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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弃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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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京驰到底是为人处世多年的老手,见过血、经过事,一份由内而外的厚重感比二十岁的少年老练多少:“查证无误。”
他没有否认,反从西装内袋拈了一根烟,却不点燃,只用指腹慢条斯理捻着:“那小子天真,以为逃回京城就安全了,还把你留下的那些证据当成了救命稻草。”
抬目时,眸光浊而不晦,锋锐隐现:“他不知道,那是你故意留给他的。但他更不知道的是我知道。”
听两只老狐狸谈经略、算人心,简凝觉得腻味。
目光漫无目的游荡了一圈,不偏不倚与一双含情带笑的狐狸眼错上。
女人确认简凝上钩了。
毫不留恋甩开了环着她脖颈的男人,细高跟敲击地面,一串哒哒哒的碎拍。
冷脸,艳骨。
眼睛形状勾人,眦角上挑,看人时自带一股子媚劲,声线却意外清脆灵动:“小妹妹,你这身穿搭太有品味了,慵懒中透着一股子飒爽。哪个牌子的?姐姐心水了,想种草,不过……”
她凑近,昂贵的香水味笼罩简凝,直球攻击:“但我更想种你这个人。”
简凝抬眸,认真审视她的美貌。她对带刺又带火的尤物,毫无免疫力,来者不拒。
“我设计的。”她言简意赅:“Jann。”
司玖脑子“嗡”的一声,一双漂亮的水冰蓝瞳孔瞬间地震,声线破音:“你……你居然是国际上那个鼎鼎有名的设计师Jann。”
真是镜像。
两人拥有如出一辙的蓝眼睛,碎冰的视觉,水色的触感,烈酒的后劲。
冷是假正经,欲是真本性。
“今年年末的时尚盛典,你会去吗?”
“不出意外会去参加。”简凝被她一副见色眼开的模样逗乐,眉眼一弯:“姐姐也会去吗?”
司玖比她年长两三岁,称一声姐姐,无可厚非。
“是我闺蜜要参加啦,我去凑个热闹。”司玖红唇一勾,抬指遥示陆京驰身侧的人影。
简凝转了转灵动的眼珠。
女人年岁稍长,仪态恭顺有度,貌相偏温婉贤淑的一挂。
陆京驰与祁熠言谈正酣,她神情惕惕听着,时不时窥伺着他的脸色。
似乎有点怕他。
空气中有种强烈的对冲。
一边是谈笑风生的商界大佬,一边是唯唯诺诺的温顺伴侣。
“他俩是家族联姻,处了三个月,跟陌生人没两样,听圈子的人说他有个喜欢好几年的人。”
司玖是圈内有名的纯玩咖,典型的坏女孩,自来熟的本事一流。
跟简凝刚认识跟十年闺蜜似的,嘴皮子一翻就是开导:“小同学,听姐一句劝。男人别碰陆渣男那款。”
指尖一偏,又点了点身侧的男人,顺手补刀:“这款也别要。想离婚?他能让你在民政局排队排到明年,还得预约加号。”
简凝淡淡瞥了男人一眼。
格格不入的孤高感,忧郁又灰痛。
一种头顶悬着一场情绪雨的错觉。
她声音极细,却一针见血:“那是他不想离婚。”
男人的视线如影随形,不曾离开司玖半分。
爱得深不深不知道,演得倒是入木三分。
“什么不想离婚,不过是利益牵绊,身不由己罢了。”司玖嗤笑一声,身体前倾,耳语带着刺骨的凉意:“他心里有个死了的白月光。”
死没死她不知道,不过是圈中风言风语罢了。
她曾问过,他讳莫如深。
问多了,倒显得她像个不懂事的第三者。
“这么劲爆!”简凝若有所思感叹一句。
她与祁熠的联姻,不过三月便将落幕。
未来若有人问:“你有白月光吗?”
她或许会挑眉:“我有个心甘情愿当狗的黑月光。”
“你们当着人家面烧纸,就不怕把人惹毛了?”陆京驰似是和祁熠达成了合作,却不忘分一缕神思调侃两人:“不怕他再忧郁了,把你们都给办了。”
真是好兄弟。
表面递话解围,实则他也没放过他。
“办就办呗,反正名单上有你。”司玖笑意不减,专戳伪深情的泡沫:“而且我们说你的更难听,你要听听吗?”
