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高跟鞋》浣花纸

2、第二章

　　四年前，李念大二，顾亦辰大四。
　　一个是服装设计系的无名女生，一个是商业管理系的高材生，这样的差距无论在谁看起来，都只能是平行线的关系。除非世界颠倒，苹果不往地下掉，都往天上飞，不然这两个人是不会有任何关联可言的。
　　李念父母早逝，是由种田出身的祖父祖母带大的，所以性格是少见的淳朴，她上了大学，生活自理，老人们便回乡养老。而当年就是这个青春莽撞的淳朴李念，让整个学校都知道了，即便平行线无法相交，即便苹果还是往地下掉，该发生的奇迹还是会发生的。
　　她和顾亦辰成了朋友，虽然是那种最为遥远的朋友。
　　他偶尔会帮她，但大多数时间对她是冷淡的，冷淡得让她不解。
　　李念和他表过白，甚至不止一次表明意愿想和他交往，而他都只是笑笑，没有任何明确态度。后来，她已经不期待他会答应，只是想得到一个拒绝的理由，而他连理由都吝啬给她。

　　直到大四的毕业舞会，李念当时并不清楚正统舞会的意义，想起室友带她去过几次舞厅跳舞，粗线条地以为就和去舞厅一样，所以穿着简单的T恤衫牛仔裤就大无畏地去了会场。
　　结局是必然的，她没有被批准进入，亮丽的商管系毕业生穿着真丝礼服带着嘲讽和居高临下的笑从她身边走过，她不在意，坐在一旁的阶梯上等着顾亦辰到场也许能带她进去。
　　可是，他出现的时候，身边有一个气质高雅，国色天香的女伴，她听说过，也见过，那是商管系的系花，人聪明又漂亮，追的男生多了，她愣是一个也没看上，只一心一意地喜欢顾亦辰。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她其实也听过室友的八卦，说他们其实早就在一起，不过是没公开挑明。她傻傻地不信，但事实如今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信不信。
　　她在他熟视无睹地经过时抓住了他的袖子，她抓得很紧，逼他只能让那系花先进场，说一会儿便去找她。那国色天香不高兴地瞪了李念一眼，许是见她的模样太没有威胁力，所以没有多说什么，提着裙摆进了场。
　　“怎么了？”他语速很快很急。
　　李念皱眉，没底气地开口：“你带我进去吧。”
　　沉默横在两人之间，顾亦辰将她的手缓缓从他袖子上挪开，夜色中，李念垂着眼眸，睫毛长而卷，被月光微微镀了一层金色，带着清纯的感觉。
　　“李念，有些话为什么一定要我说白了你才懂？……你并不适合我。”
　　天旋地转。
　　她不知道他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番话的。
　　她只知道，他没有给她留一点面子，音量足以让方圆五米内的所有人都听见。
　　她能感受到周围人怜悯的目光，即便她再迟钝，也听明白了他的话，和他话里的话。她想哭，却也莫名地想笑，于是苦涩的笑便伴着泪水一起浮现。
　　她蹲在地下把头埋在膝盖中间，哭得无声，但是歇斯底里。
　　他也许还是有些怕她想不开，站在她身边一步也没有动，直到她哭完，抬头坚定地与他对视。
　　那瞬间，她的眼眸晶莹，眼神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坚韧和骨气。
　　——“顾亦辰，你给我等着！”
　　这是四年前李念对顾亦辰说的最后一句话。
　　于是，他们没有道别，却迎来了长达四年的分别。
