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高跟鞋》浣花纸

7、第七章

　　“说吧。”
　　公司一层的咖啡屋里，柔和的苏格兰轻音乐放着，顾亦辰和简单对坐着。
　　“你现在对李念做的事，停止吧。”
　　“你指什么？”
　　顾亦辰无所畏惧地直视他，简单亦是如此地答道：“游戏。”
　　“李念告诉你的？”
　　“不，我培训的时候听到了。”
　　顾亦辰点头，以很舒适地姿势慵懒地坐在咖啡屋的沙发上，窗外已是黄昏，夕阳有些耀眼，他微微眯了眯眼，说：“你管太多了，她似乎并不是你的什么人。”
　　简单笑了，似乎并不觉得这句话有多让他难堪，反而像是抓住了什么似的头头是道起来：“我想我比你了解李念，她没有你的资本去玩什么，她一往情深就罢，你若是还火上浇油，她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走出来，如果你不是因为爱她而和她在一起，在毁了她之前收手吧。”
　　爱？李念从未和他说过这个字。
　　顾亦辰的手机响起来，屏幕上亮着李念的名字，于是他看到了这次谈话的结尾。
　　他嘴角上扬，道：“你说的话可能是对的，但是，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说完，他摁下手机的接听键，接起电话。

　　当顾亦辰赶到鹭鸟时，李念已经醉得不能自己，袁欣然坐在她旁边看见他来到，焦急地直接说：“我今天下来晚了，一来她就已经这样了。”
　　顾亦辰看着在吧台上哭花了妆，睡得沉沉的李念，无奈地叹气，又听袁欣然问：“她今天在公司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他并没什么心情回答袁欣然的话，随口“恩”了一声便走过去将她抱起来，径直往外走。
　　她被放进车的副驾驶座里，柔和的茉莉车载香水的味道让她有了安心的感觉。
　　她被这感觉弄醒，却使不上力气，意识也不是那么清醒，心里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只有那么一件事在一遍一遍回放，她声音细若游丝，他几乎要听不清。
　　“你为什么不信我？”
　　他打方向盘的手停住，扭头看她。
　　她微微睁着眼睛望着窗外，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见她卷发狼狈地凌乱。
　　她虚软无力的又说了一遍：“为什么不信我？”
　　车里的钢琴曲放起来，他恢复了动作，踩下油门，没有回答。

　　宿醉醒来，李念头裂开了般的疼，她揉揉太阳穴翻开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日期，人恍然清醒了大半。
　　天灰暗着，又下雨了。
　　今年夏天，总是下雨呢。
　　她打着哈欠趔趄地走到厨房去给自己倒水，却看见沙发上顾亦辰西装革履地便睡着，仔细一回想，对昨夜的记忆是一点也找不回来，便放下杯子去沙发边推了推他，“醒一下。”
　　顾亦辰睡眼惺忪地醒来，从沙发上坐起来，李念边走到厨房边说：“你迟到了，快点去吧，我给你烤个面包你拿着走。”
　　顾亦辰看她丝毫没有要梳妆打扮的意思，去浴室洗了把脸走出来说：“你不准备么？不是说庄雯抓迟到抓得紧？”
　　她闻言看也不看她，似乎并不那么想与他说话，边把面包塞进烤面包机边低低开口：“我不去了，我今天有事。”
　　“什么事？”他问。
　　“跟你没关系。”李念语气平平没有感情，把烤好的面包递到他手里又说：“你快点准备，总经理还迟到像话么。”
　　顾亦辰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如果不给她灌辣椒水她估计是一个字不会说的了，他也不急着上班，悠悠然咬了口面包开了个新话题：“简单来找我了，昨天。”
　　李念倒牛奶的手停住了，重重地放下牛奶纸盒，抿了抿唇又举起了纸盒，问：“然后呢？”
　　“说如果我不是因为爱你而和你在一起，就让我放手。”他玩味地跟她重复简单说的话，在沙发上坐下来，即便是起床不到十五分钟，还是一如平常的意气风发，突然他收敛了玩味的表情，认真起来，“但是李念，你爱我吗？”
　　这个问题像是高空坠落的陨石在李念心上砸出了一个坑，她盯着杯中牛奶纯净的白色，似乎在思考他的问题，而事实上，她的脑中就如同牛奶般白茫茫的一片，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最后手机短信将她从空白里拉回现实，她忆起了今天重要的行程，匆匆把各种杂物塞进包里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我没时间了，你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关好。”
　　他三步并两步拦住了她的去路，说：“你先回答我。”
　　她视线四处乱窜着试图绕开他，“我真的没时间了，我们下次再说吧。”
　　他还是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站直了身子深深叹气，抬眸看他：“今晚我给你打电话。”