简凝趁着两人互呛互损的间隙,回了简母一条消息:
[我明早坐早班飞机回去,不用等我了。]
简母:[你哥公司的事我听说了,这孩子心事重,不愿和我们讲,你多开导开导他。]
Jann:[放心吧妈咪,我哥这么优秀的人,想让公司起死回生简简单单嘛。]
简母:[我会让你爸暗中帮衬他。对了,和小熠好好处,别总拌嘴。]
“……”
果然,有眼线时时刻刻盯梢。
Jann:[妈咪,你不懂,拌嘴也是一种情趣。]
点了发送,耳边恰恰压下一道含笑的疏懒声线:“Jann,你哥欠我一颗肾,这事怎么算?”
“……”
这人真缺她哥的一颗肾?
简凝懒懒瞥了眼万年沉默的简松言,视线像扫过空气般越过黑脸的祁熠,直视陆京驰,音调漫不经心:“哦?你大度些,不就一笔勾销了?”
司玖立刻怪笑一声凑热闹,表情欠得像只小狐狸:“就是,你是真缺那颗肾,还是巴不得你家老爷子早点上路?”
“聿。”陆京驰损不过她一张利嘴,烦不胜烦把烫手山芋丢给正主:“管管你老婆,让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声音透着一股生无可恋的躁,眼神带着一丝“看你把女人惯成什么样了”的谴责和“快管管”的急切。
目光又沉甸甸跌回简凝的眼睛上。
她正抱着双臂,眼底烧着簇幸灾乐祸的火。
他最上头的,是她冰湖清透感的蓝眼睛。
过目上瘾,戒不掉。
陆京驰喉结狠狠一滚,忽然低笑一声,笑得坦荡又无耻,腔音寂静中掷地有声:“你做我女人,这债我一笔勾销。”
太直白,太猖狂,打了众人一记措手不及。
空气中的和谐被无声无息划破。
“不是,陆渣男,你当着人家男朋友的面撬墙角?”司玖率先从震惊中杀回神,双眸满是荒谬,甚至嫌弃掏了掏耳朵,冷言射向一语惊人的男人:“你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你有男朋友?而且还是你哥?”陆京驰懒得搭理她,目光来回刮着简松言与简凝,眉宇间尽是轻蔑:“你们兄妹是在玩养成游戏吗?”
刚才两人的喁喁私语,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司玖当时凑近闺蜜,压低声音:“你不觉得她和她哥……有猫腻?”
闺蜜答得轻描淡写:“她哥看她的眼神不清白。”
像极了她看陆京驰的眼睛,小心翼翼克制的,却藏不住恨不得将对方据为己有的占有欲。
旁观者洞若观火,当局者自欺欺人。
陆京驰当时漫不经心把玩着打火机,金属盖“啪嗒、啪嗒”响。
他只觉荒腔走板,眉峰一挑,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傲慢。
年岁稍长的他,骨子里浸透了迂腐礼教,信奉着伦理纲常,认为骨科绝不可能降临现实生活中。
但此刻来回瞅着般配至极的身影,只觉世界观碎了一地。
不是不信,是现实逼他认命低头。
他喉结滚动,侧首看向身侧作壁上观、置身事外的少年,声音透着濒临崩溃的嘶哑:“你觉得他俩般配?”
“般配。”
祁熠给了他干脆利落的答案。
能不般配吗?
一个眼神追着另一个跑,爱意都快溢出来了。
他这个正主真该让位。
可他眼神暗得像要搞事情。
配个屁。
一点都不般配。
简凝和他的目光短暂交缠了一秒。
明明他掌控着一切,却一副意兴阑珊的冷淡劲儿。
但她知道,他快气死了。
面上风轻云淡,内心恨不得将她哥挫骨扬灰。
虚伪至极。
“宝儿,我们离这个大渣男远点,喜欢他还不如喜欢我磕的禁忌CP。”司玖一把挽着闺蜜的手臂,将人往安全区带了带。
一边为闺蜜的用情深感不值,一边沉浸于自己的嗑糖世界无法自拔:“你都不知道真骨科有多让人磕上头,打破世俗看法,小心翼翼爱着,我超喜欢禁忌恋,绝了。”
一句话惹得三个男人眉心跳了跳。
商聿侧头看了眼自己的老婆,眼神复杂,默默记下了她特殊的癖好。
陆京驰眉骨紧蹙,唇角扯一抹不解的弧度,脑中只回旋着“喜欢”二字。
未婚妻喜欢自己?
