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西*雪

70、第二十章 影戏凌人

　　琉宇祈书心急如焚地等候着，那个消息让他坐立不安。
　　“郡王求见。”春萤突然前来禀告，琉宇祈书心下一喜，难道他们已成功平定“蓝狐”？
　　一身戎装的苍桐出现在门后，战甲在女子轻巧的动作下仍不免发出金属击打的钝响,凝结在她眉心的重重黑云预兆着不详的气息。
　　“苍桐？”琉宇祈书自然感受到了苍桐那股阴翳之气，沉重中又时时透现浓烈的哀伤，让琉宇祈书心里如坠沉石。
　　“皇子，你……”欲言又止的女子似有难言之隐，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但她还是决定说出那句话来。
　　“从今日起，本王势必要确保皇子的安全。恒川将军即不在你身边，苍桐便要负此职责。”
　　琉宇祈书略微有一些迟疑：“白将军他为何没同郡王一同归来？那伙盗匪果然这样厉害，你们联手也对付不了？”
　　“联手？”苍桐冷笑，冰凉的眸光斥退了琉宇祈书所有的热情。“皇子与其关心他人，还不如关心自己的景况。”
　　察觉出苍桐语气中的异样，琉宇祈书缓缓走近她，那坚毅傲然的女子竟不肯正视他的眼睛。
　　他已明白七八分，当使者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便该知道命运已不可逆转地捕获了他们这群网中人。
　　琉宇八皇子明眸如昔，恰如初遇时清澈，他的年纪早已不复少年，但他为何从未改变？哪怕自己对他万分冷眼，刻意疏远？昏暗的光线中，随着青年的慢慢靠近，苍桐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欢声笑语中的夜宴，着淡雅宫袍、一脸书卷气的青年在光华流转中被引至她的眼前，她想，真真是一个典型的皇室子弟。
　　“联的第八皇子，琉宇祈书。”轩安帝朗朗的嗓音响在耳畔。
　　青年的表情本是木然的迷茫，待与她对视，柔和的面色渐渐如初春融动的河冰般缓缓活转过来。
　　“愿永结同心、百世修好。”
　　两个从未谋面的陌生男女却在此刻挨得如此近，她对他微笑，他将是她的夫君，可是她不爱他……
　　“苍桐，不要瞒我。出了什么事？”琉宇祈书的眼神十分坚定，容不得她拒绝。“我总该知道是什么理由！”这一天终还是来了，苍桐与父皇反目的一天。
　　女郡王退缩了，她想转身忽略他的问话，却被一把拉住臂弯。看起来文弱的琉宇皇子此刻却使出让她挣脱不得的力气。“告诉我！”她不得不扭过头与他对视，她想让自己显得冷漠，可她发现她做不到！
　　“你应该问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父皇！”苍桐深吸一口气，提高了声音，可分明仍是颤抖的。“还有他忠实的仆人恒川将军！”
　　琉宇祈书的目光变得柔和。“你在害怕吗？苍桐。”
　　苍桐的瞳孔陡然放在，利用盔甲坚硬的外壳撞开了琉宇祈书的手臂。
　　“祈书，我们都不可以太天真。你是皇族，你还不明白你父皇的心思吗？我从来不对他抱有太多幻想。是的，我一直都在惧怕，惧怕有一天他会不顾约定一举吞并六夕！他不会允许六夕羽翼丰满！处于被动就再无法重振！”
　　“所以你要掌握兵权？”琉宇祈书苦涩一笑。“恒川将军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这样只会让一切变得更加混乱！苍桐，你们不要再继续这种猜疑，这样对一切都无助意！”
　　琉宇祈书的话并未让苍桐冷静下来，银白的轻甲在昏暗的光线中显露出深冷的白光。
　　“不要再说了，祈书。除非他亲口向我担保，我放不下心。”她默默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死寂重新弥漫了整个空间，他们有夫妻的缘分，却永远无法真正心意相通。

　　话分两头，白靖原押着程风等人行至狸县，让昌都才暂为看管，独带程风同赴郡城。
　　“程风，想必你在暗自欣喜罢！”
　　“白将军，狄氏一族的仇人并非独我，要在一个地方保持长久的统治地位，血腥与杀戮都是不可避免的。”
　　这是起程时他与程风的对话，他深知程风所言是真，苍桐突然做出这种不明智的举动，必是有人从中挑拨，抓住了她爱憎分明，烈火张扬的弱点。而他自己，终要悔在对她的拒绝，但他别无选择，他若对她事事服从，等于是把自己提早送上了断头台，自会有人在轩安帝身前耳语。
　　他只想快些赶回郡城，在一切变得不可挽回之前……

