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啸行

20、橘子

　　大年初五，早晨九点四十五，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李然坐在餐桌上悠闲地吃着煎蛋，“你别洗了，一会我吃完一起洗掉。”

　　“没事，反正刚好没事干。”唐乐麻利地把锅、碗洗干净放到沥水架上。

　　“那你几点回来？”

　　唐乐擦擦手，看着墙上的表，“以往大多一两个小时就会结束，中午之前我肯定能回来。”

　　唐乐是要去参加“嘉汇苑新年联欢会”，这个每年在初五举办的活动，一方面是拉近业主与工作人员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也可以给住在这里的老年人提供一个娱乐场所。没错，参加这场联欢会的大多数都是奶奶和爷爷。

　　“那我走啦。”唐乐穿上羽绒服，戴好帽子口罩，站在门口说。

　　李然挥挥手，“拜拜。”

　　房门关上后，502恢复安静，只剩下李然咀嚼的声音。两个煎蛋，还有炒蔬菜，李然早餐吃得饱饱的。

　　把碗筷收拾好后，她站在客厅环顾一圈，过年的时候人总要休息放松一下。就这样，李然也换了衣服出门。

　　虽然今天是个晴天，但是冬天的风还是绵中带刀，直冲着裸露的脖子而来。李然拉上羽绒服的拉链，往小区门口走去。

　　此时此刻，会客厅中，唐乐坐在一群长辈中间，台上的物业管理人员已经结束发言，穿着喜庆表演服的杂技人员上台，个个亮出令人喝彩的本领。

　　往年唐乐也会参加，也是坐在一群中老年人之间，看着台上的节目，跟随众人一起鼓掌。

　　在唐乐看来，也许这不是符合当下年轻人喜好的活动，但是这件事可以增加她的归属感。

　　是的，归属感。从17岁到现在，她已经快要24岁了，唐乐已经在这个城市度过了人生最青春的几年，从她决定买下房子的那一刻，她就决定要把这里当成她的家。大概率她还要在这里呆很多年，甚至生命的最后时光也会在这里度过，她需要融入这个城市，要让自己扎根。

　　而今年的唐乐，坐在台下，却想着早早回家。不是这个活动的意义不重要了，是她好像已经找到了新的意义。

　　几乎每隔几分钟唐乐都要点开手机看一眼，也许会出现来自某个人的微信，例如“唐乐，厨房的湿巾没有了，放在哪里啦？”“刚才隔壁的小孩子送了一箱水果，我放在桌上了”诸如此类，充满生活感、让人感到幸福的话。

　　不过直到联欢会结束，都没有新消息。

　　【11：21】

　　唐乐看着脚边的东西，点开最上面的聊天记录。

　　【李然，你在忙吗？】

　　【怎么了】

　　对面回得很快，唐乐拍了一张照片过去，是一壶油、两袋米和两个糕点礼盒，这是参会的礼品。

　　【东西有点多，我一个拿不回去，你能出来一趟吗】

　　【稍等，你在哪里，找个背风处等我吧】

　　【好，我就在物业门口的亭子里，你慢慢来】

　　李然刚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又拿着钥匙急忙出了门。她快走过去，阳光热乎乎的，李然后背都出了层薄汗。

　　她远远就看见了唐乐，刚想挥手，就看见唐乐快速跑出亭子。李然皱皱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唐乐跑到一个老奶奶面前，看着好像是在一起捡着什么东西。

　　“唐乐。”李然小跑过去，来到唐乐，递过去刚才滚到她脚边的水果。

　　“你来啦，这么快。”

　　唐乐把捡起来的水果都装进一个袋子，递给那位老奶奶。

　　李然一看，这不是之前遇到的那个人吗。

　　那老奶奶也是认出来了两人，接过袋子，轻叹了口气，伸手从袋子里掏出来两个橘子塞给唐乐两人。

　　李然原本不想接，但被硬塞到手里。

　　“小姑娘，谢谢你了。”

　　唐乐摇摇头，“没什么。”

　　那老奶奶转身想走，又愣了一下，看着像是忍不下去了，又回过头，抬头对着唐乐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应该多出去转转走走，整天都呆在房子里，会变傻的。不接触新鲜事物，社会又发展得这么快，日新月异啊。”

　　李然没什么耐心，刚想转头，“还有你这个女娃娃，每次见你都穿那么一点点，你看你这个羽绒服，脖子、腰都护不住，身体里的气都跑了，到老了这里难受那里也难受，要从年轻的时候就注意。”

　　“哎呦，年轻人。”这奶奶说完提着一袋水果，拄着拐杖，走了。

　　唐乐挠挠额头，“走吧，东西在那里。”

　　“她说这些，你不生气？”李然问。

　　之前她和唐乐出门买东西时，在电梯里遇到了刚才这个奶奶，作为同一栋楼的邻居，还是常有机会可以遇到的。

　　那天奶奶也是这样的语气，对着唐乐，“你这个姑娘，刘海盖住额头，口罩又遮住下半张脸，只露这么一双眼睛，大大方方的又怎么样呢，你越自信才能更自信。”

　　那天李然刚想说什么就被摁住话头，“还有你，每次见你你都在喝饮料，现在得糖尿病的人越来越多，那饮料里有多少添加剂你都不知道！”

　　回忆暂停，回到现实。

　　唐乐没所谓地笑了，“也没什么，其实她说的也不错，只是我们想法不一致。”

