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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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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痕体质,再小的伤也留印子。手腕上这条红线宛如盘绕的蛇。
我换了金的镯子,一根不够,叠戴三四根,抬手时叮当作响。他们说有招财的寓意,我只是觉得黄金虽软但不易碎。就算捏扁了钳断了,高温一融,身价不变。
荣爷靠在床头抽烟,虽已卸了酒劲,眼睛仍红的像地狱来的马面。飘渺的烟气中,他说想亲自养狗,从小养,绝对听话忠诚。要我好好调教着,找时间把乔家劲送到舞厅地下的拳场。
香港人太多,不如狗的人也太多,每天死的人数不清的,尸体丢进水里只是一声响。这里高高的楼和弯弯窄窄的巷,全是吃人的嘴,蛛网般交缠的电线网住想飞的梦,蒙蔽每一双想见天光的眼。
荣爷不在乎他们到底能不能受得住这样的捶打,能活就用,死也不足惜。可他错就错在太相信我。如果真是好狗,那么我希望他们更喜欢委在我脚下。
钵兰街没有晚上,沉沦酒精和白面的人结成群,随着音乐没有章法的扭曲灵魂。我捏着乔家劲的肩膀,将他带到铁丝网围起的擂台下。闪烁的灯与彩色的光柱落在他脸上,我清楚的看见这双眼睛里的惶恐。不过这间房里的每个介是面色惨白,不似活人,倒也称这片光景。
从钱包抽出一千块,我在他眼前缓慢地用手撵直,露出上面的红色狮头,转手放到押注处写着“乔家劲”三个字的位置上。对手的桌面已经被红红黄黄的钞票盖严,这边只有这一张红色平平整整摆在他名字的正上方。
我蹲下来,平视他,用手去摸他的脸,冰凉一片。“我等在这里,如果不行,我会喊停。”
“阿劲。”我叫他,“我很少输的。”
乔家劲的眼睛开始闪烁,没有应,也没有点头或摇头,只是咬紧了嘴唇,挪动脚步,从铁网下面的空隙钻了进去。
这里亡命徒太多了,神志不清的毒虫、倾家荡产的赌徒、无路可走的偷渡民。与其说拳场,更似斗兽,没有技巧,全靠本能。抛弃所有人性,在没有规则束缚的深渊中追求自己的追求。
对手是成年人,两人面对面时乔家劲要仰头去看。没人觉得这场比赛不公,只是一味高举双手呐喊,像第九层地狱里被油烹煎哀鸣的鬼。
这场比赛没有悬念。
我始终站在最近的位置。
乔家劲的脸被按在地面,体型的压制是绝对的,他几乎无法动弹,仅能努力将身体蜷缩起来,减少受击面。骑在他身上的对手我认识,他经常买粉,估计是刚嗨,下手毫无轻重。起哄的嘘声里,肉被捶打的闷响一声一声,夹杂着两个人狂乱的喘息,血液飞溅。
我养了几天才干净些的脸,又脏了。
香烟燃尽我没发觉,烫了指缝,被随意丢在地上。我摆手叫了身后的马仔,阿哲拔出腰间的匕首从缝隙丢进去,滑到乔家劲的手边。求生的本能指使他伸直手臂摸索,指尖随着落下的拳头狂乱的抖,血滴滴答答洒在刃上。棕色的瞳微微散开,理智被痛啃食,现在想要入门,只需将手中的钥匙插入看门鬼差腐坏的躯壳中。
可刀像是烫手,乔家劲摸了一下,旋即用力地挥臂甩远了,叮当当的落在地面。
双眉不觉收紧,我再次抬手,准备叫停。
那双眼睛忽而一转,目光直直向我投来。咫尺距离,我竟能清晰地瞧见自己的倒影在他眼眸之中。乔家劲嘴唇动了动,不等我辨读唇语,他身体陡然一弓,喉咙里发出嘶吼,指甲扣紧地面,划出长长的红印,似一头彻底发狂的凶兽,匍匐着挣脱了束缚。粉佬长时间沾毒身体早空了,前面挥拳耗干了体力,此刻直接被掀翻在地。乔家劲拽着头发将他扯起,直直按在我面前的网上。大张的嘴牙齿挂在网缝,被毒腐蚀的坏牙洒落一地。
乔家劲居高临下看我,眉骨裂开的伤口渗出血,滑进他映着我错愕神情的瞳孔里,将那双眼睛染成浑浊的红。他很用力地抹了把脸,再挥拳时,掌心的血溅出来落在我的面中,将我唤醒。
“阿嫂。”他的声音在抖,随着击打忽重忽轻。“公平。”
“我要赢得公平!”
