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西*雪

44、第十八章 痴心白发

　　手边就是往下倒扣的铜镜，赵轻蝉自进宫来就不曾用过它，光是想象她也能看见自己是何模样，也许是没有勇气吧！
　　最终她还是举起了铜镜……
　　她惊地松开握住镜柄的手，铜镜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钝响，双手颤抖着抱住脸颊。那是谁？那是谁！那个一头白发，满面皱纹皮肤干涸的女人是谁？
　　泪水从眼中滚落――她的生命终于在蓝翎之毒的侵蚀下渐渐消耗，迟早灯枯油尽。
　　她缓缓地坐下。

　　她被凌方领进与琴宫，他却被人拦在外殿。“琴贵妃只见湘素一人。”少年显然对此种情况司空见惯，退了下去。
　　栏台上立着那个想望的紫衣人。
　　叶律转头来，看到她，显然是极为吃惊的。他睁大双眼，慢慢向她走来。
　　“银枭，你速去找蓝翎！”他很快反应过来，对身边的银枭说，语气中有着隐忍的怒气。
　　“不用了！”赵轻蝉出声制止了银枭的举动，他略有疑惑地侧头看她。
　　“你为何不早一点告诉我？”叶律明亮的眼散发出无尽的痛苦。
　　她的心早已静如止水。“告诉你又如何？让你去逼那个女人拿出解药吗？不会，她绝不会拿出解药的。因为她爱你！”那一夜，蓝翎嫉恨的眼神不容忽视。如今她却最懂得她心中所想：爱一个人，便想拥有他的全部，绝不轻易把他让出。
　　“到最后，只是多一个可怜的女人死去。”她闭眼，她已在叶律的身边了。现在她只想在他身边，其它的，都不重要。
　　叶律轻掰过她的肩，让她正对着他。她却在这一刻退缩了。数十天之内，她经历了将近数十年的年龄变化，现在的她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怪物，而叶律依然是那个风度翩翩的英挺青年，她的自信瞬息之间动摇了。
　　叶律及时揽住她的腰，阻去她的退路。“轻蝉，她对不起你。”他轻抚着她的发，如在五年前白梨树下的情景，下颌靠着她的发顶。“明知自己担负着复国重任，还是把无辜的你拉进这个没有胜算的旋涡……” 赵轻蝉伸出手指按在他的唇上，“不要再说了，叶律，这生不如死的十年你是如何渡过的啊！”

　　当年轩安帝把苍桐郡主留在六夕，是认为她始终是个女子，终不会构成太大威胁。而他需要一个凝聚六夕莫旃人精神力的傀儡，聪明伶俐、深得人心的嫡子叶律当然不是合适的人选。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这个琉宇王朝鼎盛时期的帝王，他带叶律进宫也被误解为沉迷器乐、姑息蛮族。却不知一切尽在他掌握中。
　　叶律起初并未有过谋反的念头，只是失去家园的仇恨常常在潜意识中折磨他。这时候他与轩安帝宠妃之一的琴贵妃相识了，这个妃子对他总是特别关照，而他只不过是教坊中普通一乐官。之后，他发现琴贵妃竟然是提兰王侧室幽明夫人假扮的，更让他震惊的是，十三皇子竟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他认为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而幽明夫人告诉了他提兰王的策略：早在两年前，提兰王便派幽明夫人潜入轩安帝的后宫，并设法取得贵妇们的信任和依赖，以便他日谋变时里应外合。当时正是琴贵妃与辰妃争宠之时，琴贵妃听信了幽明夫人的话，让辰妃先封得贵妃失去警惕，再来除去她。但琴贵妃没有想到自己却先遇害了，被异邦的巫女夺去了丈夫、取代了位置。
　　王父事败，你和康平该怎么办？叶律十分担忧。
　　我自然有法子活下去，可是要这样苟且偷安地活我不甘心！苍桐与我的想法一致，只要少主首肯，幽明再所不辞……苍桐是幽明夫人的长女，叶律对这个妹妹一直不放心，她性子太烈，且争强好胜，她是决不会满足于轩安帝的册封的。他还能怎么办？他目睹了六夕之役的惨状，也目睹了提兰王的惨死，说他心中没有恨那是骗人的；受苦的始终不是他们这些处于上位者，生灵涂炭的场景他是再也不想经历，但以苍桐的性子，她必定如提兰王般声势浩大地举兵反叛。若是一定要有一个人为这件事失去性命，他宁愿是自己。

　　叶律把一切告诉了赵轻蝉。她却已在他怀中哽咽得无法出声。她只知叶律是莫旃人，却不知他竟有着这样一个进退两难的身份。琴贵妃原来也只是一个可怜的，在宫中葬送了青春和生命的女人，她所恨的原来只是一个幻影！
　　“轻蝉，他们都说留不得你，可是我怎么忍心对你……”叶律抬起她的脸，轻叹：“如今你被弄成这样，我竟无能为力，原来我竟是这样没用的一个人……”
　　赵轻蝉扬起眼睑，直视他的明亮深目。心情从未如此轻松过，完全地在他面前敞开，只因为他是叶律。“那不是你的错……”