　　总算得到放行许可，她撑着伞到路对面去打的。
　　雨点打在大红的雨伞上，闷闷的不是很好听。
　　这一天，是她父母的忌日。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长途巴士，李念踩着高跟鞋下车。
　　墓地在烟雨蒙蒙中有种特别的美感，她径直找到了爸妈的墓碑，蹲下身把红伞架在墓碑旁边，雨点一刹那间就毫不留情地打在了她身上，她并不觉得难受，反而觉得头脑清明了不少。
　　“爸，妈，我来了。”
　　她蹲在墓碑前，柔柔地说了这么一句，伸手去抚掉墓碑照片上的水迹。
　　这么多年了，对父母的记忆太模糊了，若不来看看也许脑海中都勾勒不出来他们的模样了。
　　她微笑着说：“我没带花来，也没带吃的来，你们不会怪我的对吧？我最近真的好忙好忙，又忙秋季订货会的事，又遇见了四年前就喜欢的那个学长……你们还记得他吗？那时候不是和你们说过嘛，现在他又出现了，而且今天他问我啊……”
　　她哽住了，雨水顺着额前的刘海滴落，强扯开笑容，继续道：“他问我……我爱不爱他。”
　　“爸妈，我只知道我喜欢他，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他，你们觉得呢？这么强烈的喜欢，就叫爱吗？我不敢和他说这个字，我怕我说了就更没有退路了……真的好累，一点力气都没有呢。”
　　她望着照片里的爸妈笑得明朗亮丽，突然哭了出来，雨水和泪水交缠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她跌坐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爸，都十年了……今天，不能给我做糯米丸子吗？……吃了那个，我就有力气了……”
　　在父母面前，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要撒娇。
　　但除了雨声，没有任何声音出现回答她。

　　下午时分，雨就停了。
　　她还在墓碑前坐着，从六年前开始她就不在这个地方停留如此之久了，这回却打破了六年的常规。
　　简单靠着车远远地看着她，一声不响。
　　这种痛苦，他是无法理解的，所以他没有权利说任何一句话，能做的，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着而已。
　　直到下午五点，夕阳西下之时，她才缓缓站起身往外走，看到靠着车站着的他，也没有多问什么。
　　简单给她开了车门，问了句：“我还以为顾总会和你一起来。”
　　李念浅笑，屈身上车系上了安全带，透过亮堂的车窗望着雨后清爽干净的墓地和明媚的她的红色伞，“我没有告诉他。”
　　“为什么不说？”简单启动了车子，小心翼翼地倒车。
　　“就是，不想说，总归还是想在他面前保留一些。”
　　简单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你真的很喜欢他。”
　　这是一个肯定句，李念听出来了，所以没有任何回答。
　　她喜欢他是个肯定句，而她爱他，却是个问句。