这认知让他胸口发闷,又隐隐发烫。
简松言却因“禁忌恋”三字,心口骤然一缩,血液瞬间冲上耳廓。
他原以为隐秘的爱意会遭世人唾弃,会令人作呕生厌,却被一句“磕上头”轻轻托举。
他对她的喜欢,从来不是烈火烹油。
是恒温的水,不烫不凉,却经年累月浸透了酸涩,沉淀着铜绿般的氧化痕迹。
他把心动折成纸灰,写进风里,悄悄吹向她的方向,又怕风太大,吹散了那点见不得光的期盼。
可今时今日,他不再畏惧被听见。
隔岸观火的祁熠,面无表情翻转着银质打火机。
金属壳体寒冽,唯度正面经受体温熏染,贴着皮肉发烫再发烫。
他拇指骤然发力,机括迸发“咔哒”清响。火石擦燃的焰光一烁即熄,淬亮了指侧一痕异迹。
是一枚以赤色油墨工笔描画的吻痕。
唇形栩栩如生,上唇微翘,下唇丰实,颜色是凝血的艳红,沉郁而谲丽。
正中嵌着化学符号O₂,银边錾刻,细小却锋利。
旁人或许只当是猎奇的装饰,可他知道:她是他的氧气。
每遇烟瘾自喉间抓挠,他便低下头,薄唇覆上那枚冰冷的红唇印。
戒烟成了她设计的仪式,缜密而艰涩,耗时耗神。
“你也有女朋友吧?”
突兀的诘问,搅碎了夜色表面的伪饰。
司玖目光毒辣,一眼攫见他打火机上刺目的猩红,声线混杂着窥私的快感与玩味:“她人呢?没跟着一起来?”
“她啊。”祁熠的动作滞涩了一瞬,金属棱角硌了一下指腹,无痛感却剜心:“春色满园,不差我这一枝。”
“我就她的一条走狗。”他的眉眼有天然的折叠感。低耸着薄薄的眼皮时,细褶跌下的阴影灰,欲盖弥彰般掩了一分嘲味。
藏得深,却露得巧。
双臂交叠的简凝,似笑非笑欣赏着祁熠的扮猪吃老虎。
不接招,是为了纵容。不拆台,是为了看戏。
揭底牌多没劲,留有余味才够味。
“你女朋友挺会驯养。”司玖一脸不可思议,上下打量着少年感鲜活的祁熠,语调满是发自内心的惋惜:“我看你长得比那个陆渣男还顺眼几分,可惜了,好皮囊配了个狗命。”
她向来路见不平,更何况是看着一个“优质股”被糟蹋,眼神十分热枕:“你应该不甘心当狗吧?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我可以教你两招,怎么把绳子反过来,牵着她走。”
似是达成了心中所求,祁熠从容不迫迎上简凝隐含暗示的眸光。
眼神中的潜台词他读得一清二楚,却偏要装傻充愣,回以一抹纯良无害的笑。
又秒变虚心好学的乖巧后辈,唇角挂着感激涕零的笑颜,语气一股刻意伪装的天真:“好啊,说说看。我洗耳恭听。”
司玖不是空谈家。混迹玩咖圈,没个七窍玲珑心根本玩不转。
她混得风生水起,靠的是把人心当玩物的手段,与从不失手的恶趣味。
一双看透风月的狐眸染上快意,驾轻就熟吐落一桩精心豢养的恶念:“她不是说你是条狗?那你就当个最疯、最粘、最不懂事的疯狗。用你的爱把她淹死。”
“她让你干什么,你都用一种我是为你好、我好爱你的眼神看着她,眼神要纯,心要黑,把每一句顺从都变成道德绑架。”
“她要是骂你,你就碎掉给她看。‘宝宝你凶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哭得梨花带雨,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渣女。愧疚感是最好的囚笼。”
祁熠似乎听得如痴如醉,一双丹凤眼全是对手段的纯粹饥渴,没有半分质疑与不耐,只有跃跃欲试。
他的侧颜正对简凝,她就着夜光描摹兼具欺骗性美感与杀伤力的线条。
如果忽略他皮囊下虚与委蛇的恶臭,她或许真会动念,去触碰被层层伪装包裹的内里。
可惜,他们之间横亘着天生的不纯粹。
这局棋盘上,真心是违禁品。
司玖见他低眉顺眼、谦卑恭顺,孺子可教的得意油然而生。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放慢语速,绘声绘色传授自己的驭人之道:“你要让她觉得掌控你是一件非常累、非常有负罪感的事情。让她在想要对你发号施令的时候,先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你后续的爱的纠缠。”
“把她对你的情绪价值索取,变成一种情感负担。让她觉得不哄着你、不顺着你,她就是个坏人。”
“这招叫以爱为牢,反客为主。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眉飞色舞的她,俨然将自己视作指点江山的军师,翘首以盼等待着小弟的膜拜。
坦白言,她的高论于祁熠而言,不过是纸上谈兵的空言。
毕竟,扮乖装巧、卖惨示弱本是他炉火纯青的惯技,玩得如鱼得水。
可简凝早免疫了,根本不吃这套。
他自是不会当众撕下自己的画皮,只轻拢慢捻地含混其词,以一句滴水不漏的客套话从容周旋,顺势攫取了一个申诉的契机:“我能否提出一个疑问?”
