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地》寻玉集

4、落

　　同样随千禧年结束的，是一位刑侦队长陨落的生命，突如其来贪/污的叛变。

　　“我说了这菜就是不好吃，不好吃！你们做成这样是想干嘛？造反啊？！”姜离蹲在木凳上，把手里竹筷一扔，“咱们的英雄，豪杰，壮士，这样一个伟大的人物过世，你们就把菜做成这样？！你们心不会痛吗？你们对得起人的在天之灵吗？！”

　　何文道前脚迈进会厅，姜离立马跟着从木凳上跳下来，迎面走来的步伐相当轻盈雀跃，“这位哥这位哥，你过来尝尝，你主持主持公道，你说这祭饭好不好吃？”

　　彼时何文道虽比姜离年长，却一直是按部就班的规矩生活，没真正接触过水深火热的圈子。何况师父的叛变引起众怒，葬礼压根没几个人来。他被姜离亲昵的揽肩，不清楚对方身份来历，一味感激姜离“主持公道”的关心，至少师父还有人在乎。再者，印象里坏人要么龇牙咧嘴猖狂的不敢接近，要么苦大仇深一言不发，这小孩过于热情好客，何文道暗忖此人应该不坏。

　　姜离亲手用竹筷拈起一块肉递到何文道嘴边，“啊～”

　　何文道尴尬的接过姜离手里的竹筷，“我自己来吧。”

　　肉香四溢，下肚后姜离笑眯眯问他，“味道如何？”

　　何文道试探，“还行？”

　　姜离笑的甜美，“你师父的肉。”

　　“啪”一声，何文道手里竹筷落地，下一秒，他剧烈跪地干呕。

　　姜离夸张的叫唤两声，说着，“不至于吧？跟你开玩笑呢。”诸如此类的话。

　　何文道只记得，羞耻伴随一道道惊诧席卷自己，在当年那些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里，铺天盖地盛满了姜离恶作剧般罪恶的调笑。

　　没准，这世上就是有天生恶种。

　　“师父，师父！”张松着急的催促把何文道从睡梦中唤醒，他出了不少汗，后背都湿透了。

　　张松一看何文道这样，就知道他肯定又做噩梦了。

　　张松一手帮何文道拧开保温杯盖，一手把前线同事发来的情报递给何文道，“埋伏在科技园的同事刚发来的，王川提着行李箱开车去机场了。”

　　何文道胡乱捋了把汗湿的碎发，“果然有问题，这小子藏着事呢！联系信息部，查他机票信息，一旦出镜——”

　　“一旦出境，立马逮捕！”张松骄傲的接话，“放心吧师父，你眯那会我都安排好了，你真是料事如神。这王川也是傻了，在这个节骨眼跑路，不明摆着自己有问题吗？”

　　何文道撂话，“也可能故意给我们扔烟雾弹，走，先去机场。”

　　残阳褪至后，半边天像打翻的墨水，机场拥堵的水泄不通，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不是堵车高峰期，却冒出这么多车，堵的高架一片红，警车根本开不进机场。

　　张松抓紧时间，重新翻了遍王川的资料，“师父，我总觉得王川资料不全，像被刻意删减过。”

　　何文道用一种关怀傻子的眼神盯着张松，“小张啊。”

　　“到！”张松忽然瞪大眼，反应过来，“不是不是，师父，我知道他是黑客能自己删自己信息，但是原因呢？为啥呢？他就一个小弟的小弟，他能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过去？师父我是在想王川的过去会不会跟我们调查姜离有关系。”

　　说到这里，手机传来动静，张松拿起来定睛一看，“王川不是要出镜。”

　　何文道焦躁的按车喇叭，问，“去哪？”

　　“....海平。”

　　何文道转过头来，看完王川的机票信息后，他嘴角一扬，笑了，“你知道谁现在也在海平吗？”

　　张松挠挠头，“谁？”

　　“刘曦陌。”何文道盯着窗外漆黑朦胧的天，有一种往日蛛丝马迹终于串成线的惬意，他解释，“你刚刚提出的问题很好。之前我们的技术人员在服务器上查到王川残留的信息是五年前，这小子以特优被xx电子科技大学录取，但在入学前，他被除名了。原因是他为了钱，将xx虚拟仿真中心的秘密项目透露给了外国人，就此关于王川的所有信息全部消声觅迹。”

　　“我c真不是个好东西！”张松恨恨道。

　　“表面上王川任职科技园技术总监，但实际他这几年并未做出什么成就，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王川对姜离，到底是自愿还是被迫？换句话来说，姜离到底知道王川是谁吗？”

　　“我怎么听不明白了？”

　　“你试着想想，如果你是老大，你手底下肯定有数百号人甚至数千号人，这时你只是交代手下去办件事，至于手下找了谁，怎样合作，你需要知道吗？你需要记住这数千号人的名字吗？”