　　李然把手里的橘子抛到空中又接住，偏头看他，好像真的没有从唐乐脸上看出介意的表情。

　　两人相处也算有几个月了，李然从来没看过唐乐生气或者恼怒，从来没有。她好像一直都是那样浅浅的笑。

　　还记得某个雨天，唐乐去拿快递，回到502时却被雨淋湿。李然问她出门拿的伞去哪儿了，唐乐用毛巾擦着头说，她看到两个初中生在淋雨跑，就把伞送给她们了。

　　“真想知道你发起脾气来是什么样的，估计都可以载入史册了。”李然略带夸张的语气说，“到时候一定要叫上我。”

　　唐乐无奈笑着，“快走吧，回去还要做饭呢。”

　　两个人回到亭子里，拿着东西往回走。

　　回到家里，唐乐闻到了某种香味，然后看到了餐桌上放着的打包盒。

　　“你买的？”

　　李然点点头，她想着一直以来都是唐乐在做饭，挺辛苦的，但是她自己又实在不会做饭，于是去饭店打包了午饭。

　　“这几道菜是招牌，我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呢。”

　　唐乐的视线又被另一件事物吸引，在电视柜上，出现了一束花。她走过去看，“这也是你买的。”

　　李然点头，“好看吧，我一眼就觉得它最好看。”

　　“嗯。”唐乐看着花束点头。几种唐乐认不出品种的花拼在一起，她不懂花艺，只是用最直观的感受，觉得这束花很美，蓝和白中又夹杂了一点橙，妙极了。

　　怎么她就没想到买点花来装饰一下家里呢？唐乐拍拍脑袋。

　　“来吃饭吧，不然就要凉了。”

　　“好。”唐乐从电视柜站起来，来到餐桌，帮着李然一起把菜从打包盒里换到盘子里。

　　正式开饭前，李然举着可乐，她想说点什么表达过去一年唐乐对自己照顾的感谢，又觉得有点肉麻说不出口，于是乎只说了一句“新的一年，一切顺利”，然后就自顾自干杯。

　　至于唐乐，她想说的话都在心里。

　　这个假期很快就要结束，大家又要恢复往日的生活，上班、学习，总之要为了生活奔波。闲适又温馨的日子总要过去，像是一场短暂的梦，被一键加速。

　　屋子里热乎乎的，吃着午饭，鼻尖也沁了一层薄汗。李然拿来纸张清理，看着坐在对面低着头乖乖吃饭的唐乐，她做什么都很安静，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悄悄生长。

　　“刘海有些长了。”

　　“啊？”唐乐抬起头，“是我的刘海吗？”

　　李然撑着下巴点头。

　　这么一想也是，唐乐摸摸自己的刘海，好像是很久没有修剪过了。因为几年前的一次经历，导致她对于独自走进理发店有一些恐惧，一想起那些穿着清凉又一口一个美女的理发师，唐乐摇摇头。

　　“你没染过头发吧。”李然看着她黑亮的发丝问。

　　唐乐点头，她既没染过也没烫过，“你有染过吗？”

　　出乎意外，李然点头。

　　“什么颜色的？”唐乐好奇。

　　“你猜。”

　　“棕色？”

　　李然摇头。

　　“灰色？”

　　李然摇头。

　　“那是什么颜色？”

　　李然揭晓谜题答案，“蓝色。”

　　“蓝色？！”唐乐一次又一次为李然惊叹，“是什么时候染的？”

　　“大一开学没多久，突然就想染了。”李然提起过往笑了笑，“当时枕巾、衣领都被染色，而且上课还会被老师特别注意，常常被叫起来回答问题。没多久就开始褪色，再加上发根颜色不统一，看得心烦，没几个月就染回了黑色。”

　　唐乐还沉浸在惊讶中，她好想看看那时候李然的模样，知道她的大学生活是怎么度过的，有没有参加什么活动，有没有发生趣事。她都好想知道。

　　要是做梦时能做到和李然成为大学同学的梦就好了，果真是白日做梦。

　　唐乐记得她读职高时，班里也有女生悄悄染头发，在宿舍的厕所里能闻到那股劣质染发膏的味道，那时候唐乐心里就有隐隐的好奇，几个女生凑在一起帮一个女孩子染头发，很温馨的一面。

　　她抓着自己的一绺头发，已经快长到腰间了。

　　“怎么，你想染头发吗？”

　　唐乐其实没什么染头发的想法，但突然有点好奇，“你觉得，我适合什么发色？”

　　李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看得唐乐心里砰砰，然后李然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我想不出，想不出你染其他颜色会是什么样子。”李然的手抵在下巴处，“不过——”

　　“什么？”

　　“我觉得，这样的你就很好看。”

　　黑亮柔顺的长发，和因为不常出门变得白皙的皮肤，这样的唐乐，最符合李然对她的了解。如果哪天理发店忽悠她去染个奇怪的颜色，估计李然要去理论一番。

　　“哦，”唐乐低下头，“其实我也没什么兴趣染头的，只是好奇问问。”

　　李然还在思考，为什么这样的唐乐最符合自己的认知呢？

　　因为在她眼里，唐乐就是这样纯粹又善良的人啊。

　　你以为她是一张白纸，一朵不谙世事的小白花，可实则不然，她坚韧、善良、真诚。她纯粹却不完全空白，她过去的经历构成了她的现在。

　　嗯，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