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啸行

31、回家

　　吃完午饭后，李方非三人回了酒店休息，李然回到了嘉汇苑502。

　　“你回来啦。”

　　唐乐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李然点着头，拖着身体走过来歪到她身上，双手环在她腰间。

　　“怎么了，累了吗？”唐乐摸摸她的头。

　　李然的脸埋在她软软的肚子上，深吸一口气，“还好。”

　　“中午吃饱了吗？”

　　“没有，没什么胃口。”

　　“我给你留了饭，现在要不要吃，我给你热一下？”

　　“不要，”李然紧了紧胳膊，“让我休息一下，恢复能量。”

　　“好~”

　　今天见到亲人，李然并没有很开心。她知道，在她和父母之间，一直有一根刺，阻碍着她们的靠近，但这根刺无法被消融，起码在短时间内不可能做到。正因为她们有着血缘关系，才有了这根刺。这根刺就连在她和李方非之间，像是在胎儿时期那根连接两人的脐带，无法离断，又无法靠近。

　　她知道，这一次见面，依旧会有争吵，她已经疲于面对李方非的固执和不理解。

　　“我父母，是在他们大学时期认识的，他们同校但不同专业，毕业后没多久就结了婚。记忆里，我爸爸总是围绕着妈妈打转，我妈妈的要求他无有不应。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过他对妈妈生气，好像她做什么我爸爸都支持。他支持妈妈的事业，维护家庭关系，我和我妈妈有矛盾，他也一直帮着缓解，但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妈妈。而我，更像是我妈妈生出来听她指挥的小兵，她说什么我就要做什么，如果我不愿意，爸爸就会出来劝我，想办法说服我。很小的时候我不懂，后来某一天，我才看清楚，根本没人站在我这边。”

　　“她想让我成为医生，我不愿意。”

　　“她帮我规划的路线，我不喜欢。”

　　李然微微抬头，看着唐乐，“唐乐，她一定会生气，今晚或者明天，我们之间必有争吵。”

　　唐乐张嘴，却欲言又止。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不是一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情，更何况李然肯定做过努力，只是没有成功。

　　“我帮不了什么，但只要你想做的，我都支持你。”唐乐低头亲亲李然的额头，“你不想当医生，那就不当，我赚钱养你。”

　　唐乐弯下腰，紧紧抱着她，“你想休息就休息，想努力就努力，李然，我能当好一个港湾的。”

　　李然笑了，笑得肩膀乱颤，笑得眼泪都出来。

　　-

　　下午，李然带着一家人去参观了本市一个有名的历史博物馆，她不是第一次来，对讲解也并不好奇，于是只是跟在他们后面。

　　晚上李然预定了餐厅，是本市的特色菜系。

　　“小然，明天早上吃过饭，我们就先回去了，你妈妈还有个会，小璟下午也要开学。”阮沉说着安排，“你呢，有没有准备毕业旅行，想去哪里玩？”

　　李然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没有，没什么想去的。”

　　“既然没有安排，那就收收心，想想自己未来的安排。”李方非开口。

　　阮沉适时开口，“小然，我托王阿姨帮你问过了，你可以回来后先去省二院适应一段时间，也可以感受感受职业生活。”

　　李然盯着茶杯里的水，微微叹了口气，“我不回去，我也没有准备当医生。”

　　反正不管说什么都会被驳斥，还不如直接说清楚。

　　李方非放下筷子，“那你想干什么，难道要靠你那个小朋友来养你？”

　　阮沉闻言倒是挑了下眉，李然却是笑了，“怎么，不行吗？”

　　眼看着李方非的脸色越来越差，阮沉及时开口转开话题，“好了好了，还是先吃饭吧，这也不是个谈事的场合。”

　　一顿饭吃得很是安静，只有阮沉偶尔说些话题，几人附和而已。

　　第二天吃完早餐后，李然原本要送他们到机场，但是被阮沉拒绝。车已经叫好，李方非和李璟已经坐上车，阮沉和李然走到一旁。

　　“小然，关于你往后的安排——”

　　“爸，”李然深吸一口气，“过几天我会回去一趟。”

　　“那好，到时候再谈。”阮沉点点头。

　　阮沉上车后，李璟打开窗户跟李然挥手说再见，“姐姐，我们先回去啦。”

