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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冤家喜相逢 悲女苦离去 ...

  •   第十章冤家喜相逢悲女苦离去
      当十数个护卫打扮的大汉杀气腾腾地冲进小黑屋时,除了昏迷中的嫣然——乔夜陵到底没有杀了她——一个人也没有。
      一盏孤灯烛火轻轻摇曳,光,虽然黯淡,但是足以投入每一个黑暗的角落。
      无论看多少次,结果还是一样——一个人也没有,除了嫣然。
      大汉们面面相觑,一群丈二和尚摸不着了头脑。
      明明只有一条出路,为什么人就不见了呢?

      乔夜陵与家奴走出瑰丽园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乔夜陵满面肃然,纸扇依旧轻摇,但却失了潇洒,多了沉重。
      “主子。”家奴小声唤道,这一声“主子”失却了平时的戏谑。
      “不关你的事。”乔夜陵答道。
      “可是我……”家奴还想说,却还是被乔夜陵打断:“我说了,不关你的事!”
      家奴沉默了,他想说这都是他的错,他早该想到那小姑娘是在引他上钩,他不该如此草率,不该啊。
      “那小丫头是想引你上钩的。”乔夜陵忽然说道。
      “是。”
      “那你尾随之时都没有发现什么吗?”乔夜陵继续问道,他收了纸扇,一个回身,双目看向家奴,“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家奴仔细想来,也就只有那个女人了,那个内力轻功都比他略胜一筹的女人。他赶紧将此事说与乔夜陵听。
      “莫不是她,带走了七七?”乔夜陵心里惊疑不定,内力轻功均在家奴之上的女人,可谓少有,若谢晋臣和王云梦勾结,那么那人定然是王云梦了?若是七七还在王云梦手上,真是吉凶难测啊!乔夜陵不由抚额,他已许久不曾如此伤脑筋过了。
      一架马车辚辚驶过二人。
      乔夜陵对家奴说道:“走吧,我们先回客栈,明天一早,回朱府。”说完,便回身向客栈走去,方向正是那马车来时的方向。
      若是乔夜陵换了个方向,或许,他就会听见,那马车中,传来一声低喃:“沈浪……”

      “这个没义气的家伙~!”
      一大清早的,大老远就能听到熊猫儿的骂声。
      朱七七和百灵、小泥巴还没走进前厅,就听到熊猫儿的大嗓门。
      走进前厅,沈浪正在看一张信纸,而熊猫儿则气呼呼地坐在一旁,一脸凶相。
      “大哥,你在骂谁啊?”百灵奇怪了,怎么忽然就生了这么大的火呢?
      “沈浪,大哥在说谁啊?”七七也问道。
      沈浪叹了一口气,将信纸递了过来。
      七七接过,三个脑袋凑到一起。
      “什么?乔夜陵走了?哼,真是个没义气的家伙!”七七还没看完就张口骂道,气势不小于熊猫儿。
      “七七。”沈浪哭笑不得。
      “本来就是嘛,要走就直说,留什么书信啊?是不是男人啊?白长了好皮相,做事扭扭捏捏的,比女人还女人,一点不爽快!”七七噼里啪啦地一顿说,这张嘴啊,可真比原来快多了。只是……
      “说得好!不亏是我妹妹!哈哈!”熊猫儿一拍桌,朗声笑道。刚才还气呼呼的,现在倒抛到九霄云外了。
      “谁是你妹妹!”熊猫儿笑声还未落,七七却脱口而出。
      一句话出,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瞪大了眼睛看着七七。
      沈浪的双目陡然深邃起来,定定地看着因为“说错话”而掩嘴低头的七七。
      熊猫儿笑声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半天才发出一个“啊”。
      “干嘛,我说错啦?我又不是你亲妹妹,你又没有认过我,只是因为你是二爹的义子,我是二爹的亲生女,所以我才叫你大哥。你还好意思说呢,你有没有把我当妹妹啊?有了百灵,就不要妹妹了。”七七勉强才干笑着,解释清楚。
      “嗨,小姐,我差点被你吓死,拜托,你以后说话也经过脑子好不好?”小泥巴舒了一口气,埋怨道。
      “你管我?”七七怒瞪她一眼。
      百灵则羞红了脸,小声嗔道:“七七,你,你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本来就是啊。”七七有些得意,转头去看沈浪,“你说是不是,沈浪?”
      沈浪一抹苦笑,说道:“是,朱大小姐。”
      “喂,沈浪,你就这么宠着她?”熊猫儿呆住了,他可从来没见过沈浪这么宠七七。
      “当然啦,你可以宠着你的百灵,我怎么不可以宠着我的七七呢?”
      这可真不像沈浪说的话。熊猫儿可从来没见过沈浪宠着七七,只有他不停地给七七收拾烂摊子,或者生气时把她骂跑。
      不过在七七遭遇了这多日的苦难,又自尽又跳崖的,沈浪不把七七宠上天,那也奇怪了。
      熊猫儿自然知道,此时他更没了话来反驳。蔫蔫地坐了回去,气不顺地哼哼着。
      “行了,大哥,装一副委屈的样子给谁看呢?”还是百灵走上前,柔声说道,“走吧,去看朱爷和义父下棋,不看紧点,这两个人指不定又打起来了呢。”
      熊猫儿听了百灵的话,也不反对,站起来就要往后走去。
      “不好了,不好了!”
      小四驴蛋的声音从大门一直响到前厅。

