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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一回 金陵风雨拾往忆 红尘碧落向天歌 ...

  •   冷呀,真冷,上京的春天竟比冬天还来得冷。
      白晃晃的阳光映在雪地上刺的人眼生疼,赵翎坐在窗前的长藤椅上,仰着头端望着南方的那片天空,一坐就是两个时辰。“这儿是真冷,公主最近身子薄,这要是伤了风寒便更难医了。”公公陈林拿来一袭用孔雀翎子织成的金丝银缕的斗篷搭在了赵翎身上,又将暖炉重新裹好,试了下温度后递给了她,再道:“还是回屋里去吧,总在风口上呆坐着这病又如何好的起来。”
      赵翎疲倦的笑了笑,扭头问他:“陈公公,江南可有这么大的雪么?”陈林摇了摇头:“奴才不曾去过江南,不过咱东京的雪不会比此处的小,就是日子没这里的长,最多十几日也就化了。”陈林知道赵翎又想起了那个人,心中不禁又开始埋怨起这不开眼的老天,明明是两个极登对的人儿,如今却是天涯一方。瞧她心思满腹,忍不住,陈林还是开了口:“公主,您难道就没怨过他?”
      拨弄着案子上的琴弦,赵翎凄怆一笑,低垂的双眸,珠泪盈眶,如笋尖晨露,微风带过便纷纷碎散。七弦琴音低婉哀恸,带着清幽歌声让人泫然欲泣:一杯伤心酒,两滴相思泪,到如今菱花镜里空憔悴,莫问当年朱颜戴绿翠,只怨谁错把鸳鸯配。芳华任谁贪,凭君枝头占,不承望花飞花谢珠落散,待得来日霜鬓垂肩乱,回头看不见来时伴......(注:该曲非作者原创,选自李悦君《菱花镜》)
      怨他?是的,她怨过他,不是怨他骗了自己,而是怨他一个人将所有的责难都承担了下来。展昭并不知道赵翎在和番之前就已经知悉了整件事情的真相,他更是不知赵翎所得知的真相却是从他自己嘴中说出去的。那日,赵翎应了辽使得了解药便求赵祯让她去陷空岛,赵祯起初是不同意,赵翎便跪在金銮殿上求了他三天,赵祯实在心疼,最终无奈,只得应了她。
      有了解药展昭的伤自然是好得快,昏迷了月余后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赵翎。“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就这样死了呢?”看着醒过来的展昭,赵翎激动的又哭又笑,一任鼻涕眼泪齐飞。第一眼见到她,展昭自是欢喜可又打心里难过,但又不得不强装欢颜,冲她虚弱的笑道:“你看你,脏兮兮的,哭的真难看。”赵翎破涕而笑,轻轻捶了他一拳道:“人家高兴嘛,你还笑人家。”
      展昭吃力的坐了起来,无奈且又痛心的看着她,就是这样一个灵慧善良可爱到令人心疼的小姑娘,却是硬生生的让自己给一步步的逼上了和番之路。展昭强忍住心中悲恸,不让赵翎瞧出半分异常,故作欢容的道:“白玉堂说我是九命猫妖,即是妖又怎会那么容易的死去。还有,你成天在我耳边不停的瞎叨叨,那押我去阴司的牛头马面还不得让你吵昏了头半路把我撂下,我即便是死了也终会被你吵活过来。”
      赵翎本来就是忍着心酸强作欢快,展昭向来说话谨慎,如今却是一句比一句的不着调,明知他是为了宽慰自己才胡扯一通,若做平时就依他那性子的人又怎能说出这些浑话来。但一想到过不几日自己便要远嫁契丹,赵翎终于忍耐不住,“哇”的一声,伏在他身上大哭起来。
      “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长。翎翎虽贵为公主,可从小到大翎翎却没有一个朋友。宫里的太监、宫女都不愿意陪翎翎玩,更没有人愿意陪翎翎说话,就因为翎翎的哥哥是皇帝,连皇叔家里们的兄弟姐妹们也不愿意和翎翎多来往。只有猫哥哥会听翎翎说话,会陪翎翎玩,会逗翎翎笑......所以,哥哥要是死了,翎翎一定陪你一起去死。”
      一番话下来让展昭听了甚感凄惶、悲不自胜,眼泪是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他抬手轻轻的抚摸着赵翎那散于脑后的秀发,噙泪笑道:“多大人了,又说浑话。你是公主,是千岁,怎能说死就死。你若死了,岂不让太后和圣上伤心。”“不,赵翎只要哥哥,哥哥活着赵翎就活着,哥哥死了赵翎也去死。”赵翎坐起身,抹干眼泪瞪着展昭,倔强的道:“所以,你想让我活一千岁那你也要活一千岁!不,不是一千岁,是一千,一千......”赵翎也不知展昭究竟是大她多少,也懒得再算往下道:“哎呀,总之我先死,你可慢慢的来,翎翎会站在望乡台等着哥哥,只是到那时你莫忘记便罢了......”