　　到公寓时已经黑了天，李念全身上下都已经干透了，从电梯里走出来低头看了看手机屏上的时间。
　　19:47
　　一抬头，就看见顾亦辰站在了自己面前。
　　她吓了一跳地一颤，又猛地低下了头，低声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在这？”
　　“等你。”他简洁有力的两个字让她没了话。
　　似乎有空气壁一般的东西隔在他们二人中间，即便站得如此紧也感觉靠近不了对方。
　　最后，李念率先扬起了笑容，说：“我们，去吃饭吧，我还没吃饭呢。”
　　公寓旁边有一家西餐厅，菜做得不好吃还贵所以李念并不怎么去，现在在饥饿的驱使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肉酱意面一上来她就开始狼吞虎咽，看得顾亦辰无语到了极点，说了句：“和男人吃饭你好歹做一下形象管理吧。”
　　李念装没听到地不理他，十五分钟扫完了一盘，他问：“再给你叫一盘？”
　　她还没咽下口中的东西，但还是急切地朝他点点头。
　　又上了一盘，她继续狼吞虎咽，如同被饿了三天三夜一般。
　　“你中午没吃饭？”他问。
　　她摇头作回答。
　　“你到底……去哪里了？”他谨慎小心地问。
　　她刚喂进一大口意面，听了问题艰难地咽下，用下一口面进嘴前的点点时间火速回答道：“不是什么好事，你不用知道。”
　　他刚想开口说“不是什么好事我也想知道”，还没说出口，手机就响了。
　　他看了一下号码接起来说：“喂。”
　　那边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的表情愈来愈严肃，她不由自主停下了吃面的动作看着他通话，只听他说：“我现在就过去。”
　　电话挂断，她失落得没了胃口，“急事？”
　　他点头，还在摆弄手机，说：“你在这等着，我很快就回来，半个小时就行。”
　　还没等她说一声“恩”，他就已经消失不见。

　　她没有再吃下去一口面，等待的时间里她第一次觉得半个小时这么漫长。
　　餐厅里的服务生路过她身边时奇怪地瞟着她，还有的停下来问她是不是还需要点什么，她客气地笑着拒绝。
　　而当秒针“嗒”地宣告半个小时的结束时。
　　他没有出现。
　　她劝说自己就再等半个小时，拿出手机玩手机里自带的小游戏。
　　而半个小时过后，他还是没有出现。
　　步子像灌了铅般的沉重，她站在刚刚入秋的城市，夜幕笼罩，路灯拉长了她的影子，她一步步往极近的公寓楼走。
　　有一个影子悄然无声地靠近了她的影子，她默默然抬头，看着奔跑过后低喘着的他。
　　没等他先开口，她就先扬起脑袋说话了：“顾亦辰，下次，我不会再等了。”
　　意味深长，他如坐云雾般一时间竟摸不清她话里的意思。
　　她与他擦身而过，继续懒懒地往前走。
　　他没有追上去。

　　她不想去上班，不想面对心机深不可测的孟雅澜。
　　但她没的选择，所以还是逼迫自己划了卡迈进了公司的大门。
　　没等她放下包，庄雯就把她叫进了办公室，说：“李念，我必须跟你说实话，现在高层那边比起你的设计更欣赏的孟雅澜的设计……”
　　“那是我的设计。”她打断庄雯。
　　庄雯深深舒一口气撑着桌子，音量放低：“我相信你，但这不是相信就能解决问题的，我们在同一个公司里，做的衣服都要打上同一个LOGO，他们在意的是利益，服装设计师是谁根本没人在意，在意的只有我们自己而已。”
　　“所以您现在是想让我放弃对孟雅澜盗窃行为的追究？”李念抓住重点问回去。
　　庄雯挺拔地坐在黑皮的办公椅上，说：“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你这么做。”
　　“可是我做不到，那是我的，不是她的。”李念摇头，目光淡漠。
　　“李念，”庄雯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你现在还年轻，气血旺盛有那个精力去和人斗我理解，可是你拿得出证据吗？再说了，如果那是你的实力，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拿出来？等孟雅澜盗走了你才说是你的，没有说服力，自然没人信。”
　　李念冷笑开去，说：“所以我就要坐以待毙？看着她用我的设计拿到压轴？”
　　“这是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你若继续叫嚣，只是自取其辱，除非你把顾总搬来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而她搬他不来，不是关系不好，而是他不信她。