　　四年后，他们戏剧性地重逢，他剧烈地撞进她的生活里，不仅毫无预兆地出现了，还一抬手，打翻了她原本坐得稳稳的，那条名叫前途的船。打翻后，却又是一抬手，把船重新扶稳。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清晨，阳光明媚。
　　闹钟已经响了很久，李念躺在床上犹豫着起床还是不起床，起床了就要去上班，要在顾亦辰手下干活，简单被遣退的话，她也不想为他工作，让她有种欠了他什么的感觉。
　　昨日午餐，以她愤怒地拎包离去而结束，她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自信，竟然那么肯定地说四年后的她还喜欢他，总之，一切闹得都不愉快。
　　最终还是起了床，面色憔悴，便化了微浓的妆，换上正装。
　　在鞋柜里成排的红色高跟鞋里挑出一双，走向马路对面的那栋写字楼。
　　一样的地方，一样的路，一样的摆设，一样的人，却是不一样的格局。
　　十五层的办公区，满地的文件和设计图，昨日还自信满满不会被裁的设计师强忍着泪水收拾着不再属于自己的小小天地，和同事聚会时带着巨大笑脸合照的相框被愤恨地扔进箱子里。李念早已知道自己的结局，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顺利登上了OA，有经过的被裁掉的同事看到她的OA界面，伤心欲绝地急急跑过。
　　她的级别是不会收到裁员名单的，毕竟是没必要让她看到的东西，所以无从得知简单最后的结果，她也顾不得设计部里是不是忙成了乱糟糟的一团，顾不得绯闻是不是又会传起来，径直坐电梯到营销部的楼层。
　　对比起来，营销部要整齐许多，被裁掉的职员大多都习惯了市场的瞬息万变，十分镇定地收拾桌面，简单的办公室依旧拉着百叶窗，李念敲了门，不同昨日，简单声音公式化地扬起：“请进。”
　　她推门进入，见他正对着电脑看着什么，眼睛一亮，问：“你能登上OA？”
　　简单朝她微笑，不同于顾亦辰的张扬，他是那种斯文的帅气，回答道：“恩，我能登上，现在对我是裁掉还是降级保留还在讨论中，所以就先留着了，结果怎样还不一定呢，你呢？”
　　“逃过一劫。”
　　李念不想在自己如何留下来这个问题上多加讨论，毕竟不大光荣。
　　简单也没有多问，看着OA界面突然地来了一句：“如果我要走，也不一定是坏事。”
　　李念翘着腿坐在他办公室的黑皮沙发上，闻言挑眉问：“为什么？”
　　简单没有答话，笑着扭头打量李念。
　　她今天穿了一双镶了红宝石装饰的大红高跟鞋，黑色衬衣，白色短裙和西装外套，配在一起出奇的融洽。
　　就算再熟，被人这样瞧着看还是有些不自在，李念站了起来，说：“没事我先回去了，不然庄雯又要跟我发飙。”她说着拉开了玻璃门，一只脚刚迈出去，就和一个人撞了满怀。
　　顾亦辰伸手扶住因为突然而来的阻力冲击而要摔倒的李念，李念却下意识地甩开他的手，自己站稳了脚，抬眸瞪过去。顾亦辰似笑非笑地接受了她的一瞪，说：“设计部的设计师在营销部部长办公室做什么呢？”
　　要是没有外人，李念肯定会恶狠狠地回他一句：“你管我！”，但是简单在场，她只得压抑着不爽的心情，毕恭毕敬地说：“没什么，您请进。”

　　庄雯没有被革职也没有被降职，做技术的人，跟着谁做都是一样，没有什么分别。庄雯跟方盛那边的首席设计师有过交情，在她的帮助下跟新董事表明了态度，董事也是惜才的主，便让她留下继续担任设计部部长。
　　李念回了部门，庄雯正忙着，见到她只说了一句：“今天人事大调动，明天才开始上班。”
　　也就是说，放假？
　　李念第一次觉得被收购也是有好处的。
　　透过十五层的格子窗，可以看见马路对面自己的公寓，她随意整理了桌面，绕过整理的人群和略显低沉的庄雯，回家。