铁丝网震颤,一下又一下,我难以抑制的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盖过粉佬的惨叫。
场内全部的赌金都进了我口袋里,押注那张一千被我塞进乔家劲的手中,“拿着,你的第一桶金。”
他定定看着那张钞票,从正到反,从反到正。又抬头看我,脸上的伤口青的青紫的紫,已经看不出原型。肿起的眼皮上,睫毛像雏鸟的翅膀一样轻轻地抖。我懂这个眼神,不安,痛苦搅动着。简单来说——是想要主人的肯定跟褒赏。
我喜欢这双眼,也想要这条狗。于是又一次在乔家劲面前蹲下来,用内袋里的手帕擦他嘴角的血,那血都凝了,碎成斑驳的屑。“公平要靠自己赚的,阿劲,力量高于规则,知不知?”
他嘴巴开合,但答案与我不重要。我将他搂到怀里,没在乎污渍沾到身上最新款的品牌外衣。
“你好棒。”
我借了荣爷堂口的双花教他,乔家劲不算聪明,胜在能吃苦。这世界,越能吃苦,越有苦吃,他且是自讨苦吃。每天都自觉练,日头出他也出门,日头落前汗津津的回来食饭。
乔家劲比阿九好哄,我找到门道,夸几句就能打发。他始终如此,浅显单纯。
说回龟婆给我联系的提督,进展还算顺利。他们吸我们的油水,能活得更滋润。职位低图票子,位置越高想得的越多。
能用这具身体换得什么是自己的本事。我从不觉这低贱,每个人都有手牌,打出去还是留,只是一种选择选择。向上爬需要楼梯,踩别人要技巧,踩自己只需要闭上眼睛。
两个人回到我的房子,制服的纽扣太多,我弯着眼睛勾着他,故意放慢了动作一颗一颗解开。被抱坐上茶台时,余光中瞧见两双眸在暗处看我。我仰起头,抬臂腕上的金镯脆响,两根手指在眼前滑动,做了个挖眼的动作。
门缝立刻合拢了。
我不知这是乔家劲心里的结,或是幻想的梦。
某日夜间,起床喝水,不小心窥见15岁的乔家劲咬着背心的下摆,用那块我未要回的手帕裹着,头抵在我房间的门板上,蜷着身子抖着声音一声一声喊阿嫂。
青春期,我知的。也乐得他藏这种心思,训狗的法子很多,这也是一种。只是还有力气做这些,多是练的不够重,于是睡前又加了两组往返跑。
乔家劲的耐力一年一年下来训的极好,像是给我自己挖了坑。那方面毫无技巧,全是蛮力与体力。狗一样把脸埋在颈肩,胡乱蹭着脑袋,断断续续的叫大嫂,叫我的名字,将尾字叠着囫囵吐出。
“唔要瞎叫了。”巴掌落在脸上,打的他微微偏头,也不恼,眼睛里纯的,撒娇似的把下颌贴近我的掌心,动作却愈发狠厉。
“阿嫂……阿嫂,我好钟意你。”他像标记领地的动物,一遍又一遍不厌倦地亲吻我。手腕处的疤他最是喜欢,粗糙的舌面卷过,似乎这样就能淡去上面的颜色。
我吞不下声音,更分不出神教育。大腿肌肉颤着,抖的像狂风中要脱离枝桠的薄叶。
“阿嫂……”他唤个不停,不知到底想确认什么,眉头皱着,眼尾泛红,仿佛这般叫着我便能寻得快意。“可唔可以多啲讚我。”
又不是小孩,还执拗的不分场合的要听夸。
“嗯…阿劲,你好棒……”
乔家劲愈发没有轻重,掐在腰间的手微微发力,箍着我不让我躲。“再多说点……好唔好?多錫錫我,阿嫂,得唔得?好钟意你抱住我……。”
生理性的眼泪顺着脸颊流进发里,手臂被扯着勾在乔家劲的颈肩,无比贴合的相拥,是又一轮索求。
放他进来必是整夜都不得安眠。凌晨又从背后蹭过来抱我,鼻尖贴着耳后轻轻嗅。
我实在没力应付,“睡吧,明日不去堂口?赌鬼荣不能没你,你不去,立刻有人摘他的头。”
“冇事的,我有精神!”
又给他吃了巴掌,打也是白打,反倒像得了奖励,吻我的手心,笑的露出排牙。明明小时木头似的,看人眼里全是凶光,让阿九教,好似教得傻了。床单窸窣一阵,乔家劲又翻身压过来,噙着让人失脾气的呆笑,反复地问,“可唔可以阿嫂,我都好挂住你,还想要你……”
“你系咪乖仔。”
“肯定啊,但……”
我抬眼看他,也不话拒绝,手掌又一次甩在他脸侧。脆响在房间炸起,比之前的几次都重些。疼痛之后是柔软的唇,我咬着他的舌尖,含糊间放下藏了整晚的勾子。“可以同你玩,因为你系阿嫂最钟意的乖仔。”
“听好。”
“明日夜里海上有货过来,我跟条子打过招呼了。你去看着,别被野狗叼走了。想分羹的人太多,我要他们都饿死。”
乔家劲定定看我,脸颊因击打泛起有形状的红。每次从这双眼里望见自己,都觉像占了这片泥潭里的骨女,扯着拉着要他同堕地狱。
“知吗?”我问。
“好。”他答。“阿嫂,我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