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啸行

28、发卡

　　直播结束已经是凌晨了，唐乐轻手轻脚上了厕所，回到房间，来到柜子前，拿出那个被放起来的小盒子。

　　唐乐小心地拿出那枚发卡，对着小镜子，慢慢撩起一边头发，用发卡固定住，总是被齐刘海遮掩着的额前皮肤也露了出来。

　　“真的好漂亮，好像，戴上这样漂亮发卡的我，都变得好看了。”

　　时间回到初三那年。

　　这时候奶奶已经去世了，唐乐住在大伯家，没有人给她买新衣服新书包，穿的最多的就是那两身校服，哪怕不上学的日子里，她也会穿着校服。

　　在学校，唐乐也像个透明人，做什么事都安安静静的，不爱说话也不参加活动，成绩平平无奇，没有特长，没有任何耀眼的地方。在那个几乎所有人都追求特别的年纪，唐乐活得平凡极了。

　　直到初三，学校为了抓学习，要求所有人剪短头发，也不允许有刘海。一周之内，几乎所有女生都被迫露出了额头，唐乐也是。

　　起先唐乐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意见，直到隔壁班的一个男生在下课后堵住她。

　　“你叫唐乐是吧，我是隔壁班的，你肯定听说过我吧，下学要不要一起玩？”男生手里拿着篮球，挑着粗乱的眉毛。

　　“不要。”唐乐转头就走。

　　“喂，还没有人能拒绝我呢。”

　　之后的一段时间，这个男生总是来到唐乐所在的班级，大声地跟他认识的男生说笑打闹，目光还总是落在她身上，时不时过来跟唐乐搭话。从那以后，落在唐乐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好像随着那个男生，更多的人注意到了唐乐，注意到了这个曾经默默无闻的女孩子。

　　但是目光大多不是善意的。

　　有人说唐乐长得其实也不怎么样，就是皮肤白了点而已，不值得那个男生一直追她。有人说，唐乐总穿着那一双鞋子，那么穷吗。还有人说，听说她没有……

　　总之，唐乐原本安静的世界被打乱。

　　快要中考前的一个月，那个男生再次把唐乐堵在楼道里。

　　“唐乐，我都追你多久了，你给个准话行不行。”

　　“我不会跟你在一起的，你让一下，我要回去写作业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那么多女生都想让我当她们男朋友，你怎么就这么胆小呢，只要你跟了我，我保证别人都会羡慕你。”

　　唐乐无奈，带他到没有人的楼道，跟他说了几句话。那天之后，隔壁班的男生像是变了性子，不再来骚扰她，不妙的是，学校里多了一个新消息。

　　“你们听说了吗，那个3班的唐乐，她喜欢女的。”

　　“真的假的，没看出来啊。”

　　“2班体委追了她那么久，这都没追上，难怪呢。”

　　“我去，那我刚才跟她一块进了厕所，她不会偷看我吧？”

　　传闻越来越疯狂，而唐乐依旧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角落，低着头写作业。

　　回到大伯家，在餐桌上，唐斌不安生地吃着饭，大伯母拍了拍他的背，他笑嘻嘻地看着唐乐，“爸妈，你们不知道吧，我们学校最近有一个大新闻。”

　　唐乐夹米的筷子顿了一下。

　　“什么新闻，你不好好学习，净知道些没用的。”大伯瞪了他一眼。

　　“你们肯定想知道，这可是跟她有关。”唐斌用筷子指着唐乐，其他人也看过来，“唐乐，她喜欢女的！”

　　在那个年代，在落后的小县城，在思想仍然未开化的时候，“女同性恋”的身份简直像一个移动靶，谁都能议论两句，最后用一句恶心来收尾。

　　大伯放下筷子，“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好好上学就知道胡玩。”

　　“我没撒谎，这是真的，她真的喜欢——”

　　“不许再提了！”唐永德怒气冲冲放下筷子，也不知道到底在冲着谁说，“以后谁都不许提这些恶心的事，好好上学，别学外面的人搞什么坏事。”

　　唐乐原本低着的头更低了。

　　她拒绝了那个男生，却遇上了另外的麻烦。无意中透露出的性取向，成了那个年代对向自己的一把刀。从此以后，唐乐不敢再提。

　　中考结束后，她只考上了本地一所职高，所幸这个学校对发型没有要求，唐乐又开始用头发遮盖自己，隐藏自己。

　　在那个追求青春活力和美丽的年纪，唐乐选择了封闭。

　　在唐乐的心里，对美的追求是一件羞耻的事。一个原因是自己口袋里没有零花钱去买漂亮的发圈和卡子。而那些饰品和她破旧的衣服鞋子也格格不入，这种打扮反而衬得她像小丑。另一个原因就是初三时的那件事，一次露出了额头却带来了那么多恶意的目光。

