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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弃子 ...


  •   祁熠启唇时,勾勒的笑意弧度,不多一分,不少一寸。

      但简凝内心透亮:他在憋坏。

      无非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愚弄众生的罪过轻飘飘甩锅给她。

      他倒好,一身清白站在道德高地当受害人,凄凄惨惨。

      至于她自己,成了罪无可赦的渣女。
      不仅要背上玩弄人心的恶名,顺带揽下烂桃花满天飞的风流罪。

      “我左手边?”司玖的眼神边割向左侧,边反复吞吐着废话。

      触及咫尺之遥的、毫无二致的蓝眼睛时,大脑宕机了一瞬,瞳孔失焦又聚敛,不可置信喷了一声变调的疑音:“不是,什么情况?”

      不惟她惊疑失据,陆京驰心神剧震,满目荒诞不经:“Jann,你……”

      密不透光的夜网沉沉压迫着视界。几双各怀鬼胎的眼眸撞来撞去。
      知情识趣的。渴饮八卦的。临危不乱的。气定神闲的。震愕失守的。

      简凝向前一步,悍然占据简松言、祁熠、陆京驰视线的制高点。

      她立于风暴眼中央,姿态是绝对的高位。

      不知是向谁辩白,抑或此地无银的脱罪。

      目光带着平淡的温度,最先投射看似色厉内荏,实则内心忐忑的简松言。

      “我哥简松言,纯兄妹。”
      简单,直白,冷硬。

      是事实,更是诛心。
      是澄清,更是拒斥。

      一瞬刻。
      简松言的心脏,垂直坠入谷底。

      他深知简凝言出法随。
      一句话抹杀了所有痴心妄想。

      他以为保持距离是绅士的修养,是克制的深情。
      直至她为了避嫌急切划清界限,才幡然悔悟自己无能为力的懦弱。

      “我和凝凝一直是兄妹情。”他狞笑了一下,试图拼凑一抹得体的表情。

      可睫毛颤抖的频率,泄露了内心风暴的强度。
      不是释然,是剜肉剔骨的疼,是贪得无厌的念,更是有苦难言的哑。

      无人留意祁熠唇角讥讽至极的弧度。

      一是嘲谑简凝,明明亲口供认心动,却为了避嫌矢口否认。
      二是鄙夷简松言,明明眼中情意藏无可藏,偏要画蛇添足,补上一句苍白的“兄妹情”。

      掩耳盗铃,越描越黑。
      狼狈不堪,可悲至骨。

      可他自己呢?
      就真的站在局外?

      敢直视简凝,亲口承认自己动了心吗?
      还是也怕,怕那句真话,会烧了自己虚伪的面具?

      空气冷了十秒。

      是简凝权衡利弊着祁熠与陆京驰。

      两个难缠的主儿。
      动哪一根线,不惊动另一场血雨腥风?

      眸光到底是先眷顾了陆京驰的脸庞。

      祁熠那疯狗咬起人来没完没了,怕是一整夜都得陪他发疯。

      迎上男人晦暗难辨的眼神,简凝长长吁了口气。

      “陆京驰,认识了四年的……”明显卡了壳,似在殚精竭虑遴选最安全、最无杀伤力的词眼。

      终是避重就轻,避亲就疏,语气平平落定三字:“朋友吧。”

      定义下得苍白无力。
      两人盘根错节的纠缠,难以名状。

      说暧昧,太清白,偏无半分逾矩的亲昵。
      说知己,太肮脏,偏掺杂了不纯粹的悸动。
      说疏离,太虚伪,偏又共享过彼此最狼狈的深夜与最放肆的欢笑。

      他知她倔强背后的千疮百孔,她懂他冷硬言语下的脉脉温情。

      一时间,世界停止了脉动。

      陆京驰浑身骨骼似被抽空,仅凭一口气吊着,摇摇欲坠。
      一双猩红的眼睛痴痴地、贪婪地描摹着她的轮廓。

      朋友?
      唇角抽搐着往上扯,欲笑,却比哭丧难看。

      四年,实打实的四年。
      从青涩到成熟,从黑夜到黎明,她用一句轻飘飘的“朋友”草草盖棺定论。

      他们沿着漫漫西海岸线一路向北,目睹金门大桥的落日熔金,穿越1号公路的悬崖峭壁……他接过她高三寒冷的夜晚,淋着暴雨给她买退烧药,见证她从青涩到风情万种的全过程。

      细碎的晨昏,无声的守候,欲言又止的心动瞬间……
      难道真能被一句苍白的“朋友”,一笔勾销,画地为牢?