      望乡台,那是下世的约定!他知,她也知,此世只是相识,来世才能相依,那么,无论谁先走,那先走的一个肯定会等在望乡台。
      赵翎和番的前一天,展昭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谴责和煎熬跑去敲开了公孙策的房门,他需要找人宣泄,不然他真怕自己会犯下无法弥补的大错。那一天,他哭着对公孙策说,他这辈子做了件让他自己都永远无法原谅的事,他没有办法去选择,也没有能力去改变,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可是展昭不知道,就在那张门外还站着一个人,他所说的一切那个人全都听了去。
      “恨一个人该是多难。”琴声戛然而止,赵翎淡淡的笑了笑,道:“再说,我又如何恨得起来。为了大宋,他连命都舍了......”陈林叹息着摇头,感慨上苍太造化弄人。静默了一会,赵翎携了一把脸上的泪,站起身对他问:“这三年你是极少提他,如今说起不是毫无缘由的吧?”陈林欠了欠身,回道:“昨日收到了南边的传话,说圣上可能会派使臣前来说和,这几日正和朝中大臣商议此事。”
      赵翎一愣,不禁问道:“那和他有什么关系?”陈林踯躅了一会,咬了咬牙,向前迈了一步,低声道:“这话奴才本不该说,可这些年许多事都是公主帮衬着奴才,奴才才能将其完成。其实公主即知和番之事是圣上的谋略,想也不难猜出现任的皇城司司吏是何人所担。”陈林一话对赵翎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她想过赵祯委以重任于展昭,却重未想到竟会是皇城司吏一职。
      赵翎这一刻终是明白,赵祯运筹了多年的计划已是全面铺开,且不论成功与否,待事毕之后展昭的命也将和这桩计划一样,终会画上一个结局。“他明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他为什么还要去做?”赵翎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陈林抬眼看她,心亦沉重的道:“这就是展昭的忠义。他不做,朝中自然有人会去做,可结果却是不同的。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苍生,他只能选择这条不归路。”
      兽头香炉中轻烟氲氤,馥郁的花香暧昧的漂浮在雅致的房中,一切都是如此的迷离而不真实!温香软玉,呢哝细语,一番旖旎之后一切安静了下来。一只藕白的纤足踮在了榻板之上,萧想容拾起地上的衣裳披在了身上,走至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整理起她那凌乱的发髻,慵懒的道:“近日你到是越发的胆大,真当他是死人不成?”