      熊猫儿登时想到拿这两个人出气,也不往后走了,反而向前走了几步,大喊:“吵什么吵,吵什么吵?一大清早的,喊魂啊!”迎面就将小四驴蛋骂得比平时还矮了三分。
      “大哥,我们没有,是真的不好了。”小四驴蛋那个委屈啊。
      “出了什么事吗?”沈浪赶紧问道。
      “嗯,门外来了一帮七七八八的门派,说是要找快活王算账来的。”小四赶紧答道。
      “三月之期还未到,他们怎么就找上门来了?”

      朱府门外,喊声震天,使得过往的行人纷纷走了个干净,远远走来的看到此景,也忙不迭地转了个弯,宁可绕远路也不愿打朱府门前经过。
      聚集了多个门派的掌门人及其门下弟子,还有几个被人背着抬着扶着的,俱是杀气腾腾。
      “快活王出来!”
      “妖女出来!”
      “血债血偿!今日就算死在这里,我等也要与快活王拼了!”
      “对,拼了!”
      “拼了拼了!看是快活王的手段高,还是我们的力量大!”
      “不信斗不过他!”
      “没错,没错!”
      ……
      门终于开了,但出来的,却不是快活王。
      沈浪与熊猫儿大步走了出来,一脸肃然。
      众人的喊杀声渐渐轻了。
      “各位,不是约定好了三月之期吗?如今尚有二月时间,不知前辈们为何……”沈浪先是一揖,恭敬地问道。
      “呸,再等两个月,我们死光了,你们也不用交代什么了!”一个虬髯大汉大声骂道。
      “这位朋友什么意思,可否明示?”沈浪眉头深深皱起,他已意识到近日必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众人的目光愤愤地射向沈浪,却齐齐地让开一条道来。
      金刀门掌门韩修在他最后一名弟子的搀扶下,缓缓走上前,他的左臂空空荡荡,随身摆动。
      “在下,金刀门韩修。”韩修此时虽没什么好脾气,但江湖上的规矩还是要守的,一见面,就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原来是太湖金刀门门主韩老爷子,久仰。”沈浪一揖到底,恭声说道,“不知韩老爷子来此有何贵干?”
      “哼,不敢当,老头子来此不过为一件事。”韩修猛地瞪大了眼睛,“为我这左臂讨个公道!”
      沈浪熊猫儿脸色一凛,对视一眼,心下大惑不解。
      “韩老爷子,把你的事儿再给大家说一遍吧,也说给他们这些袒护妖女投靠快活王的人听听!”有人大声喊道。
      “好!”韩修一口应下,当即就把前几日的遭遇说与了众人听。
      原来金刀门在韩修的带领下,应下了三月之约,故而又回到了太湖畔的总堂。但只过了几日,韩修忽然接到了一封信,信上说邀金刀门门主韩修率门下优秀弟子前往岳阳城,有要事相商。信上没有落款,时间地点定的也十分古怪,竟是定在了夜深人静之时,相约于菜市街头。韩修虽然疑心,但信上内容涉及快活王,韩修思量之后还是来了。但没想到,他带着门人弟子赶到相约之地时,一女有如幽灵一般,不过数招竟将大半没有防备的弟子斩杀剑下,而还有一些较为警觉者,却没躲过防不胜防的暗器,纷纷倒下,最后竟只剩下韩修与一个弟子。而韩修见弟子纷纷倒下,一时分心被那女子得逞,砍下了左臂。
      韩修只略略讲了一遍,显然他这几日已将这事说了不下十遍了。
      “你可知那杀死我徒弟,断了我左臂的女子是何人吗?”韩修双目喷火,恶狠狠地盯着沈浪。
      沈浪沉吟半晌,轻轻地问:“若我所猜不错,就是你们曾经看到的那‘快活王之女’。”
      “不错,我有幸看到了她的真容,还多亏了乔夜陵乔世子,他助我追那女子,却到现在不知所踪。那女子堪称人间绝色,可惜……”韩修冷哼一声,“却投错了人家!”
      “住口!这绝不是七七做的!”熊猫儿急急要为七七撇清,“七七她已跳崖赎罪,好不容易才捡回了一条性命,你们为何还要……”
      “猫儿!”沈浪忙拉住熊猫儿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沈浪,你拉着我干什么,本来就是这样的嘛!”熊猫儿正在气头上,但沈浪却不让他说话,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猫儿,你急什么?这其中必然有误会。”沈浪耐心解释道。
      “就是有误会所以才要澄清的嘛!”熊猫儿丝毫没有领会沈浪话中的意思。
      “你……”沈浪唯有叹气,这个猫儿啊,难道你要我当众说出这个七七有问题吗?