　　李然也朝她挥挥手。

　　汽车逐渐驶出视线，李然低着头，往家的方向走。

　　其实她要说的永远都是那些，可是却总是不被听进去，一次又一次的矛盾都源于一样的事，现在的李然已经明白，只要她和李方非一直不变，那么两人之间的矛盾也会永远在。

　　她摇摇头，太难了。这恰巧是她们两个最像的地方，她们都太固执了，只要认定的事，谁劝说都没用。

　　可即便如此，还是要一次又一次地去说、去反抗，哪怕耳朵长了茧子也还是要说，哪怕没有一次起效也还是要坚定地一次一次说出口，让这样的行为成为她的习惯也好，总之永远不要随波逐流，不要忘记她要走的路。

　　而驶向机场的汽车内，阮沉看了眼正在补觉的李璟，然后在李方非耳边小声说，“这孩子，难道跟你一样？”

　　李方非瞪了他一眼，不过还是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看样子，不一样。”

　　“你什么时候察觉的？”

　　李方非不说话了。

　　阮沉倒是开玩笑地说，“还是母女之间有感应呐。”

　　-

　　六天后，在一个阴天的日子，李然和唐乐一起回去了。

　　“你真的要送我过去？外面在下雨。”李然从酒店的窗户看向外面，小雨淅淅沥沥，整个城市的天空都是阴沉沉的。

　　唐乐点点头，“嗯，我就在你家附近等你。”

　　李然看着她肯定的样子，只好答应，“好吧，那你穿厚点。”

　　李然把唐乐放在小区外的一家咖啡店里，自己刷脸进去。

　　李璟去上补习班了，还没回来。阮沉带李然来到书房，李方非摘下眼镜，从下学期的教学安排中抬起头，“说吧，好好说说你到底想干嘛。”

　　“其实我要说什么你都知道，可你就是不想知道。”李然站在书房中间，站在灯之下，“我不会当医生，当时报这个志愿也是和你们做的交易，用专业换地区，你们忘了吗？”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学了五年，现在却不干这个？”

　　“是。”来的路上，雨点还是打湿了李然的衣角，屋子里的冷气一吹，李然只觉得浑身都冰凉，“我要做我想做的。”

　　“那你想做什么？”

　　“没有义务告知。”李然歪头看向一边。

　　李方非伸手拍到桌子上，“没有义务告知？我当了多少年老师，你们这些学生心里想的什么我会不知道吗？你不过是觉得自己有一点能力，有一点试错的机会，不想要走寻常路，偏想要闯出跟别人不一样的路！你觉得凭什么你有这个机会，还不是父母给的。”

　　“现在的年轻一辈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你觉得踏踏实实当个医生有什么不好的，问你想要做什么你也不说，没有义务，呵，可笑。难道你真要当个小白脸，去跟你的女朋友要钱生活，等你真到了那一步你就知道自己没有生存能力是件多么可悲的事了。”

　　李然看着她，看着她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出这么一堆话，心里的酸楚越来越重，“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

　　“是，你是老师，可我不是你的学生。我现在是平等地跟你交流，你说的话完全是你自己的猜测以为，你凭什么觉得我离了你们没有生存能力，时代变了，已经不是你们当年拼死拼活要个铁饭碗的时代了。”

　　“还有，我就算是跟女朋友要钱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用不着你管。”

　　“李然！”李方非怒气冲冲站起来，“你要是真敢那样做我们就算是白把你养这么大了。”

　　“你从小上了多少补习班、兴趣班，光是在你身上花费的钱都够买一套房，结果你跟我说这些，你但凡要是争一点气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搬出宿舍不跟家里人说，不考研不跟我们商量，现在毕业了也不回来、不找工作，只是赖在别人家里。我告诉你，当你自身没有一点价值，什么情啊爱啊都是可笑的。你能确保你的女朋友到时候不会嫌弃你把你赶出家门？”

　　“我不需要跟你确保这些，我的选择我自己会承担后果，走弯路走错路我都认。你的恶意揣摩在我们的感情面前没有一点意义。”

　　“从小到大，这个家里你说什么就得是什么，你有管人的毛病就去找愿意被你管的人去，我不愿意，我早就不愿意了！我根本就不喜欢你给我报的补习班兴趣班，我也不喜欢你总是跟我的班主任打电话，我也不想总是参加什么比赛竞赛，你做的是你想做的却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说了多少次可你从来不听，你也从来不在乎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才是最自私的人，我受够了，我根本不像你的孩子，我只是你想弥补自己遗憾的工具而已！”

