快坐，”他又对唐斌说：“去给你姐和她朋友倒水去。”

　　唐乐在沙发上坐下，没做什么铺垫。

　　“大伯，你知道唐斌这几天做了什么吗？”

　　“哦，这小兔崽子又做什么了？”唐永德按灭一根烟，“滚过来，你都干什么了！”

　　“不用他说了，我自己来说。”

　　“唐斌发现了我在做主播，他找人在我直播的时候发一些谣言，并且还骚扰威胁我，如果我不拿钱，他就一直污蔑，决不罢休。”

　　唐永德闻言顿了顿，又从烟盒中拿出一支烟，倒是不着急了，“哦，唐斌啊，你真做这些事了？”

　　唐斌在一旁坐着晃腿，对着唐乐翻了个白眼。

　　“害，他还年纪小，不懂事，你当姐姐的，别跟他一般见识。”

　　唐乐握紧拳头，她没想到唐永德竟然是这个态度，这么放纵唐斌的所作所为。不过，也不算太意外。

　　“呵。”李然笑了一声，“这位大叔，你能别吸烟了吗，你想得肺癌我不想。”

　　“你知道你儿子的行为叫什么吗，侮辱诽谤听说过吗，敲诈勒索听说过吗，五十万，够你儿子判个十年的。”

　　唐永德敲敲烟灰，看着李然，“这位是？”

　　唐斌怪笑了一声，“爸，你还看不明白吗，这是人家小对象。”

　　接着他用晦涩难懂的方言说了几句话，李然听不懂，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

　　“会上普通话吗，没上过学？”

　　“呵，跟你们这些贱人没什么好说的——”

　　唐斌话还没说完，唐乐就冲起来到他面前给了他一个耳刮子，拽着他的衣领子，唐斌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昏了头，只能低着头被她牵着。

　　唐乐压着声音在他耳边说，“唐斌，你再敢骂她一句我就跟你拼命！你觉得我不敢报警是吧，好啊，我不仅要你们把之前的钱都吐出来，我还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犯，你曝光我我也曝光你，大家都别好过，大不了直播我不干了，看谁更丢人。”

　　李然也站起来，来到她身旁，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那是唐乐第一次，在唐永德他们面前表现出这样凶狠的一面。一直以来，她逆来顺受，任劳任怨。高二离开家时她甚至不到九十斤，家里的家务她来做，跑腿的活她来跑，她住的是小小漏风的杂物室，吃饭永远只吃放在面前的素菜。可她还是心存感激，毕竟有个容身之处。

　　可是现在，这段脆弱的亲缘关系还是被打破。唐乐变得更坚强的同时，也有了软肋。她可以接受自己不被尊重，但她忍受不了他们对李然的侮辱。

　　李然就站在一边，以防唐斌对唐乐做什么，余光里瞥到一份报告。她拿起来，看了看。

　　“这是那个女生的检查？”李然举着B超单子问，检查日期正是昨天。

　　“是，怎么了？”

　　“那个女生怀孕多久了？”

　　唐斌梗着脖子，“两个多月了，怎么？”

　　李然闻言没忍住笑了出来，唐乐也侧目。

　　“哈，两个月，真有意思啊。”

　　她话不说完，听得唐永德和唐斌心里一抽一抽的，唐永德也站起来，“这检查单有什么不对？”

　　李然举起单子，“这张单子里的胎儿连胎心都看不到，撑死一个多月，那剩下的一个月，哪里来的？”

　　“不可能，”唐斌冲着李然说，“我们最后一次就是在两个半月之前，你瞎说什么！”

　　“你可以不信我，只要你们拿着单子去问医生，自然就知道了。难道做产检时你们没有陪那个女孩一起见医生吗？”

　　“你问过医生没有！”唐永德看着唐斌，唐斌扣了扣头发，说：“我，当时琪琪让我买饭来着。”

　　“你——”

　　李然把单子放在茶几上，“唐乐，看来，我们可以先离开了。”

　　唐乐还有些不明白，被李然牵着手走出去时还呆呆的，“李然你说的是真的？那个孩子真的只有一个多月。”

　　李然点头，“我之前轮转过这科室，懂得不多，但这个还是可以看出来。你这个堂弟，是被人耍了。”

　　“不过，我才该惊讶。”李然这样说，唐乐不解，“为什么？”

　　“原来兔子也有发火的一天，早知道刚才应该拍下来的，能让你生气的时候可太少了。”

　　“所以他说的那几句是什么意思？”

　　唐乐摇摇头，“反正是些粗俗的脏话，你不需要知道。”

　　“那你也别再想了，都忘掉吧，我猜之后就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了，现在他们该做的是解决唐斌头上那顶大大的绿帽子。”

　　“嗯。”

　　李然看了眼手表，十一点。

　　“这里有什么特色吗，你要不要给我介绍一下？”

　　“特色？”唐乐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没吃过什么很好吃的。”

