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高跟鞋》浣花纸

1、第一章

　　微河夏夜喧嚣的夜晚。
　　步行街尽头的鹭鸟酒吧里各种气息和彩色的灯光混杂在一起。
　　有女子推门进入，门口的风铃响了一响，耀眼的红色细高跟鞋踏在酒吧光洁的地板上。
　　李念姗姗来迟，带着歉意和几个同事打了招呼，熟门熟路地绕过喧嚷的人群坐上了吧台边高高的酒吧椅，脚上的红色高跟鞋即便是在椅下的暗处也依旧泛着亮眼的光。
　　“要一杯龙舌兰。”
　　大红妖艳的指甲敲在吧台上，李念唇角微扬。
　　吧台内洗着调酒用具的袁欣然白她一眼，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朝旁边的小帅哥叫了一句：“阿康，一杯龙舌兰。”
　　叫阿康的小帅哥依言忙碌起来，李念想起沿路走来的酒保都不是普通的姿色便不怀好意地说：“你这酒吧直接改名叫帅哥酒吧算了。”
　　袁欣然笑了，顺着她的话说：“是啊，我也这么想的。”说完扫视着吧里，突然两眼冒了光，放下了手中的用具拍拍李念随意搁在桌上的手，说：“你看那边那个帅哥，有兴趣没有？”
　　李念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酒吧角落里，一个男子白衬衣黑西裤，侧着脸略显落寞地坐在暗蓝色的沙发上，李念正想着这是哪来的忧郁王子呢，那男子就把侧着的脸转向了她们，这不转还好，这一转，李念就抬手打了袁欣然的胳膊一下，说：“你就天天耍我吧。”
　　袁欣然“嘿嘿”地笑了两声，不以为意状，把阿康倒好的酒递给她，说：“玩得开心啊。”

　　简单坐在沙发上看着李念走过来，她的身材比起刚入公司时已是天差地别了，即便穿着保守的黑白工作装，性感的味道还是掩不住。
　　李念捋了捋乌黑的斜刘海在他对面落座，酒随意搁在了中间的小圆桌上，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说：“来了也不说一声，还想着在吧台等你呢。”
　　昏黄的灯光下，简单似乎有些疲惫，不明意味地微微笑着，问：“你今天加班？”
　　“在庄雯手下能不加班？做梦呢啊？”
　　简单闻言“哈哈”一笑，说：“也是，你们的别号是加班部门嘛。”
　　李念想起加班时庄雯包工头似的样子，有些不高兴，瞪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喝酒。
　　透过身旁的窗户可以看见酒吧的大门和进出的人群，她不再理睬简单，漫不经心地看着酒吧外的车管员在指挥一辆锃亮的黑色保时捷停车。原本是很正常的场景，她也曾听欣然说过酒吧的贵宾房时常有几个少爷般的人物出入其中，但当那个人开了车门从驾驶座出来时，李念手一滑，酒杯险些摔落。
　　简单被她吓到了，朝她惊愕目光的方向一扫，也微微惊到了，说：“那不是方盛企业的顾总么？”
　　不会有错，那绝对是顾亦辰。
　　就算把他做成乌鸡白凤丸李念也认得他，就算被洗脑了李念也不可能忘了他。
　　时隔了四年，难以置信地，他也来了微河。

　　以顾亦辰的身份，绝对是欣然口中时常出入贵宾房的人物，所以李念这种坐在角落里的普通劳动人民并没有被看到。
　　但，即便没被看到，在同一个城市也已经足够让李念堂皇不已。
　　她还没缓过神来，就有几个营销部同事起着哄跑来让她和简单一块到舞池里去来一曲情侣舞，简单没有明确的拒绝，只说要听她的意思。而李念本就迟到，同事没有罚她两杯伏特加她就该鞠躬表示感谢了，这会这个邀请怎么好意思拒绝。
　　舞池的DJ换了曲子，李念在舞池里随着音乐扭动腰肢，简单玩起来也不是好对付的，配合着李念的动作让舞池边看热闹的同事们激动得尖叫。李念踩着十多厘米的高跟鞋就和穿着平底鞋一般自然，毫无障碍地舞动着。
　　舞池里吵闹，普通的音量说话时听不见的，简单便凑到她耳边问：“鞋子还OK么？”
　　李念瞅了眼脚上的高跟鞋，点点头当做回答。
　　一曲将尽，李念率先从舞池里走出来，剧烈舞蹈后还是有些累，她舒着气拿手当扇子在脖子边忽闪着。营销部的几个实习生递了冰水过来，围着她吵吵嚷嚷地问她和简单的关系，李念笑着玩笑道：“是啊，我们在一起呢。”
　　有时候，愈是否认就愈是火上浇油，你承认了，反倒相安无事。
　　TW是禁止办公室恋情的，虽说平时同事都爱瞎起哄，但大家都知道知道除了否认是绝不可能得到别的答案，除非李念或者简单其中一方打算好了新出路要离开公司。
　　残酷吗？不知道。
　　因为所有人都习惯了。

