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高跟鞋》浣花纸

14、第十四章

　　十二月一日，微河的初雪。
　　李念在展示会会场和别的设计师们一起讨论着模特的排位。
　　虽然之前已经有了现场的设计图出来，但现场实践之后还是觉得需要调整。
　　资深设计师们就是不一样，讨论期间没有丝毫的勾心斗角，大公无私的态度让调整很快就做好。
　　调整好之后还没有到下班的时间，跟着去的艺术总监见她们都十分疲惫，便自作主张地让她们下了班。
　　李念看了看点，离顾亦辰下班还有两个多小时，她想了想，打了个车去鹭鸟找袁欣然。
　　自从他们在一起，她和袁欣然已经许久没有见了。
　　鹭鸟一切如旧，帅哥如旧，DJ乐曲如旧，吵杂如旧。
　　“来了？今天这么早下班？”
　　袁欣然亲历其为地给一名帅哥客人调着酒，瞟她一眼，又说：“看你这容光满面的，恋爱了就是不一样，我什么时候也找个帅哥恋爱一下才行。”
　　李念瞄她一眼，拉过高脚凳坐下，“您这天天帅哥围绕的，还怕没法恋爱？”
　　袁欣然闻言眼睫微垂，愤恨地擦着吧台，“看来我们是太久没见，有些事你都忘了啊。”
　　我只喜欢简单，你忘了？

　　李念闻言正了正神色，问她：“他最近来吗？”
　　“谁？”袁欣然明知故问。
　　“简单。”她知道她明知故问还是回答了。
　　“来。”单字的回答，李念猜不透她回答的时候在想着什么。
　　窗外下着雪，雪花被酒吧里的灯光蒙上了各种奇异幻丽的色彩，袁欣然与她对视了三秒，说：“如果你对他有关心，为什么不自己打电话问问？”
　　这个句子里带着责怪，李念惶然，“打了总觉得尴尬，也不知道说什么。”
　　“之前你们公司那个叫萧晓的，”袁欣然顿了顿，语气里满是不爽，“陪他来过，一直在讲你和顾亦辰的事，简单的表情都那样了她还继续讲。”
　　李念无语，这也难怪。
　　他们两个能在一起，或多或少有萧晓的功劳。
　　自己想炫耀一下也是应该的。

　　李念随口答了几句，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话题和袁欣然聊起了别的，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两个小时后，顾亦辰到酒吧来接她，笑容满面的友好态度却被袁欣然恶狠狠地剜了一眼，说想点杯水喝也被拒绝道“卖光了”。
　　李念看着袁欣然摔着抹布和他一脸吞了毛毛虫的表情，啼笑皆非。
　　后来他开着车等红绿灯的时候说：“袁欣然就那么不喜欢我？”
　　她笑，“她喜欢简单，所以才不喜欢你的。”
　　“我看我要是再在那个地方待一分钟她能对准我的脑袋砸一个酒瓶下来。”
　　他聪明地没有纠结在简单的问题上。
　　李念笑了出来，他很少说起这样幽默的话，此时用严肃的表情说出来反而更加好笑。
　　“你展示会完了是不是可以闲一阵了？”他问。
　　“闲什么闲，春季的订货会不是又要来了么。”她把手肘撑在车窗的边沿上托着脑袋。
　　“你们设计部怎么那么忙？”
　　“你一个总经理不忙才比较奇怪吧。”她暗暗嘟囔一句，眼睛看着窗外。
　　他一笑，没再说话，单手执方向盘，拉过她的手握住，十指相扣。
　　每每此时，她总是心存感动。
　　即便他的妈妈再不喜欢她，在他放开那只手之前，她绝不会先言放弃。
　　爱情就是这样，只是两个人的事。

　　李念和顾亦辰请示过后，在展示会结束后的中午，约了简单一起吃饭。
　　与此同时，顾亦辰接到了来自方盛总部高层的电话，他沉默地听着电话那头的人说话，然后在对方挂断后放下了手机。
　　比起家庭方面，现在有了更紧急的问题。

　　“我好久没有来这家餐厅吃饭了，都不知道吃什么好了。”
　　李念翻着菜单，小心翼翼地瞄着简单的表情。
　　简单越过桌子给她在菜单上指出一个套餐的名字，说：“这个好吃，推荐你试一下。”
　　她看都没看就把菜单递给了服务员，说：“就给我这个吧。”然后问还在翻菜单的简单，“你最近很忙吗？”
　　他说：“还好。”
　　“都不怎么见到你。”
　　“你也没想见我。”他瞳孔移动，直视着她，然后又笑着看回了菜单。
　　李念摆弄着桌上的杯子，本是不想把气氛弄得沉重的，但她却无可奈何地开了口：“简单，我很抱歉，关于我和顾亦辰的事……”
　　他却笑得爽朗，看不出半点忧伤的破绽，“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也不是你的错。”
　　“但是……”
　　“李念。”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一如既往的斯文有磁性，“我知道你在意我的感受，但是我并不是你们最大的问题，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从未和你说开，是因为公司的条例。若你和顾总在一起，上头知道了，走的一定是你，但我相信你不想走，所以比起我的事，你更该和顾总好好讨论讨论这个问题。”
　　李念似乎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清醒过来，苦笑道：“我都忘光了。”
　　“顾总也未必记得。”
　　“但是，如果没有人跟上头说，瞒下来了不就好了？”
　　“那你们就打算一生这样过？不公开不结婚？”
　　那样似乎也不行，她无言以对。
　　简单随意点了个饭喝着加了半片柠檬的水，继续说：“而且你现在也算是设计部的红人，想抓你小辫子的人多了去了，不是人人都会像庄雯一样帮着保密的。”
　　所以，我该怎么办？
　　李念看着简单，在心里问自己。