　　所以，唐乐被迫剥夺了“美”。

　　直到有了赚钱的能力，有了安定的生活，她开始在网上买一些东西，买可爱的睡衣，买想要的衣服，可是，只是在家里穿穿，一到了出门时，她还是习惯穿宽大的连帽卫衣。

　　那是一种“安全感”，像是蜗牛背在身上厚重的壳，唐乐就这样，慢慢地来到了24岁。

　　也是在24岁，她遇到了一个会送她发卡的人。

　　镜子里的女孩鲜少装饰自己，装扮自己是表达欲的一种。而现在，她想更靠近李然，也想让李然，靠近她。

　　第二天早晨，李然洗完脸坐在餐桌上，唐乐把牛奶放在她面前，李然咬着手抓饼，注意到了正在背对着她收拾东西的女孩头上的发卡。

　　“你不吃吗？”

　　“我还不太饿，一会儿再吃。”

　　“哦。”

　　李然若有所思地转过头，摸摸下巴没说话。

　　吃完饭后李然就去上班了，唐乐放下手里的活儿，深呼一口气。

　　“呼。”

　　晚饭时，两人面对面坐着，唐乐一味低头吃饭，李然倒是拿着筷子，慢悠悠地夹菜。

　　“我以为，你不喜欢这个发卡呢。”

　　唐乐的头慢慢抬了起来，声音比往常还要温和三分，“不是，我没有不喜欢。”

　　“我只是，怕把它戴坏了。”

　　李然听着她细弱的声音，以及她脸上微微的羞赧，“这有什么，戴坏了就买新的呗。”

　　“我不舍得嘛。”

　　“怎么样，这个发卡很衬你吧。”李然对自己的审美很是骄傲，那么一片墙的发卡里，她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这一款。

　　“好看吗？”

　　“当然好看了，我的审美可是毋庸置疑的。”李然挑眉，“难道你觉得不好看？”

　　“不不，”唐乐乖乖摇头，“它很好看。”

　　李然无奈笑了一下，“我说的是你。”

　　唐乐咬着筷子，不知道说什么，心里烧乎乎的，像是喝了烈酒一般在燃烧。

　　今天她一直悄悄关注着李然的反应，又不敢大大方方展示自己，所以只能找借口去一边。可是吃饭时又没法再借口离开，而且一天的时间里，她和李然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晚饭后就要去干各自的事了，她不舍得离开。

　　李然分析唐乐的反应，看她不敢对视的眼睛，脸蛋泛起的红晕，和扭捏说不出的话。李然向前靠，“唐乐，你是在害羞吗？”

　　那一瞬间，唐乐抬起眼，对视后又移开，“我，我……”

　　李然直视的眼神太过直接，好像把她整个人都要看透，被火蒸的螃蟹大抵就是如此，身上淋了黄酒，嘴里塞了姜片，热得无可自拔，醉得一塌糊涂。

　　她说，是我很好看。

　　这一次露出额头，迎来的是心爱之人的夸赞。

　　唐乐有点想哭，也许是太过幸福了吧。

　　李然看着她眼眶变得湿润，懵了头脑，“你、你怎么哭了？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唐乐摇头，吸了吸鼻子，“不是，我很高兴。”

　　“谢谢你。”

　　李然看着她，心里有些讶异，为什么她会这么高兴以至于流泪呢，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吗，还是因为那几句话？或者说，两者皆有之？

　　爱人如养花，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晚饭后，两个人一起收拾餐桌，唐乐已经平静下来。

　　“李然，你是什么时候买的这个发卡啊？”

　　李然知道那天是她的生日完全是个意外，可她却能那么快拿出一件礼物，唐乐有些好奇。只是觉得太巧了，这个发卡原本就是要给她的？还是说原本只是无主的礼物，恰逢是她的生日所以就给了她？唐乐被这些猜想搞得乱七八糟。

　　“就，就过年那段时间买的。”李然支支吾吾，此时一想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为什么那时候她会一眼挑中并且买下来，难道过年时她就已经对唐乐有好感了？

　　她放下手里的抹布，随手叠了叠扔在桌上，“其实，其实当时我是陪我妹妹去买东西，恰巧看见这个发卡，觉得它还、还蛮适合你的。但是买了之后也没什么理由送出来，就一直放着，结果那天知道是你的生日，就趁机送出来了。”

　　李然说话时没敢回头看唐乐，袒露心迹确实是件让人羞涩的事情，让人怪难为情的。

　　“哦。”唐乐咬着嘴唇刷碗，两个人谁也不敢看对方。

　　“你以后别害羞了，你戴着发卡真的好看的。”李然把桌上的水杯归位，拭去一抹水痕，“你知道吧？”

　　“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