      剜心的痛感汹涌绞碎了四肢百骸,压得他脊椎塌陷,膝盖发颤。

      他一生的情绪堤坝,只为她一人溃决。稀薄的温柔尽数喂养了她。

      “就真只是朋友?”陆京驰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声音绷得极紧,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软。

      他的身量高且压人,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铺天盖地罩着她,却暖不了她的心。

      她太懂他的性情。答案不合心意,他必穷追不舍,直至她无处可逃。

      可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该怎么定义?

      祁熠是男朋友,对面是未婚妻。
      四面楚歌的局,简凝破不了。

      于是,再次讳莫如深般扔给他一个烂大街的标签:“熟友。”

      一个模糊的中间态。
      亲密一分,是越界。疏远一分,是心寒。

      陆京驰,我们这辈子就烂在这个词里吧。

      空气滚过一道黑闪般的冷嗤。
      是心碎的声音。

      简凝,你真是个坏透了的骗子。

      陆京驰隔着夜的影子攫定她,目光缓慢割着她的心。

      许是答案刺痛了他,一股商场上翻云覆雨的气数,此时此刻碎了一地。
      语气沉得溃败,难掩令人心惊的颤栗:“说要我好好回国争夺家产的是谁?说要我扛起责任、别像个任性小孩的是谁?说要让我给母亲报仇,然后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的是谁?”

      “说将来有一天我们可以有未来的,又是谁?”

      他一字一顿,声音低得几乎贴着地面爬行:“现在你却用朋友和熟友,把我所有期待都碾成灰?你教我承担责任,教我成为更好的人,可你自己呢?连面对这份感情的勇气都没有?”

      不过半米之距,他将身高的威压与周身的肃杀糅合成一张天罗地网,将她纤细的身影连同呼吸一同狠狠吞没,退无可退。

      简凝的双眸浸透阴影,红血丝伴生的水雾弥漫。
      她罔顾某道极具侵略性的视线,任由它顺着她的轮廓罅隙渗入。

      强行将涣散的精神力锚定,凝眸映着她模糊倒影的、破碎不堪的瞳孔上。

      “今天一定要个答案?”
      语调与眼神是软而轻的,可问题却是冷而硬的。

      一旦问出口,他们的关系势必断崖式坠入深海。
      冰冷,幽暗,永无天日。

      陆京驰怎会看不穿?

      她用最软的壳,护着最硬的核。

      意思是要将所有暧昧不清的温存,彻底碾碎深海的万丈压力下。

      可他现在控制不住自己。

      __

      三个月前,比佛利山的The Bazaar。他们用一顿冗长的晚餐,笨拙拖延着离别的脚步。

      京城陆家门庭煊赫,冠盖京华,琉璃瓦下尽是世人艳羡的目光。

      偏偏高处不胜寒。
      兄弟阋墙,父子存隙,嫡庶为权欲撕咬,无所不用其极。
      宅院深处,无一日不是刀光剑影。

      表面的锦绣堆叠,内里的朽木粪土。

      三年前,陆京驰被简凝一句句“逼上梁山”的劝诫,硬生生从泥潭中拽了出来。
      背离陆家耳目只身回国。

      三年,他以雷霆手段剜肉补疮。从老宅的陈规陋习到集团盘根错节的权网,步步为营,冷眼肃清。
      终成了商界谈之色变的掌局者。

      可即便手握权柄,站定风暴眼,却不忘抽身飞越重洋,奔赴加州。

      是属于他们的时区。

      红日衔山的岔路口,陪她慢品一顿不赶时间的漂亮饭。
      蓝调时刻的海岸线,与她并肩走尽无始无终的漫长路。
      烟火人间的喧阗间,听她歪着脑袋叽叽喳喳唠叨琐碎。

