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番外：卧鲤公主•思情（上） ...
-
沧兴二十一年，商少言随舞名响誉北陆的母亲前往郢都探望病重的姨母。他的姨母在离宫城不远的须弥庵出家为尼已有十三载，见到他们，气若游丝的比丘尼终于流下一滴清泪。母亲忙紧握住她伸出的手，姨母的掌中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玦，她想说什么，却只能微弱地翕动着嘴唇。
“我明白，我明白……”母亲也跟着泪如泉涌。“你一定看得见她。”
姨母双眼突然散发出异样的光芒，仿佛见到了什么，嘴角慢慢浮出柔和的笑容，本是死灰的面容倾刻间绝代风华……
一个承诺。后来母亲告诉他，姨母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与亲生女儿相见，虽说循入空门，但心中无时无刻仍在牵挂，她只是要完成妹妹的遗愿。
“可是，若如此牵挂，什么时候都可以去看她，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能阻止一个母亲去看望自己的女儿啊！”商少言实在不解。
母亲只是摇头苦笑。“言儿，这世上有太多无奈，不是我们可以改变的。”她将那个玉玦轻轻戴在他的左耳上。“只是看一眼，对她来说却是奢侈的妄想。可笑的是，只有到死，她才有要求的权利。”
母亲让商少言带着这个雕有青龙的玉玦去郢都殡礼司，他不明白了，姨母是佛门中人，理应由庵内主持打理，不入俗世。
当他将玉玦呈现在殡礼司官员面前时，那人仔细观看玉玦上雕纹，面色徒变，声音颤抖着问：“你从何处得此物？”
他才惊觉姨母的这个遗物非同小可。
不久，几个神秘的人物出现在他们于须弥庵旁的暂居处。母亲很平静地问道：“是他派你们来的？”领头的人拿出一块金牌，母亲便长呼了一口气，对他说：“言儿，你便随他们去吧！”
就这样，商少言怀揣着姨母的骨灰随着那些陌生人而去。
不想这一去，他却入了皇宫。
商少言见到卧鲤公主时，他十六岁，她十三岁。
彼时她正站在池边，水湿长袖，乌发长及脚踝，周围则是跪倒一片吓得无所适从的随从和宫女。
见有来人，一女官打扮的女子忙上前为少女披上披风，“公主殿下，请回宫吧！”
带他入宫的人早拉着他下跪在池边。商少言发现此人额上直冒冷汗。
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丝绸摩挲的“沙沙”声，饰物碰撞的“哗哗”声，最后是清脆的女声：
“你便是父皇今日召见的人？”商少言似乎觉察到了细细打量的审度目光。
“公主！”那个女官似乎更为着急了。
“我在问话呢，怎么不回答？”少女却丝毫不理会。
“禀公主，此人只是一个平民，此次进宫只是为殡礼司司监工作。”商少言正犹豫着答与不答，跪在他前方的人早抢先回答了。
一阵宛若从水底汩汩上升的讥讽笑声响起。少女的笑声如银铃，却透着丝丝凉意。“我不认识他，可却认得你，陈大人。下次找个好点的理由吧！”话音淡去，周围一片寂静。
被称作陈大人的男子抹了抹头上的汗滴，起身低声嘀咕道：“特意挑了个比较偏僻的路线，还是被她撞上了……”然后严肃地回头，“趁没出事前，快跟我走。”
商少言也不言语，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还是少说话为妙。世人羡慕这皇宫，商少言虽无特别渴望，却也想象过它的样子。
没想到如今却是以这种方式进来。
皇城广大，商少言已记不清走了许久，待到一座宫门，已有轿夫等着。他被蒙上布条引至轿上。
轿停，下轿，松开布条。
