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高跟鞋》浣花纸

3、第三章

　　清晨五点半，天灰蒙蒙地亮。
　　夏末的时节，阴雨绵绵，雨水一点一点无节奏地打在大扇的落地窗上。
　　厚重的金色窗帘营造了奢华的气氛，红色的高跟鞋和衣物倒在柔软的地毯上，如此暧昧。
　　女子轻轻咳嗽的声音让顾亦辰醒了过来，酒店房间里，李念站在酒水台边用水送药，喝得急了就呛了两下。
　　她早早地洗过了澡，卷发湿漉漉地搭在酒店白色的浴袍上。
　　顾亦辰坐在床上望着她的侧脸，没有化妆，干净素丽的脸上有着大学时的清纯，他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笑起来，接上了前夜的那个话题：“看吧，你拒绝不了我。”
　　早起时分，他的声音沙哑性感，很好听。
　　但李念很累，从心到身的累，顾不得去考虑声音好不好听之类的问题，把药片板放回盒子里，沉了沉眼眸说：“顾亦辰，这个玩笑似乎开太大了。”
　　她说得太平静太一本正经，反而让顾亦辰没法接话。
　　但她似乎也没想得到他的回应，兀自把药收进包里，捡起摊在地上的衣物就在他面前一一穿好，泪花几次泛泛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没又再和顾亦辰说半个字，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从房间里走出来，觉得冷，很冷，冷得撕心裂肺，让她迫不得已地蹲在电梯前抱着自己。
　　发丝冰凉地贴着脸颊和脖颈，泪这才姗姗来迟地掉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与那些轻浮的夜店女子没了分别。
　　初夜，就这么没了。

　　顾亦辰坐在床上深深吸气，手取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界面停在了短信收件箱。
　　光标所在的那条消息是他没看过的，却标记着已读。
　　他看着那个发信人，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是你行啊，我愿赌服输，想吃什么CALL我吧！BY THE WAY，李念不错吧，哈哈。”
　　他把短信关掉，手机随意扔在床铺上，用胳膊盖住眼睛，苦恼地假寐。
　　那日在鹭鸟酒吧，他和一些圈内好友与一名香港客户聚会，那名香港客户刚好在舞池里碰见了李念，红色的高跟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毕竟不是所有女性都能把一双大红的鞋子穿得如此有味道的。那香港客户用手机拍了照片跟他们分享，他当时有些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就和那香港客户下了赌约。
　　谁知道对方当真了，还一直跟踪他的消息。
　　虽然不知道李念为什么会看到那条信息，但顾亦辰慌张了。

　　TW设计部来了许多新设计师，都是从方盛本部调过来的，有个新任命的设计部副部长一来就和庄雯擦出了不小的火花，在工作流程上险些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庄雯摆出了部长架子才解决了问题。
　　简单一早便跟她发了短信，说他的人事令还没有下来，暂代着营销部部长一职。
　　李念庆幸自己平时将一部分化妆品存在公司里，一夜难眠让她的黑眼圈也出来了，踌躇了一下跟庄雯借口说肚子不舒服，跑到厕所里待了半个多小时才稍微有了平时的光鲜亮丽。
　　化好妆，她不想动，坐在厕所隔间的马桶盖上，心里依旧混乱，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留在TW。
　　老实说，她现在已经打心底地抵触一切与顾亦辰的事物，她逃避去思考，只要一想，理性和感性就开始打架。
　　理性那面不想让自己被顾亦辰毁掉，不想回到从前那么没出息的模样。
　　而感性的那面却舍不得，她原以为四年的时间足以让一切变质，但她却忘记自己在大学时埋下的感情的根有多深，多么难以拔除。
　　逃避，是没有用的。
　　一夜情之后，她知道自己必须做个抉择。
　　是坚决有骨气地将他彻底推离自己世界，还是，在他眼里做一个没有出息的女子一直跟随他的脚步。

　　“李念！”
　　厕所隔间的门被敲了敲，庄雯叫她的名字。
　　“恩，在。”她答一声。
　　庄雯也不知道是想拉拢人心还是怎么的，突然态度温柔，“你还难受吗？要不今天我给你放假？”
　　“恩，可能前几天吃太辣了，我去医院看看好了。”
　　她用很辛苦的声音说这句话。
　　像庄雯这样的工作狂领导主动给她放假还拒绝？她又不是脑子进水了。
　　李念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演技真是不错，装着肚子难受得要死要活地就先下了班。
　　她打算给简单发短信通报这个好消息，摁亮手机屏幕却看见了十二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哪个叫顾亦辰的混球。她把未接来电记录删掉，给简单打短信。
　　冤家的路永远是窄的，电梯居然又在十层停住，李念祈祷许久千万不要是顾亦辰，结果电梯门一打开，该走进来的人还是走进来了，身边还带了一个她很眼熟的职业女子，女子的高雅装扮告诉她那也绝不是什么什么普通人物。
　　顾亦辰好似没看到般地没有理睬她，正合她的意。
　　她独自站在电梯的角落回忆着那个职业女子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最终的答案把她自己都吓到了。
　　那女子就是四年前陪同顾亦辰参加毕业舞会的国色天香的系花，她依稀记得那女子的名字，叫萧晓。
　　没想到，四年，他们一起走到现在。