      是他灰烬人生中唯一的余温,是权谋棋局上,唯一不为胜负而落的子。

      直至今年六月末,老爷子肾衰竭,病势汹汹,命悬一线。

      陆家百年不变的铁律复现:
      继承人须于家主断气前联姻,方可承嗣掌权。

      闭了闭眼,终究松口。
      将自己折价典当,换回陆家半壁江山。

      转身敛去一身寒意,对简凝说:“别胡思乱想,信我。不过是一场为了夺权不得不下的棋局。等尘埃落定,我自会回来。”

      简凝没有回答信与不信。
      半晌轻声呢喃:
      “如果未来的路很长,一定要有一个人陪,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她不是第一次提及“未来”。

      第一次谈及时,是他最不堪的时候。他死活不肯回京,烂泥扶不上墙。

      她一把夺过侍者托盘上的莫吉托,自他发顶泼落而下。
      冰凉刺骨的触感,瞬间浇醒了他浑噩的神经。

      她逼视着他,一字一句,字字诛心:“你整天浑浑噩噩,拿什么给喜欢的人未来?谁会跟一个只会逃避、懦弱又不堪一击的人?”

      十七岁的简凝,清涩又大胆,明艳又张扬。

      那一刻,他知道,他这辈子栽在她手里了。

      他只能娶她,她只能跟他。
      __

      可是今时今日,简凝有了男朋友。
      她不要他了,不要未来了。

      黑暗吞没了他的眼睛,一层生理性的水色泛滥。

      整整三年的腥风血雨,刀尖舔血,原来终点是她病白的脸与闪躲的眼。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满是苦涩与自嘲:“简凝,你真狠。你教我拿起刀去砍杀,自己却在终点线外画了个圈,告诉我止步于此。”

      他今晚要了答案。
      等于意味着他们彻底被判了死刑。

      她亲手点燃了他的野心与希望,又在他浴血归来、满身伤痕时,冷眼转身,亲手掐灭了那束光。

      似是心痛到了极致,又或冷透到了冰点。陆京驰闭了闭眼,将今夜的荒诞嚼碎了吞咽入腹。

      再睁眼时,料定自己面目全非。
      可触及夜色中简凝平静无波的眼波,压抑的不甘与杂乱的心潮,轰然冲碎了最后堤防。

      “我为了那句虚无缥缈的将来,在那个吃人的家里把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
      每一晚睡不着的时候,我都在想,只要你还在等我,我就还能当我的止痛药。”

      明明是他俯视着她,明明是他笼罩了她,可沐浴光下的人是她,而他只能烂在阴影处,做她见不得光的影子。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口撕心裂肺的酸涩,声线哑得破碎:“你要我拿什么去接受……我们只是朋友?”

      “拿我这三年来,每一次想放弃时,脑海里全是你的笑脸当动力吗?”
      “还是拿我母亲的仇,和你这句轻飘飘的朋友来祭奠?”

      最后一点体面到底是碎了。
      所有骄傲、执念、爱与痛,顷刻崩塌。只与一腔不甘的痛楚,与一份无处安放的爱意。

      “简凝,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比让我用朋友的身份,看着你嫁给别人,看着你老去……要仁慈得多。”

      冷薄的空气中,氧气消失殆尽。
      简凝封喉闭麦,似等他一腔疯火,烧尽、燃尽、成灰。

      可她的哑火,是对他狼狈的最大嘲讽。

      “你说啊。”眼眶红得像是充了血,声音有了明显的哽咽,几近哀求:“当初那个一次次激励我、说未来希望是我的人,是不是早就死了?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场独角戏里把自己感动得痛彻心扉?”