      芙蓉帐内,一只手打开了荷青的帐幔,男人高鼻深目、粗犷而英俊的脸和他那健魄的躯体展露无遗。男子倚着床头斜睨了萧想容一眼,冷哼了一声:“在我耶律宗元眼里他本就是个死人!”耶律宗元摆弄着幔帐上的流苏,讪讪的笑了笑,略带嘲弄的口吻道:“暂且留他一命只为来日谋动备下基础,再说,好歹我与他也是兄弟一场,世事也不想做的太绝。”
      萧想容扭过头来冷眼看他,挖苦道:“兄弟?这话说出口你也不怕遭天谴,恐怕他把你当做兄弟倒是真吧。”耶律宗元拾起地上的衣裳边穿边朝着萧想容走来,走到萧想容跟前,夺下她手中的木梳躬着身对着铜镜中的自己道:“这世上若真有天谴那就没有活人了。”说着,他看了看镜中的萧想容又道:“话说你为李元昊做了这么多事,真的就只是想为你母亲重归大夏皇籍?”
      但听这话,萧想容那张娇艳妩媚的脸立马变得冷若寒霜,一双流盼美目此刻浮出无穷怨毒,但听她咬牙切齿的道:“赵—元—亿!他杀了我父亲,夺了我母亲,害我一家从拓跋氏宗族除籍,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弟弟至今仍生死未明,此仇若不报我枉为人女!”耶律宗元见她因仇恨而变的极其狰狞的面容,不禁暗自纳罕,当下心中感叹女人若是发起狠来当比男人更毒辣。
      窗外的风刮的异常猛烈,卷起的尘土直拍拍地打在墙壁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窗内,阴暗而湿冷,蜷缩在草垛上的男子痛苦了翻了下身,两只断了脚此时已肿得老高,被脚踝上的铁镣磨的血肉模糊。男子挣扎着靠墙坐了起来,看着窗外那黑洞洞的天空,耳边似乎又听到了那一阵阵的婴孩啼哭声......
      大中祥符三年,冬。
      宋与西凉党项于湟水一役,破党项数部,掳其五百族人至宋土为奴。大中祥符四年春,江陵王府甚是热闹喜庆,江陵王赵元亿之妻庞怡这天为他喜添麟儿。同时,府中西院一处厢房内,一年轻妇人也产下一个男婴。产婆紧忙向赵元亿回禀,赵元亿听说是个男婴后只扔下了两个字“埋了”便拂袖而去。产婆念及一条生命,甚是不忍,便将孩子抱回妇人房中。
      妇人苦求于她,请她放过孩子一条生路,产婆无奈而又害怕的道:“夫人呀,不是小的不想帮您,小的是不敢帮您呀,王爷要这孩子死,倘若小的救了他那死的就只有小的了。”妇人拖着虚弱的病体从榻上爬了下来,跪在产婆面前连连磕头道:“大娘,我求您了,求求您救救他吧,他还那么小,他只是个孩子呀,他没有任何错,我求您救救他吧,我求您了......”
      “夫人呀,您别这样,小的也不忍心,否则小的也不会将孩子抱回来给您见最后一面了。”产婆左右为难之际,房门突然被打开,一名眼窝深邃的高壮男子冲了进来。产婆吓的大叫,男子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跪在地上的妇人见到来人先是错愕,又后甚感惊喜,站起身对他道:“巴鲁赫,是你?天了,真主保佑,你来的太好了。”
      产婆因被捂住鼻子出不了气,面色变的红乌,白眼外翻,眼见就要厥了过去,妇人急道:“巴鲁赫,放开手,不然你会捂死她的。”巴鲁赫踯躅的看着她,妇人冲他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她是好人,她不会叫的。”巴鲁赫犹豫了一下终是松开了手,产婆深深的吸了口气,整个人瘫软的倒在了地上。
      巴鲁赫单手握拳,扬至胸前颔首冲妇人行了个礼,道:“公主,巴鲁赫一直屈身于王府为奴等的就是这天,巴鲁赫知道赵元亿那个恶贼不会放过小主人的,巴鲁赫这次冒死前来就是要救小主人出去。”说完,他扬起掌将产婆击晕,对妇人再道:“几个月前,巴鲁赫就和追随莫翰酋长的部下军师多柯铎取得了联络,就在今晚,我们誓必要将小主人营救出去。”