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光亮，只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立在眼前。一个内侍摇着拂尘走到他面前，尖着嗓子问。
“来者何人？”
“商少言。”
“傅红桑是你什么人？”
“是我的姨母。”他拿出放在胸间的骨灰盒。“家母让我带姨母来见她的女儿。”这件事越来越捉摸不透，这些人为何要做的这样的隐秘？方才那位公主的话仔细回味起来更让他疑惑不解。姨母的女儿是什么人？他开始体会到母亲所说姨母的难处来。
“可有信物？”那人却在用没有感情的声音机械地问着，仿佛有人在他身后操纵一般。
商少言取下左耳的玉玦，侍从双手接过，向后走去，抬高手臂弯腰向里。原来锦帐后面还坐着一个人。另一内侍从里面出来接过玉玦。
过了片刻，绸帐后传来一个男子低低的叹息声，这种声音他太熟悉了，母亲看着玉玦时也做出了相同的反应。
而后内侍从绸帐出来对他说：“你暂时不能离宫，自有人为你打理生活起居。”
这倒让商少言吃惊了，他本想将遗物和骨灰送到便返回。年少直率的他脱口而出。
“家母还在家中等候，望圣上开恩！”他“扑嗵”跪下，大声请求道。帐后人不愿表明身份，他索性挑明了。
“大胆！”内侍面带怒色地欲召来侍卫。
“且慢。”浑厚的男中音。停顿了一下。“陈移方已经全跟我说了。你不用顾虑太多，卧鲤公主正是将来你要服侍的人。她此生虽未见到生母，有你这个亲人在身边也不错。”
难怪，临行前，母亲轻抚着他的发鬓对他说，姨母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陪伴在女儿身边，而她答应了姨母要代她好好照看那个孩子。“我们两姐妹小时候，有一次玩耍时开着玩笑，长大后要让自己的儿女结为夫妻，所以，如有可能，你遇上那个孩子，你一定要代姨母和母亲陪伴在她的身边，让她幸福让她快乐。”
一个承诺，他现在感觉了这个承诺的重量。
如果他没回去，母亲一定也明白了。
而锦帐后的这个人，想的和母亲一样，姨母的女儿也是他疼爱的人。
第二次见到卧鲤公主，是商少言第一次当差，在北陆的时候，他拜过名师，习得一身好剑舞。母亲名震北陆，他也颇有点小名气。
“公主，他是您新的侍从，精通乐器剑舞。”名叫紫颜的女官将带领至卧鲤公面前，公主让他起身，原来公主就是池边的那个少女。
“你是个男子，也会跳舞么？”她乌黑的秀发已在两肩梳成两个辫环，额上戴着一颗白珍珠和红宝石相嵌而成的额吊，明眸皓齿，出语却稍嫌刻薄。
商少言仿佛见到浓缩版的姨母，也不恼，轻柔地说道：“这世上有适合女子的舞，自然也有适合男子的舞。”
卧鲤公主不屑地盯着他，丝毫不掩饰她的轻蔑之意。
“真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派个这样的人给我，只会弹琴跳舞有什么用？紫颜，”她笑盈盈地对身边的女官说道：“听说琳翠宫最近添了个大鱼池，陪本公主去看看。”
女官面色煞时苍白，道：“请容奴婢前往禀告。”
“本公主正要给他们一个惊喜。别磨蹭了。”
“仪妃一向严谨，如此恐怕要开罪于她。”
“……那你去不去？”公主笑着问道，却让在场所有的人不寒而栗。
紫颜虽为难也不能违抗，只得随她而去。
见公主她们走远了，一个侍从才拍着胸口对商少言说：“吓死我了，我宁愿跟着性情不定的长公主，也不想待这里了。”
“为什么？”商少言漫不经心地问。
“等着瞧吧，琳翠宫要遭殃了……”待商少言移过目光，侍从又缄口不语了。可他的神色中隐藏着一种叫做恐惧的东西。
