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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一章 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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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知道
「笑什么?」他问。我不答。
他点了支烟,看着地上的我,说:「苏蔷死了。」
「古亦死了。」
「我知道。」
「我知道。」
我和他对峙,不知道为什么,难道为了「我知道」?——知道什么?知道死了!死了。
「你知道苏蔷死了。」
「嗯。」
「为什么你知道了,还这样?」
「怎样?」
「自暴自弃。」
「呵,呵呵,你真有意思。这关你什么事?」
「想知道。苏蔷,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你这样是为什么?」
「我?怎样?嗯?我怎样都不关你事。你一直提她是为了刺激我?」
「不是。只是想知道。」
「古亦,那古亦呢?」
眼前这个人,每次听到我提及这两个字,一脸扭曲打结,变得很躁动,完全没了衣冠,只剩禽兽的样子了,目露凶光。这次,也不例外。
我只是盯着他,说:「知道吗?疯子杀人不用进监狱。」我这么想,就这么说。
可能此时此刻我的样子也像兽吧——一只圈养的兽,碰上野外放养的,野兽的怒气和敌意激起了困兽的斗志和本性——谁会赢?谁知道?我不知道。
「你姓古,和古亦,你知道伊,伊是什么人?」
「我见过古亦,只是见过,远远的,白的,不像人,像鬼,有灵气,干净,没有人间的烟火气。眼睛很通透,上扬的眼角,像猫一样。」
「鬼?这话说的。姓古的,古亦是你什什么人?」
「不知道。我只见过。问了,没人肯说。」
「你知道古亦的父母是谁吗?」
「不知道。」
「辈分?」
「不知道。」
「兄弟姐妹?」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只知道你知道古亦。」
「古亦。呼。古亦……」
这俩字从他口里念出来,被念得很轻很空,淡然灵动,这和古亦的神态吻合。他谈到古亦时,眼神不一样,像被古亦附了身。
「你喜欢哪个画家?」
「啊?」
「画画的,你不是学画画的吗?」
「哦。提香和梵高。」
「提香,哪一幅?」
「《晨妆的少女》,不过每次看都会想起另一幅,但丁•加布里亚•罗赛迪,一八七四年,《布罗斯比娜》,像两生花。」
「你知道?」
「什么?」
「《双面维罗妮卡》。」
「唔。好片子,像画一样的片子。」
「梵高呢?喜欢他的哪一幅?」
「《星夜》。」
「《星夜》?还是《罗纳河上的星夜》?」
「一八八九年的《星夜》。」
「那张在纽约现代艺术馆。我去看过。为什么不是《向日葵》?」
「《向日葵》太刺目太耀眼了,我喜欢蓝色,很舒服,看着觉得会被引到很远的地方去,被画带离原地,迴旋,能量在迴旋。还有那幅《玫瑰》,应该是在日本国立西洋美术馆。虽然是花,不过我还是很喜欢。那次在楼下看你点烟,那点火光,就像一朵花,从花苞,然后开了谢,谢了又开,时明时暗,有节奏,尤其是在那堆草中间。」
「薄荷。」
「什么?」
「不是草,是薄荷。古亦种的。很能长。」他顿了顿说,「海明威。」
「岛。」
「酒。」
「莫吉托。」
「古巴。」
「呵呵,你挺好玩的。」
「莫内。」
「什么?」
「古亦最喜欢莫内。」
「喜欢他的什么?」
「睡莲组画。」
「我以为会喜欢教堂那些。」
「不。睡莲。子午荷。整张画布都是,池塘是满的,蓝、红、紫,病态的疯狂,古亦一直说那是『昌盛的幻觉』,画布上的东西,旋转,迂迴,困顿,绕圈,四处碰壁,却一言不发,听不见困囿在图中的灵魂在嘶咬,在嚎叫,自我吞噬。」
「Ouroboros。」
「你知道?」
「西方秘学符号。」
「对,伊是这样告诉我的。玄武,神兽,龟蛇一体。还有,印度教宇宙的样子,大象背上的世界,地狱是由停在蛇上的乌龟支撑的。」
「就是这样。这些,比西瓜图剖面图好得多,对不对?」
他食指和中指夹着烟,闭眼,大拇指抵着额头,接着放手睁眼抬头,问:「苏蔷种花吗?」
「不。不过她家里有几株曼陀罗。白的,清香。」
「你还画画吗?」
「哈?画?我的手连笔都拿不稳了。还画?画什么?怎么画?」
「蝴蝶,上次那张,很好。」
「哪张?烧了的?换了这里的?那张,那张是我拿半条命换的。」
「再画一张。」
「复制的你也不是没见过。没劲。没了就是没了。那张本来想给苏蔷的。」
「你哭了,为什么?」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看,这个,『眼泪是由于精神方面收到感动或刺激,而从泪腺分泌出来的液体』。」他指着我,很连贯地说了一堆。
「噗……桐岛,你果然有够不正常。该进医院的人,是你;」我说,那是《战神》里的台词,原作是惣领冬実,「接下来是:『理论的世界还真是愚蠢,不过好像越是愚蠢的事,人们往往越容易被蒙蔽』。」
「记性不错。古亦让我看的。伊一直说:『越是开心越好像世界末日要来了一样伤心』。我问伊为什么这么说,伊说那是台词。」
他看着我,我开口说:「你看过《蝴蝶》吗?法国电影。」
「看过《蜻蜓》。《八毫米》你看过没?」
「尼古拉斯凯奇,《天使之城》。」
「《上帝之城》。」
「古罗马有个叫奥古斯丁的,有本书叫《上帝之城》。」
「杨德昌,《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最好的时光》,欧阳靖,侯孝贤。」
「《楚门的世界》。」
「村上春树,《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尽头,那块布,大幕布。」
「懂得不少。」
「懂的不多。」
「为什么不画了?」
「画不出来。」
「要不要再试试?」
「哼,看,那里,你见过的。」
墻角有一堆画,里头有那张复制品,丝毫没有生气,什么都没有,复制,仅此而已。
「怎么你才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