　　聚会在十点时结束了，顾亦辰没有从贵宾房里出来过，这让李念舒了口气。
　　他们都喝了酒，有车的叫了代理司机，没车的都在路边打了车。李念属于没车的人群，也不想让简单送她回去落人口舌，于是，老老实实地在路边打了车。
　　在庄河的大学毕业后独自来微河打拼，因为想着总有一天还会回到庄河，所以即便存够了首期也没有买房，租了个离公司近的现代公寓就一直住着了。
　　公寓房间一进门的玄关处她铺了柔软的羊毛地毯，心在踩上那地毯的瞬间松弛了下来，离开了高跟鞋的高度，踩在地球上的感觉让她舒服得直直想晕。
　　洗了澡，没有浓眼线和红色唇膏的衬托，便只是一个干净朴素的丫头，再也没了惊艳的感觉。她站在落地窗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和城市的灯红酒绿，脑子里总是抑制不住地跳出他下车时挺拔英俊的身影，四年了，他是她前进的动力，这个动力激励她脱去了清纯，把自己塑造成了干练美丽的白领设计师。
　　如果现在再相遇，你又会和我说什么呢？
　　黑暗中，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有一条短信。
　　简单一如既往地发了短信问她是否到家，却没有力气给他回复，随手把手机扔进包里。
　　一夜无眠。

　　次日，要命的下雨天，马路上积了水，本就在马路对面的公司大楼好像无限地拉远，李念举着伞无措地绕到了好远以外的人行天桥才得以过马路。
　　拜马路积水和天桥过远所赐，她光荣地迟到了。
　　公司大堂里已经没有多少人流了，总裁是个狠角色，给每个部都选了一个及其憎恨迟到的部长，迅速地改善了公司的迟到状况。接到前台的小莫同情的目光，李念心想，今天免不了庄雯的一顿训。
　　她脑子里充斥着各种解释的句子走进电梯，眼睛也没抬一下地凭着习惯成自然的感觉摁了十五层的按钮，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李念？”
　　她没注意到电梯里还有人，吓了一跳地肩膀一颤，睁大了眼睛回头。
　　顾亦辰靠着电梯的金属墙壁，穿着休闲西服眼里只有一点点的惊愕，李念却大乱了阵脚，许许多多的想法都被跳过，第一个跳出来的居然是：这该死的十五层怎么还不到。
　　顾亦辰看清了她的脸和她脖子上的工作卡，确认了她的身份，也不知是什么意思，问了句：“你在这里工作？”
　　李念点头，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再问什么，在十层出了去。李念奇怪，十层是总裁还副总裁所在的楼层，他来做什么？谈合作？但谈合作会有像他这样两手空空，什么资料也不带，穿的休闲好似来参观的吗？
　　所有的顾虑在走进十五层办公区的时候全部烟消云散，李念甚至看了眼电梯旁的标牌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原本应该热闹非凡，各个设计师都在庄雯的河东狮吼下奔来跑去的，现在安静得堪比墓园。
　　庄雯站在办公区的中央，一脸深沉：“……上面的消息压得很死，但如果真的被收购，我们起码有三分之二的员工要被遣散，腾出位置让方盛的设计师驻入。”
　　方盛？收购？
　　李念突然想起昨晚在鹭鸟酒吧，简单吃惊的一句话——“那不是方盛的顾总么？”
　　顾亦辰是方盛的高层。
　　方盛要收购TW。
　　顾亦辰出现在了TW大楼的电梯里并且目的地是总裁所在的楼层。
　　沉闷的气氛下，李念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办公室里没有人工作，大家都在面面相觑，安静得能听见墙上秒针移动的声音。她大红的高跟鞋第一次没有闪出耀目的光芒，就如同庄雯第一次没有骂迟到的员工。
　　一切接上了轨，所有人只能听天由命。

