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哥五条悟》二分霜

2、亲亲

　　“嘁，”禅院甚尔不屑地嘁了一声，他扭过头，夜色下，我感觉他的耳尖好像有点红，他道，“你可是耽误了我好长时间啊小鬼，还想叫我下次再来？我又不是傻子……”

　　我又有点想哭了，但是我强忍住了，只是眼巴巴地盯着他看。

　　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好像没有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了，最后烦躁地扒了扒头发，道：“……就一次。”

　　说完他快速地瞥了我一眼，好像解释一样嘟囔说，“反正今天没有看成五条悟，明天我还要来的……”

　　“耶！”我开心地差点跳起来，此刻我被禅院甚尔放在哥哥院子里的樱花树上，我一动，樱花瓣就簌簌地落下来，我的头发上、衣服上，全都是。

　　我顾不上扫落花瓣，只是无比开心地盯着他看。

　　禅院甚尔也愣愣地盯着我看，盯着盯着，最后他突然红着耳朵扭过头，飞一般地消失了。

　　……

　　我从樱花树上爬下来，树干的枯皮在我的衣服上留下了灰色的痕迹，我完全顾不上，一溜烟就跑到哥哥的房间里，现在前院的宴席估计正热闹着，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连着塞了两个糕点到肚子里，然后喝了一大口茶壶里温着的柑橘蜜糖水，这才感觉肚子里的饥饿消了点。

　　然后我把外衣脱下来，穿着干净的寝衣，手里抓着剩下的几块糕点，把自己藏在哥哥的被子里。

　　他的被子很蓬松，软软的，还有太阳的味道。和我房间里又薄又湿冷的被子完全不一样。

　　我缩进去，拉高被子把外面的光线全部挡住，然后蜷缩起来，一口一口地吃已经冷掉的点心。

　　哥哥……在做什么呢？

　　前院的宴席是不是特别好吃？

　　我听到恭子说，早上的时候外面就送来了流水一样的美食，有软软糯糯的白胖糕点，上面还点缀着半透明的酸甜酱和花瓣，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香味。

　　我的嘴巴里又开始分泌涎水，可我只能啃一口手里干巴巴的点心。

　　就着枕头的味道，我慢慢睡着了。

　　然后半夜里，我被脸上痒痒的感觉弄醒了。

　　我感觉很困很困地睁开眼，迷迷瞪瞪地就看见了哥哥银白色的头发，他正趴在床边，抓着我同样银白色的长发发尾挠我的脸颊。

　　脸上还挂着坏坏的笑意。

　　难怪好痒！

　　我很生气，想也没想就道：

　　“好讨厌！”

　　他一点也不恼，反而好像笑了下，伸出手戳了戳我的脸颊，“又讨厌上啦，小讨厌鬼。”

　　我摇头躲开他的手指，“我才不是小讨厌鬼！”

　　“哥哥是讨厌鬼的话，妹妹就是小讨厌鬼哦？”

　　“诶？”我愣了一下。

　　五条悟趁机凑近，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发出“啾”的声音。

　　他还点头，煞有介事，“嗯，没错！就是这样哦！”

　　看到我气得用力地擦着脸，脸肯定都擦红了，他哈哈笑起来，直接倒在床上，隔着被子洋洋得意地将一只胳膊压在我身上，好重，我有些不高兴，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长得比我高了，身体也比我强壮，每次被他压到，我就会很烦躁。

　　因为无论在哪一点，他都比我厉害。

　　我好讨厌他，讨厌他总是什么都做得那么完美，对比之下的我总是像一个废物。

　　我害怕的可怕的咒灵，他一挥手就可以消灭掉。

　　我想要爸爸妈妈温柔慈爱的目光，可是他们的眼里只有哥哥。

　　我想要恭子崇敬害怕的眼神，可是她们只会笑吟吟地看着我，很随意地和我搭话，可是却从来不听我说的内容。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哥哥就是太阳一样，无比耀眼，不可或缺。

　　而我只是太阳下的一颗杂草。

　　这样想着，我又有些烦闷了，我愤愤地揪着他的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侧过身背对着他。

　　可是衣服布料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来，下一刻他就掀开了还带着太阳味道的被子，钻进来从背后抱着我。

　　他的手臂紧紧环绕着我，毛绒绒的脑袋还贴着我的耳朵和脖子，不停地蹭来蹭去，声音拖得长长地撒娇。

　　“不要生气了嘛不要生气了嘛——”

