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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二回 西风纵大梦平安 绥州城路遇景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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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莽秦岭,层峦叠嶂,绵延不绝。一只苍鹰从谷中啸鸣盘旋,披着落日余辉驭风而翔。山风劲吹,夹着风哨声卷起一道浓雾漫过,渐至弥散,朦胧之中山岭之上一列军队整齐划一的立在那里。为首的是一位头戴铁盔,下颏生了一丛褐色短须的中年汉子,锐利的双目正俯视岭下沟谷。善车峪,秦岭位于潼关的七大峪口之一,山高林密,千沟万壑,不仅是古来帝王将相避暑狩猎之地,也是文人墨客的寻幽咏怀之所,更是僧侣隐士修身养性之处,便是这样景色怡人的所在眼下已是血淋淋的阿鼻地狱,谷中尸陈数百,浓腻的血腥气和着山风灌鼻而来,其味腥臭难闻,其景更是惨烈难睹。
稍时,一名郎将模样的军士从谷中小道攀爬上岭,冲着为首的中年汉子拱手一揖道:“禀庞大将军,谷中尸首均已查遍,共计三百具,可以确定系赴辽和谈的护卫亲军,卑职已则成军士们逐一核查,所有尸身中并未发现展大人及其夫人。”庞统,三军黜置使,五日前接到公孙策的飞传,请他带兵去潼关接应展昭,并护送其去忻州。当日他便从河套赶了过来,未曾想还是迟了一步。看着谷中的尸骸,庞统不由怒从心生,双手捻拳,咬牙切齿的道了两个字——赵爵!那郎将不知其中根由,疑惑道:“将军,这......这不会是襄阳王做的吧?劫杀和谈使可是欺君大罪.....”庞统愤然打断他道:“休得再言,传令下去,每个山头都要给本将仔细的搜,倘或遇到赵爵的人,无需手软。”
巍巍雁门山,沿代县北境逶迤绵延,群峰挺拔、地势险要。相传每年春来,南雁北飞,口衔芦叶,飞到雁门盘旋半晌,直到叶落方可过关。雁门关,大宋朝重要军事关隘,外壮大同之藩卫,内固太原之锁钥,根抵三关,咽喉全晋 。且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大宋常年在此屯军十万之众,其四周山顶、路口、河道要隘设烽燧18座,一但契丹犯境,关墙雉谍密集,烽猴遥相呼应,东西两面将老营口、坷申池口、阳方口、东隆口、西烃口、匕楼口、大石口、石口、马兰口、茹越口、胡峪口等十八隘口连为一体,犹如铜墙,攻无可攻。
这日戌时,公孙策面色沉凝立在门楼上,望着关外那苍茫暮色,心情亦是沉重。他与欧阳修连同护送岁银和契丹公主的亲军卫队七日之前就抵达了忻州,当日便收到展昭从延安府发来的飞传,因遭遇赵爵的伏击,被迫绕道潼关,至潼关后便消息全无。不得以,他给驻军河套的三军黜置使庞统修书,请他去往潼关接应展昭,如今过了数日,也无任何消息传来,实令他惴惴不安。这厢,欧阳修安排罢使团的诸多事谊便前来寻公孙策,见他独自站的城楼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料他是耽展昭之忧,虽说自己心里也不得踏实,却不得前去开解一番。
且说欧阳修素闻公孙策品行修为乃世之一流,必是和他同心,只苦于无由亲炙,枉自感叹。目今共谋一事,一路下来不仅惊叹他的人品才学,更为他一直干屈包拯之后,伏鸾隐鹄、韬光养晦的心态而油然钦佩,只是不曾想这样的人竟与庞统往来甚密,以他文人清高的禀性加之包拯与庞吉素不合契,到令欧阳修有些不解,遂启道:“公孙兄的才名弟所素知的,今弟有一话不知当不当讲?”公孙策也素知欧阳修的为人,尚读过他的几篇文章,对他主张除积弊、行宽简、务农节用的务实新法甚为得心,固一见面便将他视为知己,无所不谈。这会见他言语支吾,知他心有存疑,方笑启道:“贤弟何以见外,你我之间有话但说无妨。”