　　“我能记住啊。”张松老实点头，“大家都是帮我的人，真的师父，咱们警局上到局长下到保洁阿姨我都能记住名字呢！”

　　何文道微微一笑，“你是你，那是姜离，别说名字，他手下一天死了多少人他都不在乎，只要没威胁到他自身利益。”

　　张松沉默半晌，“师父，我早听说过刘曦陌惜才，所以现在刘曦陌在海平，王川去海平找他...证明王川能得势全靠刘曦陌扶持？是刘曦陌把王川举荐给姜离的？现在姜离出事人间蒸发，你故意扰乱王川，是为了试探他？”

　　“对咯！有鬼的人往往经不起试探。刘曦陌有两大特点，一惜才，二...”何文道眼里闪着精明的光，“出了名的忠心。”

　　“那王川还...？”

　　“刘曦陌忠心，不代表王川忠心，他曾因钱出卖过xx学校，今天就会为了更大的利益出卖自己的主，不论原因是什么，这个突破口他们都不得不开。另外还证实了一件事，徐绮绝非自愿嫁姜离，这个女人跟王川绝对藏着秘密，不然消息怎么会这么快传到王川耳里？”

　　说完何文道看向窗外，车流刚有松动，几道刺眼的车灯突然拦了去路。

　　张松下意识用手遮眼，何文道反应迅速的开门下车。

　　一辆大g别了道，不偏不正挡在警车前，前照灯炫目。

　　张松费力睁开眼跟着下车，喊道，“什么人敢拦警车？我不把警示灯亮出来你们一个个不知道天高地厚，妨碍公事小心我逮你啊！”

　　“逮谁呀？”

　　熟悉的声音响起，除了姜绾酒，没人会在反问时故意拖长尾调，听着，像快刀斩飕风，又像小猫挠人在撒娇。

　　姜绾酒白的发亮的皮肤在幽幽墨色浓雾下像团快融化的冰，随着她下车，前照灯也灭了。她眼皮薄薄一掀，一小块霓虹爬进她漆黑明亮的眼珠，那是比夜晚还要深重的黑。

　　何文道狐疑，“你怎么在这儿？”

　　姜绾酒看见何文道并不意外，她乖笑，“本来想去海平探望一个朋友，现在看来去不成了。”

　　听到海平，何文道拧紧眉毛。

　　“何叔，你怎么老用审嫌疑人的眼神看我？”

　　张松先冲上来，“你你你！你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可以蒙混过关！”

　　何文道先行扶额。

　　“谢谢你的夸奖。”姜绾酒笑意更甚，转眼问何文道，“我哥的失踪有进展了吗？”

　　何文道把张松拉到身后，让他跟姜绾酒保持距离，“查着呢。”

　　“这都一个多月了吧？我真担心他，每次想起跟他最后一次见面都很懊悔，如果当时我能对哥哥态度好点就好了，我真害怕那是我跟他最后一次见面。”

　　何文道眯起眼睛，欣赏姜绾酒的另一面。这番话从她嘴里说出，不像关心，像ai模仿人类，充满别扭。

　　“你们兄妹情深...”

　　“是啊何叔，这些年哥哥有多不容易，我是知道的。如果没有他，我也不会有今天了。”

　　“这么关心，不提供一丁点你哥社交圈的线索？”

　　“哥哥把我保护的很好，从小就这样。”

　　“去海平找亲戚？”

　　“我们姜家早绝后了。”姜绾酒假装如梦初醒，“哦，你说亲戚呀？什么亲戚？我们姜家哪还有亲戚呀。”

　　何文道也跟着笑，“我说错了，丫头，没有血缘关系不算亲戚，但也甚是亲戚了吧？”

　　姜绾酒失了声，漆黑的眼珠像能吸人魂魄，“何叔，你听。”

　　何文道眼觑着姜绾酒，风起，少女满头青丝飘在半空中。她往后趔趄几步，撞到身后大g，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温尔儒雅的脸。

　　刘曦陌好整以暇坐在驾驶位。

　　前方墨黑天幕，爆发出绚烂的颜色。

　　“何队，出车祸了。”刘曦陌语气平淡，“你们最近有的忙了。”

　　张松正想质问刘曦陌，对讲机响起人声。

　　“xx机场高架发生恶意斗殴事件引起严重车祸事故，我们需要增援，请立即派遣！”

　　姜绾酒在滚滚浓烟里，如泥潭中央绽放的雪莲。

　　何文道第一次见到的姜绾酒，不是这样的。

　　2002年，何文道不再是师父葬礼上被姜离戏耍的青涩小傻子，他对姜家兄妹有了初步了解。

　　姜离，就读普高，同学都避讳谈到他，常年缺课，只有考试期间才会出现在学校。

　　姜绾酒，就读国际学校初中部，艺术委员，成绩优异，人缘极佳。

　　“即是兄妹怎么差异这么大？”何文道请教自家师兄程子明时，程子明正蹲在工位啃那半咂西瓜。

　　程子明头也不抬，“你就记住这么一句话，姜家的命脉，在这对兄妹身上。”

　　“师兄啥意思？”

　　程子明边用手背揩嘴角，瞪圆眼认真给何文道解释，“还记得师父临终前约我们去他家吃饭不？他说他亲自下厨给我们做，你们都嫌师父做饭难吃不肯去。”

　　何文道敛眸，“师兄，我那天值夜，早知是跟师父的最后一顿饭我说什么都会去的...”