卧鲤公主是已故婷妃的女儿，从小任性刻薄，人人称赞她的美貌，却又对她保持距离。而实际上她的生母却是商少言的姨母，一个出家为尼的平民女子。轩庆帝对这个女儿该是如何疼爱，竟想到让他陪伴于她的身边。
一个承诺，入宫前商少言对自己说，他只是信守对母亲的承诺，他对她不会有喜恶。可只是池边那惊鸿一瞥却让他再也移不开双目。
卧鲤公主最终还是惹怒了仪妃。轩庆帝再宠爱她，也掩饰不过。因仪妃是皇太后的侄女，她一个投诉就招来了久不问世事的老太太。
“皇太后驾到——”没想到皇太后未通过轩宁宫就直接杀到公主的寝宫来了。
“拜见皇祖母和仪妃娘娘。”卧鲤公主软软地弓身行礼，面色沉静得与她年纪不符。
“太上皇刚刚过世，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就在这里放肆！”皇太后刚一坐下，就厉声质问，似乎极不喜爱这个孙女。可是当着众多侍从宫女的面对一位公主大声斥责的举动极不寻常，再不喜爱她，也要顾及皇家的颜面吧！
卧鲤公主看看同样生气的仪妃，依旧笑着：“皇祖母莫动怒。皇孙贪玩，听闻娘娘新建了个池子……”
“你只是玩耍吗？”仪妃气得挥身发抖。“池里的鱼难道会自动跳上岸来？”
“娘娘，事实就是如此呀。难不成你以为是卧鲤所为？卧鲤怎会有这种本事？”
“你……”仪妃面上红一阵白一阵，见状，紫颜欲上前阻止卧鲤公主，却被公主侧头看住。
“你带他们退下罢。”年少的脸上有着无所谓的淡淡神色。“皇祖母似乎有要事相说。”
他们站在宫外待了好一阵子，侍从宫女们早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只有紫颜一脸忧虑地望着宫门。
“……皇上把她宠惯了，她才这样有持无恐。这样下去还怎么得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传来皇太后的指责，声音虽不大，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低下了头，生怕自己稍有不慎也被带累了。然后皇太后似是而非地念道：“冤孽！冤孽！”
“母后，您说的极是。无论如何要向陛下禀明此事。”仪妃看着紫颜缓缓地说道，紫颜双手伸过头顶，行了一个极恭敬的礼。
“紫颜失职，请娘娘降罪！”
仪妃扶着皇太后向御辇走去，丢下一句话。
“只不过是个小小女官，以为这样就可以维护她吗？”
事情的来龙去脉，商少言也是从别人处断断续续听来的。琳翠宫新池中的锦鲤全被抛上岸而亡，当场被吓昏的一个宫女醒来后说亲眼见卧鲤公主双袖一拂，便有鱼从水中跃出，公主还站在水面，与鱼儿们嬉耍……这件事很快被闹的沸沸扬扬，可轩庆帝一直没有召见卧鲤公主，哪怕是频频出入万寿宫。
直到端阳节这天，宫里举行了宴会，设在玉指湖的船舫上。所有的妃嫔、皇子、公主都照例前往拜见天颜，轩安帝才当着众人的面把卧鲤公主召到跟前。
“芊绪，来，到父王身边来。”谁都知道卧鲤公主是轩安帝最宠爱的孩子，可此番举动让皇太后大惊失色。
“皇上……”正要发话，轩庆帝已让卧鲤公主双手捧茶献上。
“母后，联知道你为前几日的事烦劳许多。哪个年少的皇子公主没犯过这些小毛病，还望母后看在孩儿的份上宽恕芊绪。”
皇太后没有接茶，脸部僵硬地说道：“皇上，此事非同小可，虽为公主，也不可不防……”
轩庆帝叹口气，对卧鲤公主道：“芊绪，你说实话吧！父王不会怪你。”
卧鲤公主看了看那些等着看好戏的皇亲们，讥讽地一笑，长袖飞舞……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番外：卧鲤公主•思情（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