　　方盛是什么样的企业没有谁不知道，所以就算结果没有正式被总裁宣布，大家也还是都能猜到一二。在OA上弹出有关信息之前，李念事先收到了简单的信息，而庄雯低头看手机的动作让她知道，庄雯也收到消息了。
　　TW全员提前下班。
　　李念在营销部的楼层找到办公室里的简单，他拉下了深绿色的百叶窗让玻璃隔间不透明化，李念敲了敲门却没有回应，便直接推门进去，简单正坐在办公椅上苦恼地扶着额，眉毛纠在一起，显得很没有精神，见到她，倒抽了一口气，举杯喝水，说：“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
　　窗外还在下雨，雨点打在玻璃落地窗上加深了阴郁的气氛，李念的高跟鞋在木地板上踩出响亮的声音，条纹的小西装显得她十分有气质，她在简单对面的转椅上坐下，手腕上的银镯子硌得稍稍有点疼，却也让她清醒。她其实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简单作为营销部的部长，若是公司要入驻方盛的人，他肯定是第一个要被撤掉的。
　　“董事长降为了副董，新的董事长人选还没有定下来，在顾总到之前裁员名单就已经出来了，李念，我们都在名单里。”简单的声音是戏剧性的低沉，让李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简单抬眼，将她的迷茫表情尽收眼底，重复道：“我们都要被裁掉。”
　　很好。
　　这次，李念听清楚了。
　　而且出乎意料的，她毫不吃惊。
　　这个服装公司里来自五湖四海的牛人本来就多，设计部有的是从美国英国学了世界顶尖的服装设计技术的海龟。就算她和顾亦辰毕业于同一个大学，但她读的也是那个商科强的大学里最冷门的学科——服装设计。
　　简单舒缓了情绪，纠在一起的眉毛恢复了常态，说：“明天裁员名单才会正式公布，今天方盛的人要和总裁一起删OA里的账号和将很多事情进行交接，我们先回去吧。”说着就站了起来，没有任何要收拾收拾凌乱的桌面的意思，取了车钥匙就往外走。
　　李念跟着站起来，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她心里还是有些恼火和委屈，她本是打算再努力两年升了资深设计师，然后回到庄河，趾高气昂地站在顾亦辰面前。而那个人却半路杀出来打了她个措手不及，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电梯里狭小的空间，李念想起几小时前来上班时在电梯里轻松盎然的那个人。
　　“叮”地一声，电梯停在十层，门开了，想曹操曹操到。
　　李念和简单都向后退了一步让顾亦辰和三四个方盛的人进来，顾亦辰脸色不像来时那么明朗，进了电梯还在和身边的人讨论着交接时的一些问题。说起营销部部长的交接时李念感觉到了身边简单在隐忍，手不自知地一伸，握住了简单的手。
　　一层很快就到了，顾亦辰迈着大步走出，李念深吸一口气松开了简单的手，走出电梯站在公司大厅里没有动。
　　她的模样显得有些狼狈，精致的妆容只掩饰了一点她的不安，对未来的不安。
　　简单执意要送她回家，被她拒绝，她装没事地和简单开玩笑：“就在对面还送什么，我又不是瘸了。”
　　简单心情也不好，听她这么说干笑了两声，没有再坚持。
　　李念站在写字楼门外的顶棚下，雨声听在耳中，打在心上，闷闷的难受。
　　黑色保时捷突然横在了她面前，顾亦辰打下车窗，说：“一起吃午饭吧。”
　　李念装没听到，走到另一侧开伞。
　　顾亦辰笑了一下，声音高扬着抛了过去，伴着雨声，有些模糊，“我让人事部长给了你个机会，陪我吃个饭感谢一下不为过吧。”
　　他说什么？
　　机会？
　　李念蹙眉望过去，顾亦辰依旧和大学时一样意气风发，黑色的短发精神抖擞，四年多的工作增加了职业的气质，肚子里有了更多的墨水，愈发地有魅力和帅气了。李念和他对视的瞬间，差一点又要那么陷下去，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大学时同宿舍的好友说过一句话：“李念，你在顾亦辰这个大灰狼面前，一辈子就是个小绵羊，他要是想吃你啊，你逃也逃不掉，他要是不想吃你，你再在他面前晃他也无动于衷。”
　　这句话是真理，李念想。
　　大灰狼只能吃小绵羊，绝不会和小绵羊在一起。
　　她把开伞的手收回，大学时对顾亦辰的了解让她知道，他若再跟他拖拉，他绝对会直接下车和她拉扯，而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特别是在公司的门口。

