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西*雪

42、番外：孤狼•神灵远离赋

　　“少主，危险！”少年跃起，一拳击在黑熊的鼻子上，狂暴的野兽痛得乱挥四肢，轰隆的吼声仿若是远处的山雷，震得地动山摇，林木失色。少年的手背被黑熊的利齿划破，顿时鲜血淋漓，他却似乎没能感觉丝毫痛意，拉起旁边的另一位紫衣少年就朝密林中狂奔。
　　身后传来黑熊暴怒的脚步声，地面扬起漫天草屑泥土，树上也在不断地掉下树枝叶片，沾满了他们全身，可是他们却顾不得停下来清理，因为若是被黑熊追上，任你有多大的能耐也斗不过这个自然的强大对手。
　　可是他们还是低估了黑熊的聪明，它对这片林子当然比他们要熟悉，所以当他们看到林子的开口处以为终于逃脱了它的时候，野兽挥舞着利爪出现他们面前，涨红的眼睛凶狠地紧盯着他们。少年下意识地将比自己矮小的紫衣少年护在身后，握紧双拳，准备着又一记雷霆之击。黑熊显然因为刚才吃过他的苦头，此时也停下动作来，只粗粗喘气，观察着少年的动作。冷汗顺着少年的额际流下来，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他完全可以借功夫逃脱，可是他还要保护一个人，而且是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主人。他也回瞪黑熊，冰冷的眸光如在深夜匍匐前进的孤狼，时刻准备着攻击对手。黑熊最终被这种目光震慑住了，它有些犹豫，可是它鼻上的伤痛刺激了它的神经，面前的人还不及自己三分之一高，它开始有了信心报复。黑熊随即扬起了一边的巨掌，向少年侧面袭来，少年一把推开紫衣少年，回身欲挡开巨掌。呼啸而来的熊掌力敌千钧，而他的手方才已受伤，只来得及挡住一半的掌风，后一半掌风则把他甩到一棵松木上，厚重的钝响声伴随着树枝折断的喀喳声在寂静的密林中十分响亮，惊起了一群山鸟四散飞去。
　　少年按着胸口，忍受着骨折的剧痛撑起身来，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黑熊弯腰慢慢向紫衣少年走去，待到他的面前，它突然转头用狡黠的巨眼盯着少年――那是向他示威的眼神。它看出了他对紫衣少年的重视，所以决定以此报复！
　　他当然不会让这事发生，顾不上行动不便的伤躯，他突然爆发出急速的步法，瞬间已移步到了紫衣少年的身前。黑熊就是在等这一刻，直起身来双掌齐挥向他，他躲过了一掌，却被另一掌狠狠击中脸颊，顿时面皮被利爪鲜活活地撕扯开去，钻心的痛让他歪倒在紫衣少年脚下，嘴里仍断断续续地念道：“少主……快走……快走……”
　　紫衣少年却出奇地平静，说：“我怎会丢下你一个人走。”他盘膝坐了下来，一双深陷的明目与黑熊对视，也许因为里面没有一丝惧怕，黑熊开始疑惑了。少年却看到了他掩藏在衣袖下微微颤抖的手。紫衣少年从随身的布包中摸出一形似笛萧的乐器，轻放在嘴边，看着黑熊的眼睛吹将起来。他心中其实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而已。
　　乐器发出一阵奇异的如林间吹过的风声般的呼啸，悠悠的调子试图平复所有狂暴杀戮的意念。黑熊渐渐又弯下腰来，涨红的双眼在乐声中渐渐重染漆黑，深如一潭泉。这是它熟悉的自然的声音，也就是它的家。它仰头，似在与这个声音交流，诉说着它对这两个人类的不满，他们踏入了它的家园、它的领域！
　　见黑熊已完全领会了自己的意思，紫衣少年心中更加平静，他将自己道歉的心意倾注于乐声中，希望黑熊能够谅解他们的无礼和冒犯……
　　最后黑熊转身，头也不回向相反的密林深处走去。
　　“少主……”少年担心地唤道，他的半边脸已经鲜血淋漓，让本来清秀的面孔变得极为可怖。
　　“你可有名字？”王父昨日才将这个拳法高超的奴隶赏赐给他，想不到今日竟会遇上如此惊险的事，可他也看出了这个奴隶的忠诚，他要让他成为一个自由的人！
　　少年茫然地摇头，从出生以来，周围的人都在告诉他：你是个奴隶，一生只能为主人而活。六夕人认为一个人的名字是拥有魔力的，甚至可以成为致人于死地的言灵力量，而奴隶没有名字，他们是远离神灵的最低等的阶级。
　　“从今天开始，你便叫作孤狼。”紫衣少年想起了方才他与黑熊对峙的眼神，一只孤独的野狼。
　　少年难抑欣喜，可是脸上的重伤终让他笑不出来，他感激地说：“多谢少主！”
　　紫衣少年扶起他，作势要将他移到自己的背上。“使不得，少主！属下是何种身份！”“你舍身救我，我又为何不能礼待你！回去后，我会拜托幽明夫人给你一张新脸的。”紫衣少年不顾他的反对，背起他摇摇晃晃地朝林外走去。

