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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蝴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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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蝴蝶
「古锦,你只画蝴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大概是从古亦的事情之后吧。」
「古亦?谁啊?」
「我也说不上来谁是古亦。好像是个影子,在古厝里来来回回,我见到古亦时,没有人告诉我那是谁。我觉得那是一只蝴蝶,会飞,即使翅膀被扯掉,也会飞走的大蝴蝶。我见过伊几次,几次,伊手里都攥着一个蓝色磨砂玻璃蝴蝶瓶,一身素白,光着脚,手脚脖子都挂着银质的链子,上头还有铃铛。我常觉得那个瓶子里有古亦的魂魄。古亦不笑,却让人觉得很美,美得像鬼一样。」
「像鬼?怎么说?你一说起这个不知道是谁的却喋喋不休。」
「那是因为我一无所知。活得不明不白,死的也不明不白的人,或者,是不是人,活没活过都是问题。」
「伊什么地方最好看?」
「眼睛,应该是眼睛,像是从树叶间漏下来的光渗到眼睛里,褐色的眼珠子,冷冰冰的,眼睛不小,眼角向上,眉间有揪痧,眉毛平直,不浓不淡,看上去像只蝶。」
「蝴蝶啊,太短命了,夭寿的代表。」
「枫叶,樱花,这些,一辈子就是在落下来的那一刹那,被拘禁算什么,只有飞起来才好。蝴蝶是。古亦也是。」
「你知道吗?我听甯叔叔说过,取眼珠,用竹节,一节两头,一头开一头闭,开的那头削薄磨利,然后照着眼睛的地方戳下去,基本上就能取出里头的东西,我是说,眼珠。」
「死后,变成骨头,那里不过两个窟窿。达利有幅画,大骷髅里有小骷髅,小的填在大的口眼处,层层叠叠,那画,好像是《战争的面孔》,在鹿特丹贝宁根博物馆收着。」
「达利啊,他的那幅钟,软趴趴的钟,《记忆的永恆》,对吧?」
「是,被称为『手工绘製的梦境照片』,很出名的画,达利以同一主题做了三件青铜凋塑,《记忆的永恆》、《时间的尊贵》和《时间的侧剖》。我喜欢画更多点。画是平面的,软的硬的都靠画笔,做成凋塑,质感就硬了,形态却软了。这样就太明白了,反倒不好。他的青铜凋塑我最喜欢的是那个烛台,叫《火焰中的蝴蝶》——他还有一件叫《火焰中的女子》。据说,蝴蝶可以在火焰中,也可以离开火焰。」脑中是那些时钟,上下左右,「可能因为没看过原作,看画册,会有偏差。」
「那个《时间之眼》,是个别针?掉下红眼泪的眼睛。」
「那也是个表,很别致的设计。」
「古锦,攒钱去看原作吧。」
「你想去欧洲吗?」
「想。」苏蔷顿了顿,说,「古锦,还想干吗?」
「只想到这个。苏蔷,你一直觉得那块木头好吗?」
「是,我相信他是好的。好到足以让我幸福。古锦,这算是给你希望?」
「希望?」——我一向觉得这是个莫名其妙的词。如果一个人可以再第一次见面毫无表示,只是做足该做的,进退得当,举止合宜;接着,一週没有动静。再来,突然打电话约见面,还算是顺理成章,第二次见面就牵手,我理解,相见恨晚。第三次见面就接吻,好,算是乾柴烈火,一週没见面给逼的。第四次直接带你去海边,拥抱,昵称。四次,四週,一个月不到,每週见一次,一见必有进展,就让我再理解你们,你们是注定的。然后呢?忽然间消失了,短信不回,电话不接。十天后,又冒出来,道歉,说一大堆事由藉口,楚楚可怜。我只能认为这个人有问题,前言不对后语,没有逻辑,是个连自己要干什么都不知道的傢伙。你跟我说「希望」?
「给我画幅画吧。希望。」
「我只画蝴蝶。」
「那就给我画张蝴蝶。」
「这不是你想要的。」
「我要!无论大小,不管几只,都无所谓。」
「苏蔷,你怎么了?」
「是你怎么了?为什么不给我?」
「不,只是,不想。」
我不知道什么是希望,没有是非观,也不知道什么是正常的价值取向。
我劝过她,她是不会听的。
「像『午夜飞行』,跳不跳?」我问她。
「跳!」
「大坑,跳不跳?」
「跳!」
「万丈绝壁,悬崖,跳不跳?」
「跳!」
她从来没有这么么决绝过,真真掷地有金石声。
好,你就跳,没人在演泰坦尼克,不会你跳我也跳。
苏蔷想要的是我的肯定,藉由我的肯定来肯定她自己,即使我不认同,她一样会一勇到底,那我的反对毫无意义。本来,各人也只能对各人的生活负责。
她找我要画,或者也是在变相寻求肯定,只是,我给不起,因为我不知道她要的希望是何物。
「我知道了。」苏蔷幽幽地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