　　拉开后座的门，她刚迈了一只脚进去，顾亦辰就说：“坐我旁边来，我可不是你司机。”
　　她忙收了脚。
　　窘迫地开了伞绕到副驾驶座去。
　　一急倒给忘了，这是基本的礼仪。
　　车载香水的味道很柔和很好闻，李念不想先跟他开口问工作的事，显得她多感谢他似的。但她不问，他似乎也没有意愿要提，愉悦地开着广播听着午间新闻不知道在往哪个餐厅开。
　　李念百般聊赖地望着窗外听广播。
　　新闻里说微河的某个大桥竣工了。
　　“不打算问？”开着车的顾亦辰嘴角一勾，迷人的弧度。
　　李念依旧望着窗外，不想看他也不敢看他，反问一句：“不打算说？”
　　顾亦辰并不在意她的针锋相对，反倒爽朗一笑，“这几年还是有点长进，留职名单里有从三流大学毕业的你们董事长的亲戚，我发现了，便顺手把你换了上去。”
　　她“哦”一声，虽然心里有着窃喜，却并不怎么感谢他。
　　“哦”这个字是万能的话题结束语，无论多么有趣的话题，多么慷慨激昂的人都能被这一个字堵得哑口无言，李念十分佩服自己选对了用词，顾亦辰没有再说一句。

　　车停在了一家装潢奢华的西餐厅，虽然李念早已有心理准备他肯定不会去什么普通的餐厅，但她一下车，还是被金灿灿的大门和过分热情地迎上来的门童给吓到了。
　　顾亦辰不以为然，随着迎宾小姐在窗边的双人位子上坐下，自顾自地翻菜单。
　　过了两年，再熟悉的人也会变生疏，所以李念没有像大学时伸手抢他的菜单自己先点，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盯着桌面的米色雕花桌布，喝水，脑子里甚至蹦出了他要是不请她点菜她就喝水喝饱的念头。
　　“你吃什么？”顾亦辰的眉梢微抬，声音平静，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随便。”李念没好气。
　　顾亦辰笑了，心想李念肯定没看过“男人最讨厌女人说的十句话”之类的文章，偏了头把菜单递给服务生说：“要两份茄汁海鲜意大利面，一个奶油鸡茸汤，一个奶油蟹肉汤。”
　　李念玩着耳朵上的粉钻耳钉，装不经意地问：“为什么不点一样的汤？”
　　“你不是蟹肉过敏么？”理所当然的一句，李念却怔住了。
　　他居然记得。
　　顾亦辰看着她的表情，调笑道：“怎么？以为我不记得了？”
　　李念点头。
　　“你以为那么容易忘记么？当年你做过的事情可是让我铭记于心。”
　　“你做的事也让我铭记于心。”说起过去，李念有些恼火，犀利地接上了他的话。
　　顾亦辰手里的水杯送到唇边停住了，原本勾起的好看的笑容消失了，他目光骤然冷了下来，但这才微微让李念有了熟悉的感觉，大学时认识的他，就是这样冷漠的一个人。
　　如今的他学会调笑，学会不正经了，但本质还是不会变的。
　　“李念，你的确进步了，漂亮出众了，但我还是那句话。”
　　顾亦辰停顿了一下，目光没有直视她，声音也很低，但李念还是听清楚了。
　　——“你不适合我。”
　　说白了就是，你配不上我。
　　大灰狼还是大灰狼，小绵羊还是小绵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