　　“得了得了，伤感话咱就不说了，人活着谁没个遗憾呀。重点是什么呢？重点是...”程子明吭哧吭哧啃完西瓜，抛向半空，西瓜皮稳稳落进垃圾桶，他朝何文道挤眼，“你坐过来点，此乃绝密！”

　　何文道赶忙坐近了。

　　程子明煞有介事咳嗽两声，“师父那天跟我说，要查姜家，不能从过去的案子里查，白费事！我问为啥，师父说证据人物链人都一条龙安排好了，查啥呀？嘿我就纳闷了，那师父查这么久姜家，不到头来白查一通吗？师父忙活啥呢？重点，重点来了啊！”

　　说到这儿程子明激动的拍拍何文道的肩。

　　何文道“嗯嗯”两声配合。

　　“师父说，他在查姜家祖辈。”

　　“姜家祖辈？”何文道不解，“根据现有资料，姜家没有祖辈史可查吧？”

　　程子明提醒，“你还记得姜离他爸，姜轩禹吗？90年那会人人都说姜轩禹是横空出世的商业奇才，站在赚钱风口抓住了每一个机会，然而这样绝顶聪明的人，竟然是个弃婴？白手起家没人帮忙？师父可不信。”

　　程子明顿了顿，叹气，“我之前一直在想，师父到底是查出了什么秘密？这个秘密大到可以让人冒险害死刑侦队长，那牵扯人数，身份，一定超出我们的认知。就在前段时间，我重新翻看师父留下的日记，看到师父圈红了一行字：元溪村，姜轩禹的血液样本、安心孤儿院。”

　　“安心孤儿院？这是姜轩禹旗下的产业吧？”

　　程子明笑道，“师弟年轻，反应就是快，那我作为师兄再给你提供一条消息，差不多半年前，姜绾酒每周六晚上八点都会独身前往安心孤儿院。”

　　“为什么？”

　　程子明耸肩看表，“我也不知道，哦，今天正好周六，还有一小时八点。”

　　何文道从局里开车过去将近45分钟，时间正好。

　　想来他私下查姜家这么久，倒一直没亲眼见过这个妹妹。

　　至于安心孤儿院，何文道先前有所了解，这是姜轩禹投资项目之一，不光京岭有，在香港，深圳，海平等多地都有他投资的孤儿院、疗养院、养老院等。

　　脑子想事情时间便过得快，夜间雾气覆在挡风玻璃前，雨刮器越擦越显树梢枝桠像鬼魅伎俩。

　　怎么把孤儿院开在这种偏僻荒凉之地？何文道腹诽下车，在昏暗的夜色里他听见“噼里啪啦”细小的燃烧声。

　　他扒开碍事的树枝往前走了几步，不远处空旷之地升起浓浓黑烟，黑烟下有一团篝火样的东西，旁边蹲着个小女孩。

　　就那一刻，何文道认定这个小女孩是姜绾酒。

　　原因？大概是姜家的人向来古怪。

　　何文道走近，姜绾酒先发制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何文道颔首，地上哪是什么篝火，分明是一堆纸钱。

　　大半夜深山老林，怪让人毛骨悚然的。

　　他不想着了姜绾酒的道，就像第一次着了姜离的道一样，人总不能栽两次。他作势问，“请问安心孤儿院，是这儿吗？”

　　姜绾酒一袭白裙，瘦的两侧锁骨能扎破皮肤，素净白皙的巴掌脸，眼里灵气好似长白山甘泉水，能洗涤人心。

　　这个女孩，浑身自带超然的脱俗。

　　“往前走五百米就是。”

　　“谢谢。”

　　“这里已经没什么可查的了。”

　　何文道顿住脚步，幽幽转身。

　　姜绾酒莞尔一笑，“祭天，祭神，祭你我。”

　　“在zg，每天死亡人数达到2.85万人，你猜我跟你说话这会儿，会死多少人？”再莹润漂亮的眼睛，嵌在姜绾酒脸上，都像泡了千年的蛇酒。姜绾酒把剩下的纸钱全扔进火堆，笑的鬼气森森，眼泛韶光，“给我一个你的私人联系方式吧，没准以后我们能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