　　于是，这天，无论是顾亦辰还是李念，表情都很沉重。
　　车在宽敞的马路上开得平稳，他好似不经意地开口道：“我明天要回方盛一趟。”
　　她敏感地抬了头，“出什么事了吗？”
　　他笑，努力想掩饰着什么的笑，“没有，就有个会议。”
　　她舒一口气，目视前方，“如果有什么事，你一定要跟我说。”
　　他没有答话。

　　次日，方盛总部总裁室里。
　　“亦辰，不是我不想帮你，这是老董事长定来的制度。这个事情很棘手，李念她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但她现在是TW的销售保证，若让她走，我们也会有损失。”
　　“那我走。”这三个字里竟没有一丝犹豫。
　　“开什么玩笑，你走了我们损失岂不是更大。”
　　“那你们现在既想两全又不能修改制度，是想怎么办？”
　　“我昨晚和陆总商量了一下，让李念迁来总部当设计师吧。”
　　“让我们两地分居？”
　　“只是暂时的，最后会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的。”
　　“不行，方盛不专攻服装市场，对她的前途没有好处。”
　　“那你想怎么办，现在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难道你想让她被辞退吗？”
　　他静了半分钟，说：“我回来。”
　　“现在没有空位给你。”
　　“随便，普通职员也没关系。”
　　总裁无言，半晌笑着感叹。
　　“亦辰，你是真的恋爱了。”

　　回微河的飞机上，他一直在思考总裁最后说的那句话，他说他是真的恋爱了。
　　他从大学开始就有过许许多多的恋爱，但是仔细一想，似乎也从未为哪个人做到过如此程度，甚至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放弃了前途。
　　他是真的恋爱了。

　　“元旦怎么计划的？”一下飞机，他就打电话给她这样问。
　　总部没有给他很多时间整理，就到元旦假期之后。
　　“我要回家跟爷爷奶奶过啊。”她在电话那头剪着彩纸，稀里哗啦的响。
　　他说：“我陪你回去吧。”
　　她那头还继续着稀里哗啦的声音，晌久才说：“那怎么行，元旦你也要回家过的啊。”
　　“我想和你过。”他说。
　　稀里哗啦的声音停了下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很奇怪啊。”
　　“有什么奇怪的，我陪你回家过元旦就这么定了！”
　　说完，他挂了电话。
　　车窗外能看到人行道上的积雪，他打下车窗任着冷风打在脸上，清醒地心痛。

　　李念的老家是山清水秀的农村，田野一望无际，农民们戴着草帽挑着扁担在石子路上走，有大眼睛的小孩看到他的车一路跟在后面小跑着追，直到有家长拉着他们匆匆离开。
　　石子路颠簸，他开得很慢，经过每一户人家都细细地打量一番。
　　她给他指着路，最后停在了一家红砖砌起来的平房前。
　　木头的房门上了深红的漆，倒贴着一个福字，她摇了摇门边的铃就听屋里有老婆婆喑哑的声音带着愉悦地叫：“来啦来啦，是念念不？”
　　门“吱呀”一声开了，头发花白的两个老人就面带笑容地出来。
　　李念弯下身子让奶奶抱，笑容柔得能捏出水来，她给爷爷奶奶介绍了顾亦辰，奶奶就极是亲切地拽着他进屋，说：“这小伙子长得真俊，坐坐坐，这是咱们村的特产茶，尝尝。”
　　顾亦辰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手足失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李念在厨房里帮爷爷削苹果皮，爷爷慈眉善目地在一旁切胡萝卜，问：“那就是你说的男朋友啊？”
　　她笑，点了点头，把削好皮的苹果放到碟子里端了出去。
　　奶奶已经在窄小的客厅里和他聊了起来，不似他的妈妈，她的奶奶问问题的时候笑颜慈和。
　　而事实上也并没有问什么关于家庭的问题，奶奶只是问他：“你很喜欢念念吗？”
　　他看着她把水果端到铺了塑料桌布的茶几上，回答：“恩，很喜欢。”
　　奶奶听到回答，点着头笑道：“这就好这就好，你喜欢她对她好就好，她爸妈走的早，若你日后能好好照顾她，也算是了了我们的一桩心愿。”
　　他突然在心里燃起了之前从未有过的责任感，没有半点的犹豫给了她奶奶一个明确的承诺。
　　“我一定好好照顾她。”
　　天长地久，至死不渝。
　　她坐在他身旁，眼睑微垂，笑容温柔似水。