司玖挑了挑眉,示意他直言无妨。
对症下药,方有奇效。
得偿所愿,祁熠用余光冷勾了勾一侧的简凝。她的视线一直胶着他,置身事外般静静看他演。
如她所愿,戏台子搭好了。
他故作沉吟一秒,条理清晰且极度恶劣地,将简凝的斑斑劣迹逐一剖开,摊于光天化日之下。
倒不是背刺,是当面暴击。
主打一个真诚。
“她脾气差劲,骨子里又很倔犟,耐心少的可怜,是个难伺候的娇气猫。
对外同情心泛滥,总爱捡路边的野狗逗弄,偏心野狗偏得理直气壮。
回消息慢吞吞,冷暴力玩得比谁都溜。嘴皮子利索,专挑人痛处踩。
眼光更是瞎得可以,总把路边的蠢狗当稀世名犬,护得跟什么似的。
爱记仇,固执己见,双标严重,还喜欢敷衍了事。”
如数家珍般将她的罪状罗列完毕,末了还要极尽虚伪地扮上一回弱势,无辜又诚恳发问:“面对这般劣迹斑斑的人,又该如何反客为主?”
当面拆骨、直击痛点的服务,他向来不屑给予旁人。
只因满腹的恶意与算计,从来只为简凝一人量身定制。
至于简松言,是另一个极端。
唯有他被嫉妒冲昏头脑,当着她的面贬低简松言以求她死心时,勉强算得上一种拙劣的模仿。
形似而神离,终究不是同一种恶。
他的辩词无孔不入,巧言令色间轻易搅乱了是非。
饶是见惯风浪、铁面断事的军事司玖,听着满是怨气的控诉,一时觉得脑仁疼、犯了难,不知该判谁输谁赢。
压力山大的她,脑海劈下一道黑色的闪电——一条下作却救命的歧路。
她勾着红唇,眼神轻蔑且玩味,不管不顾将战火引向另一极端:“你有你女朋友照片吗?看看比得上我们几个好看吗?她要是真有资本,我只能说你活该。”
活该心甘情愿当狗,活该被她吃得死死的。
地下车场戴着伪面具的世家子弟,不知何时被老K下了逐客令。
来时声势赫赫,走时无声无息。
于是,荒芜又湿冷的地下世界,只有他们圈占的地盘,成了唯一的热源,弥散着活人的气味。
不紧不慢铺垫了一整圈,棋子不负众望刺回圆心。
祁熠慢条斯理收网。
帽檐灰影下的眼睛淬了碎光,偏偏架了副斯文败类的眼镜,把侵略性藏得若隐若现。
可看不真切才最要命。
肆无忌惮审视着简凝。她眼底空无一物,毫无情绪波动。
一种被彻底虚无化的注视,反而撩拨了他的破坏欲。
故意拖腔带调、恶意被包装得彬彬有礼:“她今天来了。”
一声低哂,带着猫捉老鼠的兴味。
简凝回敬他一记轻蔑的抬眉。
太清楚他下一秒要说什么了,无非是更恶劣的废话。
司玖低低“啊”了一声,探究的目光胶着他,眉梢眼角凝着层层疑云:“在哪呢?该不会混在那些带面具的里面的吧?”
下意识侧眸平扫虚无的鬼面人影,可目之所及是隔绝了世界的黑色。
“他们一群人呢?”她指着空荡荡的观众席,含糊语调难掩被蒙蔽的淆惑:“什么时候溜的?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着?”
一向奉行沉默是金的商聿,似是为了填补她周遭的真空,难得十分好心吐露了一个冰冷而确切的坐标:“五分钟前,被老K清场了。”
顿了顿,又以一种难以捉摸的语调补白:“是你的注意力……太专注了。”
语气似点破,又似暗示。
专注的对象,分明是祁熠。
司玖岂会听不出弦外之音?
可她的心思早被八卦勾走,没空搭理时不时刷存在感的男人。
准备向祁熠发难,诘问“把人藏哪儿去了”时,一道早有预谋的喉音顺着空气纹路,毫无滞碍剖开了不知情者的听觉防线。
“你左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