　　中午，李念在自己的狗窝里煮面吃，电视里放着重播的八点档狗血剧，女主角和小三在吵架，互相说着讽刺的话，她哼着小调刚把一个鸡蛋打进去，电话就跟催命般地响了起来。
　　重要的号码在她手机都是设了专有的铃声的，而在响的这个铃声并不是重要的铃声，所以她悠然自在地又打了一个鸡蛋进锅，才跑去翻包接电话。
　　陌生的号码。
　　“喂？”
　　“你在哪儿？”
　　“……”
　　李念听出来是谁了，踌躇了一下要不要直接挂电话，最终还是没敢，回了句：“在家呢。”
　　“出来陪我吃午饭。”
　　李念望了一眼刚煮开的面条，说：“我刚吃过。”
　　“那晚上吧，我去接你，记得听电话。”
　　“我……”
　　李念还没说话，挂机的“滴滴”音就传入耳中，她强忍住想骂街的冲动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回去继续煮面。努力让大脑自动过滤掉刚才的那个电话内容，乐呵地坐在床上看着电视剧捧着锅吃面。

　　酒吧的生意晚上才红火，中午的这个时候实在闲得无聊，袁欣然便给李念发短信，一听说李念今天放假，便兴致勃勃地要约她上街，在电话里叽叽喳喳地说哪家店又出了新款，哪家店在打折。李念看了看点，才两点多，便应了下来，换了休闲装出门。
　　她们逛着第六大道的步行街，袁欣然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路上用各种方法套她的话，李念就一直跟她笑嘻嘻地装傻，最后袁欣然实在没辙，边陪她看着衣服边说：“念姐姐，你就老实招了吧，是不是在一起了啊？”
　　李念比划着一件黑色正装，知道她问的是简单，便漫不经心地答她：“办公室恋情是禁止的，我们俩要是在一起，你是想我辞职还是他辞职？”
　　“所以啊，”袁欣然更起劲了，自己拿了几件衣服也不去试，就跟着李念打转，“你们就没地下恋？你们那么配，我们外人看着都着急。”
　　李念笑了，笑得妩媚，“袁欣然，你还着我的急，你自己天天埋在帅哥堆里，就没看上一个？”
　　“都是些兼职的大学生，我没兴趣玩姐弟恋，还是想找个成熟点的……你要是愿意把简单让给我，我可是很愿意接受哟！”
　　这话听者无心，说者有心。
　　李念当玩笑话听了过去，也给了个玩笑的答复：“好啊，让给你，你追去吧！”
　　她说完笑着到减价货台上淘货，她身后的那个女子，眼中的落寞让人一览无余。

　　袁欣然是李念来微河以后第一个好朋友，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所以一起逛着逛着就忘了时间，偏偏夏天时分天黑得晚，等她和袁欣然从步行街最后一家店里杀出来，一看时间已经六点多快七点了，手机上的未接来电有三个。
　　一个简单的，两个顾亦辰的。
　　袁欣然在一旁叫着让她赶紧回简单电话，李念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顾亦辰的号码。
　　一声等待音还没完，电话就被接起。
　　顾亦辰劈头就问：“在哪呢？”
　　“第六大道。”
　　“……”
　　那边没了声响，李念以为他生气了，虽然约定是单方面强制性的，但毕竟还是有约在先，她也没好跟他顶嘴，补了一句：“我现在就打车回去。”
　　“我去接你。”他语速极快，说完就挂了电话。
　　李念被这个通话弄得什么心情都没了，袁欣然还在旁边问着：“谁啊谁啊？”
　　“公司的新领导。”她没说谎，不过是找了他和她所有身份里最生疏的一个去解释。
　　袁欣然在开酒吧之前也在别人手下做过事，深知身为员工的不易，虽说没见过员工和领导的对话如此气氛怪异的，但也没有多问，拍拍她的肩膀说：“祝你好运，要是被训惨了就来鹭鸟，我请你。”
　　够朋友！
　　李念淡淡一笑，送袁欣然上了出租车。