      原来这名妇人正是党项没藏部没藏莫翰酋长之妻,党项首领李德明之女李毓涵。也正是因她生得容端秀丽,赵元亿怜惜她,才将她掳来幽禁于王府之内不至于发配为奴。李毓涵此时惊喜的泪如雨下,抓住巴鲁赫的手道:“长升天会保佑你们的,莫翰酋长地下有知也会感激你们的。”末了她又问:“可是,倘若赵元亿知道孩子救出了王府派人追杀又该如何是好?”“公主不用担心,我早有准备。”
      巴鲁赫从肩膀上取下一个包袱,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个死掉的婴孩。李毓涵倒抽了口凉气,问道:“你,你杀了人家的孩子?”巴鲁赫摇头道:“不,这本来就是个病死了的孩子,是我从坟头里扒出来的。”李毓涵将信将疑的点了下头,此时也顾不上许多,紧忙转身抱起床上的婴孩递给巴鲁赫:“你抱着孩子快走,王府戒备森严,不然被发现就来不及了。”
      “那她——”巴鲁赫低头看了眼躺在地的上产婆,李毓涵道:“你放心,她是个好人,不然她也不会把孩子抱回来了。我们不能杀她,否则赵元亿更会起疑心。”听她这样一说,巴鲁赫放心的点了下头,将孩子裹于包袱内对李毓涵单膝跪地道:“公主,巴鲁赫这就走了,公主请多保重,日后小主人得了势必定迎请公主回我西凉。”
      李毓涵看了眼裹于包袱内的婴孩,狠下心转过头道:“你走吧,不要再耽搁了,也不要记挂于我,只要你们好好将他抚大,我便了无遗憾了。”巴鲁赫悲切的看着李毓涵的背影,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匆匆的转身离去。未行几步,他便遇到王府内巡逻的军士,急忙向东院绕了过去,就在这时,背上孩子惊醒了过来,发出一道清脆的啼哭。
      巴鲁赫吓的大惊,闻到哭声的军士齐齐向这边寻了过来。正当紧急关口,东院之中一处厢房的门打开了,房内走出位嬷嬷模样的妇人,只听得嬷嬷对那群军士低声叱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这样吵闹若是惊扰了世子你们一个个到是有几个脑袋可以砍的!”军士们但听此话,个个都吓傻了眼,讨好的赔了不是,急急的退了下去。
      躲在屋内的巴鲁赫长长的松了口气,看着怀中嘬吸着他手指头的婴孩,心有余悸的道:“小祖宗,这会就别哭了,咱忍一忍,等出去就好了。”说着他又探头向窗外望了望,正要起身翻窗出去,又见一群婢女朝这边走来,吓得他又只好缩了回去。那群婢女行至门边,为首的一人对立于门前的嬷嬷道:“张嬷嬷,王妃娘娘吩咐,待嬷嬷喂完奶水后马上将世子送过去。”
      听到对话,巴鲁赫这才看到房间内的摇篮中睡着一个婴孩。看着那个婴孩,巴鲁赫心里顿时冒出了个奇怪的念头,心想孩子即便是送出了王府也不一定有命活到西凉。再则,因李毓涵被掳一事让党项全族上下都甚为羞辱,早在数月之前,李德明便下令将她从宗祠除籍。别说孩子到不了西凉,这路上遇到任何一个差池他都难以向李毓涵和战死的莫翰酋长交待。
      越想巴鲁赫就越敢到责任重大,他走到摇篮旁边,看着摇篮中睡得香甜的婴孩,又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孩子,心中不禁怨恨起来,心道:“凭什么你就可以锦衣玉食,而他就得颠沛流离。不,我要改变这一切!赵元亿,我要让你为你种下的恶果而付出代价,我巴鲁赫要让你后悔一辈子,我要让你亲手养大的却是你敌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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