　　“那刚好，我们就趁这个机会好好尝一下。”

　　“好。”

　　那天之后，唐斌和唐永德再没找过唐乐要钱，离开的那天，他们经过小区时，唐乐听到一群人在议论。

　　【听说了吧，老唐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被戴了绿帽子，还以为人家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其实根本不是。他们还想去跟那个姑娘家要钱，结果人家说要告他□□，老唐给了人家十万，这事才算完。】

　　【这么蠢呐……】

　　回酒店的路上，唐乐把唐永斌的电话都删除，微信也拉黑。

　　“我只是留个聊天记录，万一以后他们再……”

　　“我知道，这样挺好的。”

　　“李然，能不能先不要回去，陪我去一个地方？我想见见我妈妈。”

　　“好。”

　　-

　　从酒店退房后她们直接去了高铁站，很快就来到唐乐母亲定居的城市，住了一晚后，第二天下午，来到刘涵住的小区，唐乐给她打电话，约在她家楼下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见面。

　　【喂，妈，我是唐乐，我们见一面吧。】

　　【啊？现在？】

　　【对，我就在你住的小区门口的咖啡厅，你放心，我不是来跟你借钱或是打扰你的家庭，我只想跟你说几句话。】

　　【那好吧】

　　刘涵到了后，唐乐让她点单，她看着菜单皱起眉头，“哎呦，唐乐，这怎么这么贵啊，我就不喝了吧。”

　　“我请你。”唐乐指了指菜单上的一款示意服务员。

　　“昨天下午，我在这附近，看到了你，你正接你的儿子回家。路上他要你给他买冰淇淋，尽管是这样的天气，你也给他买了。小时候我很想吃街口超市新出的芒果味棒冰，只要一块钱，我求了你好久，你每次都说要给我买，但每次放学路过，你都没买。”

　　“那个时候，家里穷嘛，钱总要紧着花的。”

　　唐乐看她穿着起了球的毛衣，笑着摇了摇头，“是你的借口而已，你明明可以不答应，可你们大人最会许诺了，下次带你去游乐园，下次给你买新衣服，下次去家长会，下次做你爱吃的……”

　　“其实你和唐永行一样，薄情寡义，一样虚伪，却还要找那么多理由，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

　　“妈，你还记得我今年几岁吗？”

　　刘涵挠挠脸，“我，我忙忘了。”

　　“但你绝不会忘了你儿子的生日。”

　　“别说这些了，乐乐你现在干什么，上学还是工作啊，有男朋友吗？”

　　“我连高中都没上完，就去打工了。我有女朋友，妈妈，我有女朋友，我很爱她。”唐乐忍了那么久都没哭，只在这里，当提起她的爱人，她才红了眼。

　　是有人爱我的。

　　刘涵愣在那里。

　　唐乐侧头轻抹眼角，轻描淡写说着这些年的事。

　　“高二升高三，大伯不让我上学了，我打电话给你，但你没接。我想着只要你们其中一个肯帮帮我，我就能继续上学，哪怕不能考个多么好的大学，起码我还有未来。我错了，你们并不可靠，不过幸运的是，哪怕没有继续上学，我也有很好的现在。这么多年，我很少联系你，当然你也没有主动联系我，我都快要以为这个电话打不通了，原来只是那个时候我运气不好，你没有接而已。妈妈，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以后我都不会再打这个号码了，就这样，我们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吧。”

　　服务员端着冰淇淋上来。

　　“尝尝吧，我请你吃的，芒果冰淇淋。”

　　说完唐乐起身离开，没再回头。

　　刘涵缓慢拿起勺子，她经过这家店很多次，但从没有进来过一次。

　　“哎呦。”她皱皱眉，放下勺子。

　　凉得牙疼，甜得发苦，并不好吃，还敢卖这么贵。她摇摇头，拿着包离开。

　　唐乐走出咖啡店后，去附近的甜品店找李然。她走进门，李然也抬起头，朝她挥挥手。

　　“快来，这家的芒果绵绵冰好吃，来尝尝。”

　　唐乐看着她推过来的餐盘，笑了，“好啊。”

　　甜丝丝的芒果和椰奶融化在口中，像是回到了那个年少时候，炎炎夏日里，苦苦缠着妈妈买棒冰，不过那个时候她只能眼馋别的小孩子，而现在，她也有了。晚了十几年的小玩意儿，终于穿过时间，以更好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谢谢你。”

　　李然笑了笑，视线里也满是她。

　　“不客气。”

　　“李然，我想要新的发卡了。”

　　这个小女孩很少见地在撒娇。

　　李然笑嘻嘻，“马上去买一箩筐的，一天一个，永远不重样。”

　　“我爱你。”

　　“我知道，”李然托腮，“因为我也爱你。”

　　女人间的爱是复杂又简单的，有时能震天动地，有时又静默无声，不用任何表达即可被接收到。在这家开了很多年的甜品店角落，无限爱意贯穿她们的现在，和此后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