　　黑色保时捷出现在步行街尽头时已经是七点半了。
　　李念坐上副驾驶座，把一下午逛街的战利品抱在怀里，问：“干嘛要跟我吃饭，不是说……不合适么。”
　　“不合适当恋人，不代表不合适别的身份。”他说得若无其事，李念心情复杂，玩着肩上的褐色卷发，揣摩他话里的意思。
　　别的身份，比如呢？
　　她想问，但是没能问出口。
　　这次，他选了一家中餐厅，私房菜馆。
　　气氛很好的餐厅，灯光昏暗却十分有情调，包房里就他们两人，她没什么胃口，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娃娃菜。
　　手机响了，是简单的铃声，久石让的summer。
　　钢琴音弹跳着，十分愉悦的音调。
　　她十分多余地看了他的脸色，让他有机会像是她的什么人一样地和她说了一句：“接吧。”
　　李念后悔莫及，自己看他脸色做什么，接个电话又不犯法，于是也没有出包间，直接就接了电话。
　　“喂。”
　　“之前怎么不接电话？”简单声音温柔，像是一块定心石，李念原本心慌意乱的情绪一下子定了下来，回道：“和欣然逛街去了，街上吵，没听到电话。”
　　“哦，吃晚饭了么？”
　　“正吃呢。”李念说着送了一颗娃娃菜进口。
　　“一个人？”
　　闻言，李念瞟了眼顾亦辰，特地扬起了声，说：“恩，一个人。”
　　“在家？还是在哪儿？我去找你？”简单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感觉很暖。
　　“不用了，我这都快吃完了。”
　　“好吧，那你晚上早点休息，有事就打我电话。”
　　“恩，拜拜。”她率先挂了电话，生怕时间一长露馅。
　　顾亦辰托着脑袋吃着菜，见她挂了电话，放下了筷子，笑问：“一个人？”
　　李念装没听见，低头吃菜，菜真好吃。
　　“李念。”顾亦辰严肃地叫她的名字，她条件反射地一抬头，撞上他一本正经的眸光。
　　“怎，怎么了？”
　　“你那天没跟我说实话。”
　　他声音平稳好听，李念明白他的意思。
　　那天他们在西餐厅里不愉快地散场前，李念很有骨气地跟他甩下了一段话：“顾亦辰你少自恋了，四年，美国总统都要换届了，你到底是哪儿来的自信我还喜欢你？对我来说你不过是四年后莫名其妙差点让我丢了工作又帮我捡回来的陌生人！”
　　原本她以为一切在这段话之后都会结束的，没想到现在，此时此刻，顾亦辰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跟她说，她没有说实话。
　　她堂皇失措，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要逃跑，要离开这个地方。
　　她不想再像四年前那样被他吃得死死。
　　垂下头咽了嘴里的娃娃菜，拿纸巾擦了擦嘴，脑海里勾勒好了逃走的路线图，慌张地拎包起身要往外走，动作一气呵成，似乎多停留一秒就会得瘟疫一样。
　　包间的门是横拉式的，她刚伸手拉开一半的门，“啪”地一声巨响，门回到了原位，他关门的力道让她随着门往前倾，快要摔倒时，被他一手接住，重新站起的瞬间，他的脸离她的只剩十厘米的距离。
　　灯光晕黄，空气的分子似乎都静止了，安静得除了她们彼此的呼吸声就听不见其他。
　　她就那样盯着近在咫尺的他的脸，急促的心跳，她几乎要就这样窒息过去，十二厘米的高跟鞋让她只比他矮了两公分，他勾起了唇角，带着邪恶的笑，说：“你真的有自信能拒绝我？”
　　不知道为什么。
　　她在这一刻，突然想起了大学校园里的阳光，想起了朝她温暖微笑的简单……
　　想起了室友说，大灰狼想吃小绵羊的话，小绵羊是逃不掉的。
　　晕黄的光恍了目，缠绵霸道的吻让她晕眩，身体也飘摇起来，下意识地攀住他的颈，然后微微感觉到他的唇有了更深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