　　“你——”

　　“啪”的一声后，阮沉闯了进来，看着捂着脸的李然，和手举在空中的李方非。

　　“呵，”李然笑了一声，看着李方非，“看吧，你根本不是什么开明的父母，别怪我不会做女儿，你也根本不会做母亲。”

　　话说完，李然不顾阮沉的叫喊，跑了出去。

　　李方非握着拳，身体不自主地颤抖着，阮沉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你，你怎么能动手打她呢，她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李方非的胸膛上下起伏，脸上不知是悔恨还是怒气，咬着牙说：“我知道！”

　　“唉。”

　　唐乐一直盯着咖啡厅对面的小区出口，远远看到一个人影冒雨走过来，她拿起伞跑了出去。

　　李然出门时着急，忘了带伞，出了门才发现，心头又有怒火，于是冒着雨走了出来。“真的是，说不过就动手，还是教研组长呢，就这个脾气学生怎么可能喜欢你。”

　　“李然！”唐乐撑着伞跑过去，来到她身旁为她遮雨，雨比刚才大了，这么一段路程李然的衣服几乎要被淋得湿透。

　　李然接过她手中的伞撑在两人中间，不去侧脸看她，只是拉着她的手，“先回酒店。”

　　唐乐感觉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歪头去看才发现她的那侧脸有些红，“你——”

　　可是她也问不出口，只是摘下自己脸上的黑色口罩，帮李然戴了上去。

　　回到酒店后，李然先去洗澡，唐乐去酒店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冰杯和速食。李然洗完澡后，唐乐把用毛巾包着的冰块敷在她脸上。

　　李然的头发湿漉漉的，唐乐让她自己拿着毛巾，自己则去拿吹风机帮她吹头发。李然环着唐乐的腰，坐着一动不动，吹风机的声音阻隔了雨声，带来另一种平静。

　　头发被吹干，李然仍然一动不动，手里的毛巾也被扔到了一边，此时双手抱着唐乐的腰，脸埋在她身上。

　　“李然？”唐乐放下手里的东西，歪头看她。

　　“嗯？”

　　“还痛不痛了？”

　　李然闷声摇了摇头。

　　唐乐双手拉开她的手，倾身托着她的脸仔细端详。她的头发刚被吹干，此时乖乖地垂顺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嘟着嘴巴。

　　唐乐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李然皱眉。

　　“你现在看着很可爱。”唐乐点点她的眉毛。

　　“哼。”

　　唐乐笑着在她一旁坐下，把她搂到怀里，两人顺势倒在床上。

　　“你有想跟我说的话吗？”

　　李然想了想，晃了晃脑袋。那些破事没什么好说的，没必要让唐乐知道，知道了她也会担心。“我不是在伤心，虽然有一点点不服气，但我也懒得去置气，毕竟生气伤身，所以不必担心我。”

　　“倒是有一件事。”

　　唐乐低头，“什么？”

　　李然用着开玩笑的语气说：“有人说，我没有价值，你就会跟我分开。”

　　唐乐扬起唇角，伸手按住李然解扣子的手，“先等一下，李然。”

　　李然扒衣服的动作被按住，“为什么？”

　　“你要认真听我接下来这一句话，”唐乐支起一只胳膊，没去整理胸前被弄乱的衣服，她极度认真地看着李然，连李然都没见过她这么严肃的样子，不禁也认真起来。

　　“你说。”

　　唐乐拉住李然的左手，按在自己的心前，让她感受皮肤下一次又一次的跳动，“只要你没有放弃我，我永远不离开你。”

　　李然看到了唐乐眼中的自己，掌心里是一次一次有力的跳动，跟这句话一样，掷地有声。

　　她移开眼，“我知道了。”

　　“你要记住哦。”

　　“嗯。”李然看着床单，手指在床单上画圈。

　　唐乐解开衣服的扣子，“我说完了，你想——”

　　话没说完，她就被李然用力抱住，两条手臂紧紧缠绕着她，唐乐感觉到有灼热的液体滴落在胸前皮肤，还有低声的哭泣。

　　唐乐愣了一下，然后回抱住她，在她背后轻轻拍着。

　　“宝宝不要哭……”

　　“不要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