　　因为这个事情，李念中午也没有胃口吃饭，她寻思了很久还是约了孟雅澜在天台单独见面。
　　她看着孟雅澜穿着一条浅紫色紧身裙步子姗姗地到了她面前，他们面对面而立，孟雅澜还是和李念初见时那般笑颜明媚。
　　“这里也没别人，你就说实话吧。”李念抱胸而立，浓浓的眼妆让她气势凌厉。
　　孟雅澜还是笑，满目跟真的似的疑惑，“说什么实话？”
　　“为什么要盗用我的设计。”
　　孟雅澜闻言，毫不慌张，反而同情般地笑了，说：“李念，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为什么你就这么看不得别人好呢？我也是很难得才有的灵感，这次能被各个总监和经理认可，我真的很高兴，可是李念，如果你一直说……”
　　“行了。”
　　没必要再听下去了，李念强压着怒火，闭眼点点头，笑着说：“孟雅澜，你演技真的不错。”

　　是不是自己该大度一点？
　　明明知道只要拿不出证据来一切都没有用的，而且设计师是她还是孟雅澜，根本没有多少人在意。
　　夜深人静，李念赤脚坐在床边，让木地板的凉意通过脚掌渗入骨髓，她和顾亦辰通着电话，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微微转目，就看见日历上的时间已经在九月中旬，于是她对着话筒，声音恬静，“亦辰，我们好好过吧，剩下的一个月。”
　　顾亦辰本还在和她说着什么突然被她这么说了一句惶然没了声，晌久才轻轻“恩”了一声。
　　她极少叫他的名字，凉粉店之后还是第一次。
　　他笑自己，从前的女友总是自然而然地叫他的名字，而她叫得并不自然，带着点生硬。
　　萧晓踢着拖鞋捧着刚煮好的面条从他面前走过，疑惑地低低说了句：“笑什么呢那么开心。”
　　他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但这才知道自己在不自知时笑了起来。

　　于是那夜，他们像大多数年轻情侣般煲了近两个小时的电话粥，东侃西侃，每次都是她给话题起了头然后听他讲。
　　他去过世界各地旅行，懂的也多，很多话他说开了她也插不上话，只能默默地听着在心里崇拜。
　　最后说起了海，他跟她说起当时去爱琴海时的经历，她握着手机静静地听，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崇拜了，最后他说：“周末我们去看海吗？”
　　她这才睁大了眼睛精神一振，“这个周末？”
　　他听见她惊愕的声音，又笑了，“恩，我们坐火车去。”
　　他的语气并不煽情，若真要描述的话就和平时对秘书说“给我泡杯咖啡”一样的语气。
　　但此刻，她感动得说不出一句话。
　　原本，她想要的也就这么多而已。
　　一起坐火车去看海，这是她心里终极的浪漫。

　　他基本没怎么坐过火车，所以自然是都跟着她走。
　　他们坐的快轨，半个小时就能到岚河的海边。
　　她一路上就像是去春游的小学生一样兴奋，嚼着鱿鱼丝看着窗外滑过的树林山庄还有远远朦胧能看到的大海。
　　他当时也就只是心血来开玩笑地说说，从前的女友比起坐火车去看海都更喜欢高级西餐厅里的烛光晚餐和出国旅行，偶尔说要去看海也绝不会坐喧嚷的火车去，铁定是要他开跑车或者坐飞机去的。
　　所以当她兴奋地答应并开始兴致勃勃地计划时，他才跟着认真起来。

　　火车里的味道并不是那么让人舒适，但他们浑然不觉般地聊天谈笑。
　　此时此刻，没人想起关于游戏的事，也没人在乎对方是否爱着自己。
　　这些都没什么重要的。
　　重要的，是此时此刻，这分这秒，打心底油然而生的幸福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