听了这话,欧阳修点头便道:“弟与公孙兄相交虽不长,但这一路相处也深知公孙兄是心底坦荡的君子,固有了那些明心见性之谈。只是都知襄阳王与庞太师交情甚笃,偏公孙兄又将展大人之事交付于庞将军处理,叫弟委实想不明白。弟不知分量,本不该有此一问,可见公孙兄甚不遂心,终日忧愁,适才引来这一方话。”其实公孙策也已猜到欧阳修支吾踌躇也是为了此事,复笑回道:“因太师跋扈堵专权的行为作风,贤弟对庞将军自然也有了同诋流俗的看法,这到也不出奇。只是贤弟不知,那庞将军也是位虚怀若谷的不世之才,对其父行为手段亦是深恶痛绝,加以批责,但因是父上也不可有过逆之行,又因不齿其径,才不得以请旨放外。”
欧阳修心下了然,长吁道:“自古圣贤,皆以人品根柢为重,殊不知这人品根柢竟也是误人的。弟非圣贤,到底还是落了这同诋流俗,是非不分。也知这世上原有这样的人,撇下天伦,不求名利,只时刻以救民济世为心,真真是可敬可叹。”公孙策落寞一笑,摇头道:“贤弟却不知,这样的人哪一个又不想笃睦天伦?只是这些人都视苍生为重,却都对自己太狠了,生生这样才叫人心疼。”欧阳修瞧他虽面带笑意,眸中却有水光浮动,禁不住也神伤起来。虽不说这些年因勇于谏言尚历尽甘苦,然世态万景,人心不古也到是略略领悟了些许,初入仕那番立大事之心也消磨打光殆尽,现又瞧见这些人,亦非言忠言孝之辈,也不求扬名立万,只是为了一方平安便付出了所有,怎生不让人敬佩。
一时联想这许多,欧阳修心中百味陈杂,忽又想起一事方启道:“ 展大人采纳承顺公主的建议,分道而行,也必是为了那些岁银着想,事情的发展果然在他意料之中,只是这样一来他便把自己抛到了风口浪尖上。可若论岁银与展大人安危相比,于弟看来展大人更为重要,公孙兄即知其结果会是这样,当初何以不阻止他?”公孙策听后艰涩的笑了笑:“贤弟与他相交甚少,素不知他的禀性。这孩子心思太重,事事只藏在心里从不与人外道,终究是怕牵累别人,但凡能担当的便一律担当。即如目今,名义上好像是为了岁币和承顺公主的安危考虑,实则是不愿意让你枉受牵连,愚兄太过了解他,劝无可劝,不如遂了他的意。”
欧阳修虽与展昭同朝为官,但一文一武,终未曾谋得过一面,只听说了他的一些事迹,却也不得真,目今结识了尚知天地间也有他这样的绝色人物,况行事所为正如传说中样,益发敬重了些,又念他命运多舛,固不得有些黯然,沉吟道:“只可惜天家行此举却非利民之善,朝事涉足太深是为臣子大忌,以他心智又岂会不知,长此以往会有怎样的结局他定然也是料想到了的,然今还是去做了,可见他这番赤诚之心,到底是条血性汉子,只这英雄二字说出口未免又太轻看了他。即如他这样的,到哪里又做不得英雄?末了落得一身骂名到也就罢了,只恐善始却没有善终呀。”
公孙策微愕,讶异他看事通透,直呼道:“弟不在禁中,竟能如此明白!”欧阳修勉强笑道:“这夷狄犯乱是天家心病,好水川惨败势必让他如履薄冰,加之李元昊称帝后,党项也日益强盛,由附辽抗宋发展至与辽、宋抗衡,且又招纳辽西南境内诸族各部,并出兵支援他们抗击辽军,本在这时下嫁升平公主与辽休盟,借辽之力来遏制党项不失为一步好棋,怎奈那契丹的钦哀太后野心勃勃,一心想效武周的则天皇帝,为独揽朝权,竟唆使小儿子耶律宗元发动政变,篡夺帝位,虽然耶律宗元知道自己羽翼未丰并未听钦哀太后之言,可这些年他拉拢那好战的诸部贵族,在朝中亦积累了些人脉,如今似有与辽主抗衡之势。攘外必先安内,那耶律宗真必定不会对李元昊采取动作,这样一来,天家和亲休盟之举不就落了空?他必然也料到了这些,若不然又怎会让陈林这个大内总管太监随凤辇而去。”
叹了叹,瑟然的目光望向公孙策再往下道:“只怕升平公主心肝情愿的和亲契丹也是天家的计谋,他费尽心机无非就是想施行以夷制夷之计,可是施行这个计划就必须要有个可靠之人方可完成,纵观合朝上下,也只有一人才能胜任。让弟不得明白的是,包大人即知道天家有此计划何以不去制止?还让展大人充当这颗棋子?棋赢棋输他都必当废子弃掉,结局怎样已昭然若视。即便苍生则重,只是......何以忍心啦?”一语甫毕,他连连长吁。公孙策微阖双眼,欧阳修这番话的每一个字无不刺痛着他,好一会他才睁开双眸,泫然欲泣的回启:“不是不忍,是不得不忍......你也说苍生则重,什么样的结局对这孩子来说......都不重要了......只是他怕......他怕连累到身边的人......”话到最后,竟语不成句。