　　我被他勒得有点不舒服，透不过来气，而且他的腿也紧紧地.夹.着我，搞得我像全部嵌在他的怀里一样，又闷又热，他像蜜糖一样的声音在我耳边拖来拖去，我实在没办法，用力推开他的手臂。

　　他趁机握着我的肩膀，把我转过身，面对着他。

　　可是这一动，我就感觉他转动我的时候，衣服的领口被压住扯得太紧，让我的胸口有些疼，最近经常一碰到就会这样，我皱了皱眉。

　　他看到了我皱眉的表情，马上就凑上来，贴得很近地盯着我看，雪白的眼睫毛都可以扫到我的脸上了，好奇又无辜，“怎么了怎么了嘛？”

　　我推开他的脸，“没什么。”

　　“告诉我嘛。”他的脸在我手掌心蹭了蹭，软软的。

　　我不高兴地盯着他看。

　　我和五条悟的头发都是银白色，我们长得很像，可是瞳孔的颜色却完全不一样，我的瞳孔是很普通的黑色，而他的，是象征着强大的，无比美丽和璀璨的天空一样的颜色。

　　我的手指按着他的眉骨，看着他好像缓缓流转着璀璨蓝色熔岩一样的眸子，我忍不住有些嫉妒，嘟囔道：“好不公平……为什么我的眼睛和哥哥不一样呢。”

　　“我也想要蓝色的瞳孔。”

　　这样，是不是今天参加宴席的，就能有我了呢？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此刻我们两个躲在一个被子里，彼此挨得很近，他就这样看着我，微笑起来，“那把我的眼睛挖给芽衣吧，没有关系的哦。”

　　我听到他轻松的语气，我的手指不由得带着些许没有掩藏好的恶意，恶狠狠地按在了他的眼尾。

　　好啊，那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啊！

　　总是说些很轻松的话，但其实呢？！

　　其实你压根就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做得出来啊！

　　虽然我无比怨恨和羡慕哥哥轻易地就能得到一切。

　　可是每当看到他的时候，我却无法真正地去讨厌他。

　　因为他是个很好很好的哥哥。

　　他会摸着我的头夸我好乖，会抱着我一起睡觉，会在我故意把糕点渣掉在他床上的时候，一点也不生气，反而露出恶作剧一样的笑容，和我一起捣乱，把床铺弄得一团糟，然后看到仆人们抱着刚换的床单出去，明明憋着气但又不敢露出来的不情愿的样子哈哈大笑。

　　还会告诉仆人他要吃宵夜，然后故意把精致的晚餐、漂亮的糕点都留在桌子上，自己一点都不动，全部留给我吃。

　　我怎么能不知道呢。

　　他已经在想得到的地方，对我尽可能的温柔啊。

　　所以、所以每一次，我都无法轻易地把对命运的怨恨，全部怪罪到他身上。

　　因为他也只是个和我一样大的无辜的孩子啊。

　　我们都无法改变大人的想法。

　　决定喜欢他的是大人，决定讨厌我的，也是大人。

　　主持宴会的是大人，决定让谁参加的，也是大人。

　　所以……

　　所以哥哥……哥哥只是，没有办法让我也一起参加吧。

　　他也无法左右大人的决定。

　　我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想着想着，我又体会到肚子里已经饿过头的麻木的饥饿感觉。

　　一时间一股无法掩藏的小心翼翼的渴望露了出来。

　　我忍不住小小声地问。

　　“哥哥，宴会很开心吗？”

　　他沉默了一下。

　　良久，他才用轻松的带着笑意的语气说，“就那样啦。”

　　“有好吃的点心吗？恭子说她早上看到了花瓣做的糕点。”

　　“啊……那是白豆沙和糯米粉做的练切哦练切，知道吗？和菓子里面最贵的一种啦，只有我们这种人家才吃得起的，里面还有麦芽糖和山药哦，我想想，味道是不错啦……”

　　在哥哥说到白豆沙和糯米粉的时候，我嘴里就不自觉分泌口水了，等到他说完，我就难以自抑地，陷入了一种又羡慕，又怨恨的心情中。

　　既然我们这种人家吃得起，为何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呢？

　　下一刻我就为自己这种阴暗的情绪感到羞愧。

　　不该这样。

　　我埋下头，他的床实在太小了，我的脑袋只能窝在他的胸口和脖子处，他的脉搏跳动的声音透过脖子处薄薄的皮肤，贴着我的耳朵一下一下地响。

　　可是……羞愧之中，我仍然无法控制地感觉……

　　好讨厌。

　　这一刻我真的好讨厌他。

　　连他的心跳都如此讨厌。

　　为何我们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两个人，命运却会如此地不同呢。

　　可是我明明不该讨厌他啊，让我们区别如此明显的，是他人的对待，是他人的眼光。

　　不是哥哥。

　　我在心里告诉我自己不该嫉妒，不该怨恨，不该去指责我的哥哥。

　　可是偶尔、偶尔我也会想，好想好想拥有一个只属于我的壳啊。

　　那样就可以把我和哥哥隔开，拥有只属于我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那样我就再也不会体会到嫉妒别人的滋味了。