　　这天也下了雨，庆幸的是雨水没有积起来，她打着红伞站在马路边等人行灯换成绿色。
　　雨天的城市带着沉静的气氛，朦胧的视野让李念突然十分有安全感。
　　手机铃响，她一手举着伞，一手掏出手机，没有多想就接了起来。
　　“喂。”
　　“李念我们谈谈。”
　　果然。
　　她实在没力气答他的话，闭了闭眼直接掐了电话。
　　她现在只想在她公寓的那张大床上好好睡一觉，缓缓精神，再去思考该怎么面对。
　　雨天的马路上，她的红色高跟鞋闪亮地踏过灰白的斑马线。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她一把抓过床头柜上阿童木造型的闹钟，八点半已过。
　　手机里一条新信息，用膝盖想也知道是来自顾亦辰。
　　“回电话，或者我明天公司找你。”
　　精炼简短却起到了足够的威胁效力，李念不喜欢这种被人威胁的感觉，却还是拨了电话给他，毕竟如果他直接到设计部找她，跟她当着众多新老员工的面拉拉扯扯说这说那，她算是没脸混了。
　　等待音响了很多声，在李念以为他不会接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喂。”
　　这个声音让她沉睡的记忆苏醒了过来，李念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昨晚的事，平平淡淡地说：“谈什么，你说吧。”
　　“你在哪？”他的声音比她更风轻云淡，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李念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好好回答他的问题，“我还能在哪。”
　　“在家吗？”他脾气很好，语气平静。
　　“废话。”
　　“我去找你。”
　　“你要来我家？”
　　“恩。”
　　“你想干嘛？”
　　“谈谈。”
　　“谈谈你来我家干嘛，楼下有咖啡厅。”
　　“你在怕什么。”
　　“你说我在怕什么。”
　　“该发生的都发生过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他说得理所当然。
　　李念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就没有发过几次火，他这么一说，一下把持不住地发了飙，对着手机火冒三丈地吼：“顾亦辰你TM给我滚！”
　　然后她在同一天第二次狠狠地掐掉了电话，红色的挂机按钮几乎要被她摁得嵌进手机里。
　　把手机扔回床头柜，似乎觉得不解气，又拿起来恶狠狠地关了机，还是不解气，把电池SIM卡也一并拆掉了。
　　手机零件七零八落地散在床头柜上。
　　她心里还是难受，又小跑着把座机的电话线给拔掉了，座机没能承受住她那凶狠地一拉，重重地摔在地上。
　　“哐当！”
　　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座机一起摔落了。
　　是心吗？摔碎了吗？
　　伤心和愤怒两种情绪痛苦地纠结在一起，让她只能崩溃地嚎啕大哭。
　　是！
　　她喜欢他，那又如何，那又怎么样，这并不代表她想躲在他身后没出息地活，并不代表他可以为所欲为。
　　她和他的一夜情单纯的，纯粹的，百分之百无杂质的，只是个意外，什么都代表不了。
　　公司里有许多女职员看她每天穿着大红高跟鞋，化着浓妆，也传过她是不是夜里私下接些不正当的活，但她们不了解那个本质的她，她们什么都不知道，爱怎么说就说，反正她自己清者自清。
　　但他是清楚的，他是了解的，她的内心就和她的素颜一样干净，但他现在是把她当成什么了？
　　寻求刺激的轻浮女子么？

　　门铃“叮咚叮咚”地疯狂响起来，李念能猜到是谁，有些人滥用私权查她的档案她拦不住，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她掀起被子躲进去，用被子把脸蒙住努力无视那个吵杂的声音。
　　但过了能有三分钟，她都要在被子里窒息了，门铃声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无可奈何，她因为怕影响到邻居而去开了门。
　　门一开，他就如同特工般身手敏捷地闪进屋。
　　她哭过后平静了下来，关了门，却站在门边没有动，略略抬眸，“你要说什么就说吧，说完了就走。”
　　“你现在就这么不待见我？”他也停住脚步，蹙眉，靠着玄关的墙壁，没有往深了走。
　　李念笑了，清冷里带着讥刺，“你做的哪件事，说的哪句话值得我待见你了？”
　　“够了吧，至于把事情弄得像是世界末日一样么？昨天是你自愿的，我没有逼你。”
　　“对，是我自愿的，所以我现在很深刻地检讨和后悔呢。”李念偏了偏头，褐色的刘海遮住了半边眼睛，玄关处没有开灯，她从黑暗里得到了勇气，“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不聪明，可能这辈子都追不上你的脚步，但这不代表我就要被归类于你可以随便……”
　　她刹住了话尾，即便是黑暗也没有给她足够的勇气说下去，目光浮移，顾亦辰嚓亮打火机点了烟，说：“李念，我没有那个意思。”
　　“……”
　　“只是想你不要误会。”