　　“两位皇子请留步！”
　　“湛皇兄，母后说过不能进去。”
　　“康平，你也是与琴宫半个主子，哪有主子不能进自己家的理。”
　　身后传来嘈杂的人声，她慌忙挣脱了叶律的怀抱。回头时，正好看到了十一皇子将阻拦他的侍从一掌推倒在地上，侍从当场吐出一口鲜血，他出手之狠之快，让她大吃一惊――十一皇子何以练得这种狠辣的功夫！
　　“司律大人，你难道又是为康平拿药来的？既然来了怎么不通告我们两兄弟？”十一皇子笑语连连，一张少年的脸却隐藏着莫名敌意。她退到一旁，皇子怕是想不到这个白发苍苍的女人就是轻蝉吧！
　　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把细木镶铜长弓，穿着骑射劲装，仿佛刚从猎场归来，想是皇上命他陪伴狩猎从而锻炼他的武艺谋略。如此看来，皇上心里还是有周密安排的。
　　“湛皇兄，我们还是出去，要是母后知道了……”十三皇子从后面拉着他的衣袖，劝道。
　　十一皇子转头对他说：“你若怕就先出去好了。我要问司律大人一件事。”
　　康平秀美的脸马上变得苍白，仿佛被狠狠打了一下。这时凌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把拉住十三皇子，“听说你们回来，我找了好久。”
　　“凌方，你好生照看康平吧，娘娘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十一皇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叶律，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是。”凌方迫不及待地拉着康平就走，巴不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十一皇子目光扫过她的方向，却没有看她的脸，直接对叶律说：“大人，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这里没有不可靠的人，皇子但说无妨。”叶律淡淡地回道。
　　“她是？”少年渐渐把目光投到了她脸上，他的眼中有一丝疑惑。
　　“皇子连她都不认识了吗？”叶律似乎要说穿她的身份，她用眼神让他不要说，不要说这个让皇子难受的事实。
　　叶律却不顾她的暗示，语气坚定地说：“她可是皇子你最珍视的人呀！”
　　十一皇子眼中的不解更深一层，他终是找不到答案，脱口而出：“司律大人，你就不要兜圈子了，你把轻蝉姐姐藏到了哪里？还是你怕被她揭穿身份而将她囚禁起来了？”少年举起手中的弓对准叶律的心口。“你仗着贵妃娘娘在宫中为非作歹，只有轻蝉姐姐始终相信你，你若是辜负了她，我绝不饶你！”
　　叶律带着笑意摇头，说道：“皇子进宫时，可有见到那新置的屏风。莫非看不出是何人所作？”少年闻言沉思，忽地想起什么，惊言：“我记得那只蝉，只有轻蝉姐姐才绣得出那般灵动的生物……”他随即四处张望，叫道：“轻蝉姐姐，你在这里吗？你来了为何不见湛儿！”
　　“皇子……”不愿见他着急的样子，赵轻蝉无意识地喊了一句。少年马上回过头，直直地看她，那神态似乎在回味刚才的呼喊。
　　“轻蝉就在你的面前，十一皇子，你看见了吗？”叶律慢慢走到我的身后，双手轻轻地放在她肩上，让她面向少年。
　　长弓落地，十一皇子睁大双眼，一步步向她走来。及至她面前，他的眼中已溢满泪水。
　　“轻蝉姐姐……”他突然挥掌拍向叶律，虎虎掌风夹着少年的怒意。“是你吧！让轻蝉姐姐变成这样！”
　　一截银手挡住了他的攻击，银枭凭空出现，震得少年连连退后。
　　“叶律！你果然与巫者勾结。我一定要告诉父王治你们的罪。”十一皇子拾起地上的长弓，反手取背上的白翎箭就要射来。
　　“住手，十一皇子！” 赵轻蝉冲到叶律面前挡着。
　　“轻蝉姐姐，到如今你还要替他说话？他害你还不够吗？你难道不明白，这世上只有武湛是真正珍视你的！”少年悲愤地怒吼着。
　　她摸了摸脸，不再是少女光滑的肌肤。“皇子，轻蝉心中已没有恨，也请皇子忘记仇恨，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被恶梦困扰，心才不会被蒙蔽。”恨与恨的不断往复早已毁了无数的人，琴贵妃的过去让她不再恨她，也许红岳说得对，哪一个人不是天生纯良，辰妃娘娘也不是完美的化身，她能在皇城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
　　叶律突然把她向前猛地一推，十一皇子慌忙收了箭势，丢了长弓扶住她。她的脑中一片空白，难料方才温柔的叶律会有此举动。不信的回头，却只有他的背影。
　　“殿下，请你带轻蝉到安全之处！不要让她再来与琴宫了。”空气中飘荡着他余下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