      黑色世界冷到了绝对零度。
      有的人体温冷透到浑身血液凝晶。有的人浑身细胞叫嚣着危火。

      简凝明明是小六岁的后辈,偏偏一副处变不惊的镇定,玩得比他透彻太多。
      年纪小,心智老,段位高。

      复盘他情绪失控的愚蠢时,却猝不及防听见一声轻响。

      一滴液体落地的声音。
      透明的。酸涩的。水的质感。

      是眼泪。
      陆京驰的眼泪。

      简凝颦着眉心,不自觉凑近小半步。

      恰巧一道打火机的脆响,不合时宜截断了空气。
      没完没了的,似倒数着对她逾矩的容忍度。

      金属滑轮摩擦的嘶嘶响紧随而至。

      黑漆漆的小世界被强行点亮,漂亮的粉焰张狂舞动,是极度危险的信号。

      光晕朦胧而诡艳,好似吝啬般为简凝指引了一条生路——她借着迷离的粉光看清了陆京驰的狼狈相——祁熠借着火光锁死了她的视线。

      她懂,是警告。

      更是宣示主权的挑衅:
      别看他,看我。

      简凝的眼角余光冷勾了勾光晕处的祁熠。
      他的视线如影随形烙着她,审判着她。

      真是两座活火山。
      按下葫芦浮起瓢。

      身心俱疲。

      简凝不露声色往后撤了小步,给自己留了一线后路。

      相比陆京驰的眼泪与失控,她更怕祁熠斯文败类皮囊下藏着的疯病。
      手铐脚链是情趣,囚禁是温柔。

      “二十六了,还掉金豆子?”望着平日一副稳重老成的男人,她刻意放软了声线,语气似讽似哄:“不怕人笑你外强中干,纸糊的老虎?”

      话锋一转,她直接把窗户纸捅得干脆利落,冷得不带一丝人气:“你有未婚妻,我有联姻对象,你觉得我们当下适合谈未来吗?”

      字字清醒,句句回避。
      欲盖弥彰,不过尔尔。

      两人身上都缠着烂摊子。
      各自有主,界限分明。

      越界,是绝对的禁忌。

      唯有先清了后院的火,才配奢谈明日的光。

      对峙多久,司玖他们沉默旁观多久。
      无一人插言,无一人搅局。

      说不清是讶异,是看戏。
      各怀心思,心照不宣。

      最终,陆京驰低哑开口,声音透着疲惫与认命:“好,年前我处理干净。你也……处理好自己。”

      一句承诺,一句提醒。
      他灰溜溜退场,她顺理成章收局。

      一场风波,不了了之。

      须臾,简凝与司玖互添了vx。

      不过几分钟空档,祁熠闲极无聊,拿简松言寻了个乐子,定下一场野路子飙车——赌命,不赌输赢。

      败者,向赢者下跪,磕头认主。
      没有退路,没有喘息,唯有速度与生死说话。赢的人,通吃一切。

      正面对决,避无可避。
      是棋局上最肮脏的见血点。

      简松言耸耸肩:“奉陪。”
      他们之间该用速度和活血,清算一次。

      老K看得血脉偾张,大手一挥,贡献自己的新宠座驾,豪气干云:“开我的车去疯。谁赢了,这车就是彩头!”

      简凝送走陆京驰一行人,转身折返休息室,简松言正慢条斯理扣紧头盔,遮住了一双温润含笑的眼睛。

      “哥,戴头盔干嘛?”
      有不详预感萦绕着她。

      “和祁熠打赌,野飙。”他没有用谎言安抚她,选择了最诚实的交代:“不用担心,只是玩玩。”

      祁熠嫌弃老K的新宠不够劲,直接让他带路去车库,亲自挑车。

      少爷金口一开,谁敢不从?
      老K毕恭毕敬引路,生怕慢了一步。

      空荡荡的休息室,两人的气息交叠。好闻的清竹麝香包围了她。

      底色是浸了水的竹林,苦意沁着山野的冷感,浓度适中,格调清高。

      她一直固执认定,简松言不该沾染赛车。

      一种本质上的错位。
      清冷的禁欲感与赛道的狂躁气息,存在着天然的、无法调和的对冲。

      “哥,我和他比赛。你待在休息室里不要出来。”她径直走向墙边的展示柜,取头盔,佩戴,一气呵成。
      面罩隔绝了她的表情,声音隔着一层塑料发闷:“正好和他聊点事,等我们走后,你让老K送你回去。”

      根本不给他拒绝的空隙。
      或者说,她拥有绝对的豁免权。

      简松言克制着不该有的感情,以哥哥的口吻叮嘱:“注意安全。”
      “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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