　　即便没有了误会，一切也回不到从前了，何况从前也不见得多美好。
　　李念自那晚后再没有碰到过顾亦辰，他亦没有找她。
　　设计部的工作繁重了起来，而且下周开始有为了让新老员工互相熟悉和融洽起来而组织的外出培训。庄雯为了不被培训影响进度，几乎天天都让她们加班。
　　简单的人事令终于颁了下来，职位保留不变，虽然匪夷所思，但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营销部留下来的老职员都很高兴，决定在鹭鸟酒吧为简单做个庆祝。李念也在受邀行列，她拉了几个设计部的老员工陪她去，让立场不那么尴尬。
　　晚上她前脚刚迈进酒吧里，袁欣然就对她一顿念：“这么久也不来看我，又和哪个帅哥厮混去了？”
　　李念无语，白她一眼，“你脑子里就只有帅哥么？”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袁欣然“嘿嘿”一笑，见简单来到，便走到一旁去招呼别的客人。

　　简单许是下了班直接来的，笔挺的西装还穿在身上，见到她第一句竟然是问起了工作：“秋季订货会的具体时间你接到通知了？”
　　李念喝着鲜榨的橙汁眨眨眼睛表示接到，放下杯子才开口抱怨道：“最近的设计庄雯又杀了一批，我们都怕来不及了。估计这次订货会的SHOW上她和新来的副部长又得为压轴的裙子争个你死我活，我还好，通过的设计效果图我已经让张姐去打版了，唉，老打版师也就剩她一个，别的都是方盛来的人……”
　　“会前是你们辛苦，会后就是我们的战斗了。”简单谈笑风生。
　　李念也笑，“你们那是会前会后都战斗。”
　　气氛一片和谐，和简单相处总是能让人身心愉悦，李念不知不觉喝光了一整杯的鲜榨橙汁。
　　“HI，找你半天呢。”
　　亮堂的女音在身侧响起，一名高挑女子站在李念和简单中间，面朝简单，笑意盎然。
　　简单见了她，从吧凳上站起来，官方斯文地笑道：“找不到怎么不打电话，我可以去接你。”
　　“和美女在一起，你还能听到电话？”
　　那女子不似简单般客气生疏，熟络地跟他开着玩笑。
　　于是，注意力都集中在李念身上。
　　李念这才看清楚那女子的脸，她是萧晓。
　　“李念，这是萧晓，营销部的副部长……这是李念，设计部的设计师。”简单在中间互相给她们介绍道。
　　萧晓比大学时更有气质了，人际关系技巧似乎也学得不错，笑起来大方不做作。
　　她看了李念一会儿，伸手与她握手，说：“你看着蛮眼熟的，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吗？”
　　李念心一抖，笑容却一直维持着那抹弧度。
　　犹豫半响，答道：“没有，这是第一次见。”
　　萧晓也没有再问什么，自然而然地加入到她和简单的话题里，聊着公司的人和事，萧晓态度诚恳，期间还问了简单几个销售上的问题，萧晓听了回答，感叹了句：“之前亦辰和我说我还不信，简单你果然不简单。”
　　她说亦辰。
　　她叫他亦辰。
　　李念想她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敲了敲桌面叫来了那个叫阿康的小帅哥酒保，“一杯龙舌兰。”
　　简单察觉出了她的不高兴，越过萧晓问李念：“怎么突然喝酒？”
　　李念兀自接过酒杯，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说：“来酒吧不喝酒多没意思，那边的营销部员工估计都等烦了吧，主角不过去一下？”
　　李念如此说了，简单也只好过去。

　　萧晓的搅局让李念好不容易愉悦一些的心情又低沉了下去。
　　萧晓的自信和魅力是不需要服饰衬托的，直直地就从言行举止里抛出来。
　　李念不愿意承认，却又不能忽视那个想法。
　　她嫉妒她。
　　从大学毕业舞会那日起，她便嫉妒她了。
　　深埋在心底的嫉妒心情时隔了四年，又被挖了出来，这让她的心情糟糕无比。
　　“你不是很喜欢我？”
　　庆祝会所有成员一起举杯时，李念和萧晓站在一起，萧晓这样低声问她。
　　李念不由赞叹她的敏锐，喝了一口酒，还是答道：“怎么会。”
　　萧晓笑了笑，很聪明地在这个回答后刹了车，没有让双方进一步地尴尬。

　　因着是周五的原因，庆祝会结束得很晚，李念走出鹭鸟酒吧时已经是十一点多了，袁欣然那个过美国时间的帅哥控还在她临走前扯住她的胳膊说：“你再陪我一会儿嘛。”李念不客气地朝她吼了两句，看着袁欣然吓坏了的样子她第一次觉得有一个凶神恶煞撒旦女魔王般的领导是件好事。
　　简单知道会喝酒便没有开车来，他家与李念的刚好在相反方向，二人便在酒吧门口道了别。
　　李念站在马路边等人行路灯变绿，晚上总算没有那么闷热了，她戴着耳机听歌，眼一侧就看见萧晓笑容满面，容光焕发地上了一辆黑色保时捷。
　　车子启动，酒吧的旋转式霓虹打过车前的挡风玻璃，李念看清了驾驶座上顾亦辰。
　　车从她面前扬长而去。
　　红色的人行灯变绿，她垂首，漠然迈开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