　　她带他逛村子，池塘上搭了小木桥，他们站在木桥上看着雪花落进池中消失不见，天地安静得似乎只有彼此。
　　“你奶奶似乎很喜欢我？”他望着地平线的落日，问。
　　“我奶奶谁都喜欢，以前我高中最讨厌的同学来家里给我送作业本，奶奶也还是请她进屋喝茶，问长问短，甚至还要留她吃饭。”
　　“真热情。”他感叹。
　　“农村人都这样，没见过那么多勾心斗角，所以到哪儿都用真心，看谁都是好人。”
　　李念披着厚厚的大衣站在桥上搓着手，他挨着她站着，拉过她的手握着，问：“冷？”
　　她摇头，垂眸看着他们相握的手，忽地抬首问他：“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们都待在TW的话是不能在一起的呀。”
　　太阳在地平线上只剩下一个半圆，晚霞布满了天空，他深深吸气唇边带着笑，“船到桥头自然直。”
　　李念笑了，“商科高材生也会念诗？”
　　“这怎么是诗啊，这是古语里的俗语……不过，你当上了资深，以后的目标是什么？”
　　“不知道呢，最近有很多想法，还是得打响自己的名字吧。”
　　眼前这个男人给了她努力的动力，而获得成功之后，她也有了自己的野心。那野心来得太剧烈，让她心里乱了套，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没有告诉他，她想去英国进修。
　　他亦没有告诉她，他马上就要离开TW，离开微河，离开她的身边。

　　元旦之夜，村子里放了烟火，新的一年。
　　他给家里打的电话以被骂成不孝子而告终，她的爷爷奶奶都是传统的人，坚守着没结婚不能睡一起的原则，给他们一人准备了一间屋子。
　　李念在自己房间里翻着相册，大学时硬拉着他一块儿拍的好多照片还完好无损地被保存在相册里。
　　夜深人静，他偷偷进了她的屋子，看着她对着相册笑得那么好看，心里有些不爽，抢过相册说：“看什么呢那么好看？”
　　她还是笑着，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说：“小声点，在看以前的照片呢。”
　　他翻着相册，一页一页，从前大学时光的记忆在脑中醒来，她的笑容如花般灿烂，他的表情如冰山般僵硬，歉意和感动一股脑地涌上心头，竟是看不下去了。
　　他压低声音故作不悦地合上了相册说：“还看这些干什么，真人就在这里呢。”
　　她越过身子抢过相册，下巴微抬，重新打开来说：“都是回忆嘛，这些照片陪我度过了四年时间呢。”
　　他哑口无言。
　　她翻着相册，眼睛没有看他，表情恬静，说：“顾亦辰，我等了你四年，你可以等我多久？”
　　“一辈子。”
　　他回答得很快，想也没有多想。
　　越是这样快的回答，越是真心，她垂着脑袋，卷发干净顺滑，笑容在灯光下迷人得不行。
　　“真的？”她反问。
　　“真的。”他回答，奇怪地看她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她摇摇头，“没什么啊，就随便问问。”
　　若你真能等我一生，我复何求。

　　假期总是过得比什么都快，一眨眼，他们就在这个小村庄里待了两日半。
　　他想瞒的事情终究就要瞒不住。
　　午饭后，她在后院里喂鸡，他靠着木头搭的简陋栅栏站着，平静着说：“我明天就要调回庄河了。”
　　“恩？”她觉得自己似乎没听清楚。
　　“我明天就要回庄河总部了。”他一字一顿地说。
　　她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捡起地下的一根稻草掰着玩，问：“又要开会？”
　　“不，我调回那边当市场部总监。”
　　这句，他说得分明，她也听清楚了。
　　除了不能接受，还是不能接受。
　　“为什么？”
　　“只是很普通的人事调动。”他双手插兜解释道。
　　“因为我对不对？”她没管他如何回答，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手中的枯稻草被她掰断，“因为我们在一起了对不对？”
　　见她激动了，他只能更加平静，“李念，只是暂时的，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苦笑开来，“我不走，你怎么回来。”
　　“我可以走。”他淡定自若。
　　“你不能走。”她摇头，带着惊惶失措。
　　空气凝固了，他们彼此都清楚他们两人必须走一个，而他不会让她走，她更不会让他走，所以他们只能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你努力了这么久，你不该走。我的学历实力要在别的地方找到工作轻而易举，所以如果真的没有能两全的方法，我就走。”他试图说服她。
　　冬日阳光明媚，她站在阳光下，听着他继续说：“李念，你只要再努力一下，你就能成为很有名的设计师，到时候大家都会认可你，我到别的地方一样能找到好工作和职位，你再等我一阵子，以后就会很好的。”他说着走过去紧紧握住她的两只手，似乎这样就可让她接受自己的建议。
　　而她微微抬首看着他，只是摇头，眸子里水气氤氲。
　　顾亦辰，我为了赶上你努力了四年，我知道一切都得之不易。
　　所以我现在又怎能看着你为了我荒废你那拼命努力过的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