之后,公孙策又林林总总将有关展昭的一些事一并道与了欧阳修知,听得他是又惊又敬,才知有好些让他视为百姓茶余饭后消遣的传说竟都是真的,心下顿起丘壑久久不平。是夜,雨声淅沥,清寒透幕,本已枕雨睡下,复又想起公孙策道与他的那些有关展昭的事,不觉悲从心来。一个从没有宏图伟愿、不求名利的人,为国为民极尽自己所能,然从他口中说出的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矣。他说,他所做的这些都只为心里的一个梦,一个平安梦。欧阳修似乎看到了一个惨烈的结局,看到一个本是万民景仰的英雄,却因帝王们的尊严而不能载入千秋史册,甚至要背负当权着所犯错误的全部责难。悲怆之下,研磨提笔,写下一首千古绝句:
樽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绥州,地处河套之南毗黄河之边的黄土高原上,离西夏重镇西平府之南余千里,州内沟壑纵横、黄石嶙峋,地势极为险峻。唐时,党项首领拓跋思恭占据夏州后,为防其它游牧部族南侵而在此构筑工事,增建城垣,左山右水的绥州城便至此巍然雄立在黄土高原上。
这日正午,一例军马自北向西扬尘而来。虽已到五月,但在黄沙覆地的砾石荒漠上,西风骤起,飞沙走石,昏天蔽日,肃杀之感扑面而来。忽的天空传来一阵鸦鸣,再闻之下,风中又夹带着隐隐金戈交击之声。陡然间,听得一声马嘶,为首的男子急勒马缰,紧接着马蹄历乱之声渐寂,首马上的男子一双利瞳四下游望。马队中一人跨马拉缰朝首马男子而来,竟是党项豪酋之一的嵬名山遇,见首马男子骤然停下似乎找寻什么,便前去问道:“兀卒,您可是在找什么?”首马男子原是西夏国主拓拔元昊,扬手嘘了一下,又细细去听,但闻风中的金戈交击声越来越清楚,辩明声音传来的方位之后,便策马朝旁边山岗而去,嵬名山遇甚感奇异,也紧紧的跟了上去。
山岗之下的沟壑中,一群人打斗正烈。被围的是一男一女两人,拓拔元昊虽不懂武功路数,但也看出被围男子的功夫颇高,只见他身形如流水行云,剑势轻灵翔动,剑法辛辣狠毒且招招夺人性命,转瞬间便将被围少女的险境化解。可袭击他二人的显然不是一般打家劫舍的匪徒,而似乎是经过正规训练的杀手,因这些人并未被死伤的同伴乱了分寸,相反又走成有效阵形朝那对男女攻了过去。再见那男子似乎惯经大敌,稳练沉着,应付自如。一柄长剑犹如神龙戏水,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身形疾转,满地银光,如不是顾及那名少女,只怕这群人根本困他不住。
只是那男子似乎腿上有疾,偶感迟缓,经战数回下盘明显不稳,招数也随之飘忽。再见那群人又一次改变战术,只留下三人应对那名少女,其余数十人集体围攻男子,且全冲着男子下盘而去,但见满场兵刃飞舞,男子被困在核心,犹如一叶孤舟,蓦然被卷入漩涡,动荡飘摇,势将没顶,形势险绝,败风尽现!少女见状,顿时大急,全然不顾自己安危,连使险招,也不防守,剑招一次快过一次的朝那三人刺去,那三人或是被她突然进攻懵住了,万料不到她剑法会变的如此迅捷狠辣,明显的空门也没把握,反到让那少女逼的节节后退,再见她低头横身,剑法一变,身子转处,抢到了他三人身后,一剑化为两招刺出,剑随风走,三人脖颈尽断。
少女不做停留,跃身而起跳入那群人中,一脚踢开其中几人手中的兵刃,男子反应奇快,单手搭在少女肩头,凌空跃起,一个飞扬之上,一个直取而下,首尾相应配合的极为巧妙逼得。剑锋过处,火花飞溅,只十数回合,竟将那群人杀的落花流水。虽暂显优势,奈何那群人实在太多,杀将一拔又攻上一拔,眼见两人又被困在中心,男子与少女只得贴背而立,正抗衡间,山岗上的嵬名山遇这才看清了男子相貌,不觉惊声呼道:“展昭!”拓拔元昊自持镇定,但听展昭二字只差没惊的跌下马来,顾不得多问,冲着身后的军士高声叫道:“还不快给孤将那二人救出来!”军士们立马应喏,飞速朝山岗下驰去,拓拔元昊不忘嘱咐道:“万不可伤了他们!”