　　琉宇王军的反抗早已在苍桐意料之中，那几个副将依旧让她头疼，对这些人，只要能制服，她也顾不上手法是否光明正大了，他们声称要见八皇子，不然不会相信她整编王军的王令。
　　“八皇子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各位将军，各位还是请回吧！”她让所有侍从替一辞回绝。
　　一方面，她又对王军施压。“诸位既来六夕，便该知服从王命，整编一事势在必行，想必你们也不想再见杜汀洋的悲剧重演吧？”
　　当初派遣至六夕的琉宇王军数量只为三千，轩安帝并未打算让他们接管六夕，只是用于防患，他使这支军队既不会苍桐收服又不会造成太大压力，所以琉宇王军并非精锐，除了白靖原的亲卫轻骑营，其它的都是很一般的士兵。
　　如今，尽管将领们反对，但莫旃人仍旧是占优势的。苍桐深知要让琉宇王军的军心溃散，首先便要安抚这些人，一切应在暗中进行。
　　不久便传来白靖原归城的消息，苍桐让人传话：将军违令在先，要么自缚入城，要么城外待命！紧闭的城门一如苍桐的态度。
　　白靖原心急如焚，他一直怀疑轩安帝派遣密使其实是来打探六夕的情况，苍桐此举无疑成为他收服六夕的借口！要是按如今的情势演变下去，若再不向郢都传信，终也会被安个知情不报的罪名。自从廷为官，白靖原还从未有过此番犹豫不决之时，官场之事他已掌握得游刃有余，朝中无人敢小看他这个三品将军，不是靠显赫的家世，他也不屑那些虚无战名。轩安帝选中他，大概也有个原因，那就是他从不会满口仁义道德地牺牲自己的利益，而当今之世，唯有当朝天子可以长久让他拥有某些切实的东西。
　　他只恨苍桐怎会看不透这点？
　　“将军！”黄飞忽然大叫，指着白靖原后方，脸色又惊又喜，白靖原的身子却瞬间僵硬了，他分明听见遥遥的马嘶声和马蹄重踏的响声，一得盖过一重，一浪高过一浪，翻卷着朝着他的耳心深处驰来。
　　他不用转身也知道，那是轩安帝的征伐之军，他们早已伺机而动，只等着莫旃人露出破绽。
　　白靖原唯有缓缓抬起头，久久凝视着城楼上迎风飘扬的莫旃图腾。这是命运吗？人在它面前总是显得渺小，甚至在自己的人生中迷惑。闭上双眼，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这个图腾了吧？从此以往，他要忘了此地此景，忘了那个人，否则他的一生也将混乱不堪，他再不会是以前的白靖原。

　　苍桐在议事厅中踱步，她实是没有勇气登上城楼，若见到那个人，她担心自己会改变主意。
　　“这一幕真像十二年前的情景，王父终于如愿以偿，他的亡魂就等着看这一天。”她远眺远处，如冰沉寂的男子立在她的身边。
　　“孤狼，蓝翎和银枭怎样了？”
　　“禀郡王，我已将蓝翎安置，以她的的状态势必要冒险折回郢都的。银枭并未同我们一同回来。”
　　停顿一阵，苍桐声细如丝，“王兄，有没有说过什么……”
　　“郡王，属下一直在想，该不该告诉你。可是看到如今的你，少主也不会开心。”
　　“太迟了，孤狼，太迟……”苍桐苦笑。“如今的我，要么屈辱地死去，要么荣耀地活着。你说，哪一样更好？”她转头看着孤狼。“老师说的对呀，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王，一个活在仇恨里的人怎样能够带给他人幸福呢？可是我从未放弃做一个真正的王。”
　　苍桐仰头，透过窗棂久久望着六夕的山峦叠翠，这生她养她的地方，她是决不会放弃守护它的。
　　既是为自己也是为莫旃人，王兄啊，王兄，你为何要放弃？活下去，才有未来。
　　王兄，我也很累了，可是我不想认输，不想。谁说女子不如男，谁又说女子要祸国，我只想证明给他们看！
　　“郡王现下此举是少主最不愿看到的啊！”一贯缺乏温度的语调也起了波动，他带回了狄烨律的话，可是已太迟，正如狄烨律所预料，他性情如火的妹妹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苍桐笑着回头：“可你还是派了乔知来。”
　　“属下并未对乔知下令！”孤狼纳闷地看向苍桐。
　　“没有下令？”苍桐同样疑惑地回望他。
　　孤狼立时警觉，“他与此事有何关系？”苍桐将乔知出现始未及她与白靖原矛盾的起因细细述来，孤狼脸色渐渐泛白，“那个孩子，能读懂人心，却无人能懂得他的心……是我错信了他，他到底是何用意？”
　　“事到如今，多说也无用。”苍桐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坐回虎皮椅中。
　　“郡王，城外涌现大批琉宇军队，离城门只有一里距离了！”虎皮椅柔软的皮毛应是温暖的，可她全身冰凉彻骨。
　　是她错了么？她不该对白靖原这样决绝？这么多年来的察言观色，难道她就无法忍受这一件事？
　　也许她其实是在等待这一刻，是胜是败，于她都是一种解脱。
　　“桐儿，你是受桦神祝福的孩子。”
　　“妹妹，将来的某一天，你会遇上命中的另一半，千万不可错过。”
　　伴随着这阵阵耳语，她再次行至“伽罗狱”。她快步如飞地来到龙吟生的牢房前。
　　她看见的只有一片空荡荡的黑暗，如龙吟生幽深如潭的双目。
　　“郡……郡王，老先生让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告诉您……”
　　苍桐木然地盯着空无一人的空间，慢慢吐出一句话来：“他不是那种人……”是啊，老师不是那种轻言生死的人，所以他怎会轻生？为什么？为什么？
　　她让狱卒打开牢门，踏入之际，迎面那堵墙上似乎有些深深浅浅的刻痕。
　　示意狱卒称过火把，在跳跃的桔红火光中龙吟生苍劲的笔触脱然而出，正是“往生咒”。
　　“你要与我讨论公正吗？老师，是你教我的，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正。”
　　她的际遇想必已在龙吟生预料之中，拘押龙吟生时，他一直叹道，可惜，郡王你有帝王之才，却终无帝王之定。
　　苍桐也想过淡忘仇恨，可王父的头颅高悬在青州城楼上的那一幕在她心里留下太深的印象，挥之不去，她已经分不清恨的是琉宇王朝还是王父强加的责任。这样的她对感情也不再信任，什么是山盟海誓，什么是地老天荒，也敌不过互相猜忌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