　　也再也不会这么怨恨哥哥了。

　　在我读的很多书里，我会为那些坚强、勇敢、纯真、善良的人喝彩，我喜欢他们坚韧不拔的精神。所以我也渴望成为那样的人。

　　可是实际上，我就是一个如此懦弱，如此阴暗地嫉妒着自己的双生哥哥的人。

　　因为懦弱，所以恭子态度随意地对待我，经常忘记帮我拿饭，还偶尔拿走哥哥给我的零食，我也不敢呵斥她，因为我害怕连她也不在我身边了。

　　因为懦弱，所以哥哥有时候弄疼我，让我觉得难受，我也不会激烈地反抗他，因为我害怕连哥哥最后的一点温柔，也不愿意给我了。

　　我是个如此卑劣的人，在这样一个深夜，我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了。

　　等我意识到我的泪水已经染湿了哥哥胸前的衣襟的时候，哥哥突然温柔地捧起我的脸，逼迫我抬起头。

　　我忍不住抽噎了一下，又困惑又难过地，满脸是泪地透过朦胧的视线看着他。

　　然后我听到哥哥叹息了一声，他轻轻的叹息声在昏暗密闭的被子里，如此地明显。

　　他的手掌抚摸着我的脸颊，拇指在我的眼尾慢慢地抚触，来回轻轻地摩挲，湿漉漉的泪珠在他的手指和我的脸颊指尖慢慢濡湿，带来潮湿的触感。

　　“好可怜哦……”他半是叹息，半是怜爱地用额头抵着我，然后他的脸颊也贴过来，和我湿漉漉的脸一点一点轻轻的蹭。

　　呼吸和泪水交织。

　　“真可怜呐芽衣……”

　　“呜……”我憋不住，抽泣出声。

　　他的脸颊和嘴唇摩挲过我的脸，手掌从我的脸颊慢慢抚摸到我的脑后，颈侧，然后是后背。

　　我们像是在母体中一样彼此纠缠着，血脉相连的感觉让我感到一丝无法拒绝的安心。

　　然后他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我感觉他温软的吐息落在我的眼睑、我的脸颊和耳朵。

　　“好啦，好啦，不哭了哦，哥哥在这里。”

　　我抽噎着，感觉他用柔软的嘴唇舔吻掉我的眼泪，只是不知为何，他说话的声音里好像带着一点点心满意足的意味。

　　我的鼻尖全部是他身上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气味，我还可以呼吸到他的吐息，我们就像是一体一样，像是从未分开、从未有过区别一样。

　　然后，我听见他说。

　　“哥哥的芽衣……可怜的芽衣……看，这是什么呢？”

　　他的手里举着一样东西，那双在黑暗之中也仿佛在燃烧发光的晴空一样的眼眸带着狡黠的笑意看着我。

　　“诶？”透过朦胧的泪眼，我看清了那块东西的模样，呆住了。

　　“是、是和菓子……”我脸颊上还带着泪，呆呆地说。

　　“嗯哼，”一头乱糟糟毛绒绒的白色碎发的哥哥得意地哼了一声，道，“是练切啦练切。”

　　他说着，把那块晶莹透明的，用白豆沙和糯米粉做成的花瓣一样的甜美糕点塞到了我嘴里。

　　“呜……好好吃……”我鼓着脸颊，一点也不想浪费里一口包在嘴里慢慢嚼着，感觉到舌尖传递来让人幸福的柔和甜蜜味道，我忍不住又是泪又是笑地看着他。

　　白发的少年眼眸弯起来，他捏了捏我的脸颊，然后十分心满意足地和我额头抵着额头蹭了蹭，“怎么样，哥哥专门偷出来给芽衣的哦。”

　　“差点被讨厌的大人们发现呢。”

　　“呜……哥哥……”我感觉自己又想哭了，我努力憋住眼里的泪花看着他。

　　我决定今天不讨厌他。

　　因为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是我在无法控制的怨恨之中，同时又从血脉里深深爱着的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