　　他从回忆中拉回思绪，重新与对面的少女对视。少女细眉杏眼，容貌秀美，身形虽瘦弱但却时时透着不屈的刚劲，此时她正以一种恨不能把他杀之而后快的眼神来看他。原本以为她是从小娇生惯养的京城闺秀，性格懦弱吃不得苦，可她最终改变了他的这种看法。当时他带领众人杀红了眼，冲进雷府内院，一双怒拳挥向所有挡路的人。他杀的最后一个人是她的母亲，当那个妇人奋不顾身地挡在他的面前，他想也没想就狠狠地将她劈倒。绝望的妇人倒下后，他便看见了安静地坐在桌边的她，她既没有惊叫昏倒也没有愤怒喝斥，而只是用这种眼神定定地久久地看他。
　　他是有任务在身的人啊，奉命要除去雷府一百五十口人。他却留下了她，没有立刻杀她。而她正是雷风的独生女雷怡樱。也许他是被她的神情给吸引住了，见过他的人都只会深深地惧怕他、疏远他，甚至不敢恨他。而这个少女，把自己的恨意明白无遮地表现在脸上，时时刻刻在提醒他：他是杀人凶手，他是神灵抛弃的罪人！
　　“呵呵呵……”一个不怕自己的人，多么有趣！
　　“你笑什么！”少女怒喝出声。“要杀要剐随你便，只是不要让我活着。否则，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你的恶行公布于市！”
　　他扶腮轻笑：“雷大小姐，你还真是天真！”
　　“天真也罢，你不信就试试看！”雷怡樱没有丝毫的惧意，抬起头紧盯着他冰冷的眼睛。“想知道雷府被灭门的原因吗？”他突然问道，在她死之前她是有权利知道的。
　　“原因？你们这伙强盗杀人还需要原因吗？”雷怡樱凄凉地冷笑，“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老少也不放过，除了残忍，你们还有什么原因！”
　　不久前接到苍桐郡王的命令，要他速来京城取雷府人等的命，以报先王之仇，同时协助少主和幽明夫人的计划，在京城建一个直接与六夕通信的秘密基地。他带着天生异秉的绿绒颜珠来到京城，没有让她们参与这次屠杀，他只想让她们成为能被少主所用的武器，而不是为血腥味而存的杀人野兽。他已经十年没有见过少主了。自从那次密林遇险后，少主真的便视他为可信之人，不仅求先王恢复他的自由之身，还让幽明夫人教会了他易容之术，让他不必以那残破狰狞的半边脸示人。然而不久之后，先王起兵失势，少主也被掳入轩安帝的宫中成为人质。当年若不是少主的那曲乐音，他怛是早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少主虽与自己同龄，但他是他最尊敬的人，如果事关少主的前途，那么孤狼他就算成为众人唾骂的魔头也决不后悔。
　　所以当他面对雷怡樱的谴责时，从内到外都没受到丝毫影响。
　　“好了，喝下这个吧！”他端起一边早已准备好的毒药。
　　雷怡樱微征了征，随即大笑起来：“终于忍不住了吗？你这个魔头，迟早是要下地狱的！”她冲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速度之快，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
　　“爹！娘！女儿马上就来见你们了……”少女的双眼噙满泪水，慢慢伏身在地上，气息越来越急促，她用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吼咙，痛苦地扭动着娇小的身躯。他默默地看着雷怡樱难受的样子，不断地告诉自己，此事总要有个了断的，留下这个少女有可能就是对少主乃至整个六夕的潜在威胁……突然他握住椅把的手剧烈地抖动了下，因为雷怡樱正侧躺着看着他，那双美丽的杏目正在渐渐失去焦距，可是还在努力地朝他的方向盯着，没有痛苦只有恨，她似要在死之前记住仇人的容貌，然后无论多少个轮回都要找到他……
　　他飞身下地，扶起少女，伸手点住了她背上的十处穴道，止住了毒液的扩散。下一刻，他为雷怡樱逼出了体内的毒液。看着昏厥在自己怀中的少女，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雷怡樱最终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这样也好，他想。
　　让这个恨他的女人一辈子留在自己的身边！让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他犯下了多大的罪恶吧！让她的诅咒成为永远的神灵远离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