展昭与丁月华正和那群人厮杀间,忽见一纵军马突袭而来,将他二人团团包在中间,形成一面铜墙铁壁,任由那群人厉害也攻之不进。再见另一队军马已与那群人攻打开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群人便全数被歼。丁月华一脸惶缩的瞧着眼前这群打扮怪异的人,已然没了先前的英勇,下意识的抓住展昭的胳膊喃喃念道:“这是哪来的一群妖怪呀,长的好生吓人。”展昭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安抚道:“别怕,他们是党项人,我们闯入了西夏地界,遇到党项军队不足为奇。”当真是变生不测,展昭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有党项的军队前来救他二人。正寻思间,拓拔元昊与嵬名山遇已驰马下岗,军士们忙例队排开,两人驰马行到了展昭面前。
但见来人是嵬名山遇,展昭心下疑虑顿时豁然得解,未及开口,嵬名山遇便冲他而道:“展老弟好兴致呀,何时有空跑到我西夏来了,竟也不招呼一声?”展昭颔首一笑,施礼回道:“展昭不才,来的唐突,与山遇兄当初一样,又岂敢声张。”这一答实在是巧妙,嵬名山遇当下朗声大笑,下马迎上前冲展昭回了方礼,转而又遥向马上的拓拔元昊,再对展昭道:“老弟可知这坐于马上的是谁?”还没那等展昭回答,丁月华到先笑出了声,低声启道:“头顶光光的,却一边又扎了对小辫,莫不是党项人的年画童子?就是老了点,而且还怪难看的,这要做成年画定卖不出去。”展昭强忍着笑,连忙拽了下丁月华的手,好在声音小,见一旁的嵬名山遇没听见,丁月华冲他俏皮的吐了吐舌。
展昭抬眼看着马上之人,满腮虬髯,神情甚是威武,装束虽奇异,周身却有股霸气,又见众人神色恭敬,想毕威望地位实是不低,暗一思忖,不由心下大惊,当下拱手辑道:“臣,展昭见过昊王。”拓拔元昊登眉一扬,态度极为傲慢:“昊王?展昭你即对孤称臣,怎称孤为昊王,又何以不行君臣之礼,难不成你见到宋主赵祯也是如此?”展昭微一笑道:“党项一族世受天恩,却不思还报,昊王僭越称帝本就是行逆天之举,展昭身为大宋子民,岂能下跪于西夏的君主?展昭自称臣,只不过还尊您为昊王,并非皇帝!”短短一席话,回答的不卑不亢。
见拓拔元昊脸色怫然,嵬名山遇着实为展昭捏了把汗,正思索着如何调和,哪知拓拔元昊哈哈大笑起来,见展昭衣衫褴褛,腿又似受了极重的伤,破口之处还在淌血,便对身后军士道:“来人,请展南侠上马,回西平府行宫。”军士们应喏,末了他又冲展昭复言道:“展昭,孤可是听说你很能辩理,竟把我党项的第一巧嘴也辩的无话可说,孤这次可不能错过机会,孤要与你好好探讨一下我党项究竟该不该有自己的皇帝!能不能同南朝赵宋抗衡!”语毕,便驾马而去。嵬名山遇行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叹声启道:“你胆子也太大了,要知道他现在杀你是易如反掌。不过,兀卒居然称你为南侠,你可知何意思吗?”展昭未答,只是无奈一笑,他又何偿不知,他即不把拓拔元昊当皇帝,那拓拔元昊又怎会认他为南朝的臣子。展昭回首瞧见丁月华一脸忧色,心下谦然,忙安抚她道:“没事,他不会把我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