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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梦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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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醒
在夜里,我总也睡不着,总在对抗——对抗什么,我并不瞭解。但我明白我因此失去了睡眠。惨败,与敌手不是一个水平上的战斗,结果注定惨败。
关上房门和窗户,打开台灯,按说这个空间应该暖起来,只是莫名其妙地觉得冷,冷到骨子里;上床钻进被窝,觉得窒息,一团团四面涌来的东西,我的耳边,响起火车在铁轨上奔驰,枕木参与肉搏的声音,听到毫不顾惜的碾压声,听到骨头断折的声音,只是没有叫声;我能闻到血腥的气味,感到冰冷,知道自己被劫持到以前的住处,那所旧房子,我从这头走到那头要一刻钟以上,这是件吃力的事,却不得不日日如是。去干吗?不知道。我确定我被拖到那里。
搬离古厝后,我仍时常梦见那里。那个地方,我喜欢吧?应该是。要是讨厌,忘就忘了。
别人或者会遗忘,我的记忆很能针对一些东西。无疑,这是自讨苦吃。
这一切,我的思路,我的感觉,是清楚的,我很清楚,我听不到自己的心跳,也控制不了什么,只能被拉回去,示众吗?
觉得冷,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自己光赤得干净,这种感觉异样得很——记忆,很奇怪,忘不掉,忘起来,果然空白——这是废话。
「古锦,来,来啊,古锦……」
又是那个声音,我的脑袋里嗡嗡乱成一团。
大家都说,古锦要是永远十六岁就好了。
我也这样觉得,喜欢画画,所有被认为在十六岁可以做的事且做起来有理所应当、不会被指责为情况或者老不修的事情,我仍在做。
很多人都会这么说,老人和中年人的口气是不同的。老人像孩子,更靠近那个他们期望中的十六岁的我。中年人,在我看来,其实最老,上有老下有小,公司有老板,家里有爱人,成绩平平基本定型,不思进取或者无力进取,极力把自己拖在目前的位子上,为什么那么多人那么年轻,为什么?人多不是好事,机会相对少,竞争相对大,日子局促,所以他们会说古锦要是只有十六岁就好了,这是在教训我吧。这样的可怜,只是别人,嗯,照镜子,里头那个,可怜。
我喜欢画蝴蝶,见的不多,却喜欢。开始喜欢花花绿绿满纸斑斓,调些刁钻诡异的颜色糊到一起,撞成一团,定睛看才知道花非花,蝶是蝶。渐渐的,我只画蓝色系的蝴蝶,调点其他的颜色以示区别,蓝是主调,蓝色的主体,甚至是蓝色的背景,水一样的颜色——不,水是透明的。
本家姓古,我的名字有点怪,叫「古锦」,我签在画上的是「帛」,雀锦」的一半,没有「锦」的音,意思上沾亲带故,「巾」同「金」,一个,就够了。
这个姓让人觉得腐朽,不是迂,是腐;不是烂,是朽;脱水,一捏成灰的那种。
我找不到中心,找不到重心,找不到轨迹,找不到痕迹,于是拿起笔想给自己画条路,通不过考试,没有文凭没人要;于是我成了在别人看来要是只有十六岁就好的古锦。
可笑吗?可笑吧?或许。
我知道的第一个名牌——应该说是不那么出名的名牌,所谓出名的是指两个C或者两个F,一朵花还是一条鳄鱼,一个钩抑或三个阶梯,我知道的那个叫「伊都锦」,Itoken,名字和我重了一个字。
十六岁那年回家办成人礼,从俗庆生,有人送了我一条衣服,高声说,是名牌,就是这个。伊人都城尽着锦,翻个个儿,满城人都着锦,俗艳得大方。人不喜欢,东西无罪,麻质的,很简单,干净硬挺有质感,穿上得体舒服。
从小我就很喜欢看人穿长裙,长裙挑人,要腰细脚小,脚踝也要漂亮,最好个子够高挑——像以前老照片里的女人,裹小脚病怏怏的,穿长裙不一定好看。要有英气、有锋芒穿起来才够漂亮。
为什么喜欢?说不来。可能因为我撑不起来。要不到的糖果又香又甜。
古锦我只喜欢酸苦的东西,海明威提到的mojito,听上去很不错,脑子命令选择性遗忘里头的糖浆。
憎恨甜食,我恨所有带糖的东西。据说甜食能带给人快乐,只是对我而言,相反,带来痛苦,恨糖果,尤其。
还记得看过印度画家Prajakta Potnis的一幅画,叫《糖果冠军盃》,我想知道那画的颜色是怎么调的,粉红泛蓝微紫,嫩绿带粉略灰,柔和对比,轻轻长出绒毛来,看着有点扎人——冬天的阳光让人舒服,只是,风一吹,又有些刺痛,像双脚麻痹的感觉。
我想,应该也像蝴蝶的翅膀,放在显微镜下,可以看到上头的鳞片,不像鱼,像蛇一样的鳞片。
阴暗是我能适应的,不适合在阳光下铺展,要隐匿起来,静静地消化掉——一个人拥有秘密或许是好事。
我记得一些事,却忘了更多的事,书写或者绘画似乎都在对抗遗忘,记住,虽然也没什么用。
「古锦,你要找个什么样的人结婚?」苏蔷问我。
「让我安心的。」
「那个人要足够强大,要不一定会被你带坏。」
「可能吧。」
苏蔷和我达成共识,服膺传统,宁找长不找幼。
「苏蔷,我觉得一个人过也没什么问题。」
「你是还没有找到那个能让你服软的人才这么说。」
「足够强大?」
「足够强大。」
「你喜欢他吗?」
「喜欢。」
「我是说,木头,喜欢?」
「嗯。哈哈,很狗血的传奇,我和木头。」
我和苏蔷都是得到了所谓应该找人结婚的年龄的人,只是忙着对抗未婚了,却从来也不明白结婚是为什么。我觉得人应该糊涂点,糊涂点也就一辈子了。
苏蔷很兴奋,我一点力气也没有。
她口中那块传奇的木头,真的跟木头一样,还是盘根错节的那种——当然,这块木头的盘根错节别出来的不是利器,反倒鉴出朽木。这是我的观点。开始觉得他俩能成,因为苏蔷看上去很开心,后来有些举动,听着不对劲,我天生不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