      七七就躲在门后,偷听着门外的对话。
      当然偷听的,不止她一个:百灵,小泥巴,小四驴蛋,一个不拉。
      “沈浪他什么意思嘛,怎么不让大哥把话说清楚?”七七小声埋怨道。
      “七七别急啊,沈浪定然有自己的想法的。”百灵安慰道。
      七七眉头紧皱,气呼呼地继续听着。
      却听门外沈浪的声音高高响起:“众位武林前辈,同道们,在下知道一年来血案频发,弄得江湖上人心惶惶,但真正凶手是否是朱七七还尚未可知,各位此时找上门来,岂不是正中了别人的阴谋诡计?”
      “什么叫‘真正凶手是否是朱七七还尚未可知’?难道我会是凶手吗?沈浪他怎么说话的,不行,我要出去!”七七气大了,嚷着就要开门出去。
      “哎呀,七七,你急什么?沈浪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的!”百灵忙拉住她,小声劝道。
      “就是嘛小姐,沈公子怎么样都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啊!”小泥巴也如是说道。
      “屁个有道理,屁个不会做,他现在已经做了!”七七什么也听不进去,挣开百灵,拉开了大门!

      沈浪在门外苦苦维持,不成想大门洞开,七七一袭紫衣,竟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是谁说我是凶手的?给我站出来!”七七气势不小。
      “哼,妖女,你终于出来了!”韩修冷笑道。若是他的眼神也能如他的刀一般凌厉,此时,七七早已没命在。
      “七七,你出来做什么?进去!”沈浪拉回在二人面前充英雄的七七,低声焦急地命令道。
      “不要!他们居然说我是杀人凶手,这明明就是诬蔑!沈浪,我没有杀过人,没有!”七七大声说道。
      “我知道!”沈浪低吼道。
      “知道你还说什么我是不是凶手尚未可知?”七七也急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七七,你不应该出来。”熊猫儿也劝道。
      可七七竟不听,固执地看着沈浪。
      “七七,我自有分寸……”沈浪还未说完,就被一阵阵浪潮淹没。
      “杀了妖女!”
      “杀了妖女,替我们的师兄弟报仇!”
      “妖女,你今天跑不了了,还我师父命来!”
      此时七七一出现,引得群情激愤,个个都红了眼,几乎就要冲上来将朱七七碎尸万段!
      “大家请冷静一下!”沈浪忙将七七拉至身后,而吓呆了的七七也只有躲在沈浪身后瑟瑟发抖。
      “冷静什么?你瞧她那嚣张的气焰,不是她干的,还有谁?妖女,你不用抵赖了,一定是你!”有人大喊道,竟真的就将七七认定成了杀人魔头。
      “这世上还有一个与朱七七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存在,你们怎么能就如此轻易地认定她就一定是凶手?”
      声音不大却偏偏飘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世上难道真的会有与朱七七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存在?可能吗?
      但众人已冷静了下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竟然是乔夜陵,乔世子!
      “乔夜陵,你胡说什么?飞香怎么会是凶手?她连武功都不会!”七七可不许别人来诋毁自己的朋友。
      “那朱姑娘你会武功吗?”乔夜陵纸扇轻摇,微笑着问道,还特意在“朱”字上加重了语气。
      “我,我当然……不会啦!”朱七七一时嘴快,几乎脱口而出,却马上顿住,又接下去说完,但气势却顿时减了不少。
      “大家也听到了,这位姑娘说了,她不会武功,大家可要记清楚了!”乔夜陵一转身,面对众人大声说道。
      “没错,大家已经听到了,她已承认了她不会武功,众位可要记清楚,别记错了!”沈浪竟也附和道。
      “沈浪,这是什么意思?”七七惊疑不定地问道。
      沈浪神秘一笑,说道:“替你澄清啊。”他抬起头,与乔夜陵对视一眼,两人嘴角的笑意竟是一致。
      七七看着沈浪,心头却是浪涛汹涌。她垂下头,不再说话。
      “众位请散去,三月之期一到,沈浪定会交出凶手!”沈浪再次说道。
      “乔夜陵也在此替沈浪担保,绝不食言。”乔夜陵朗声说道。
      既然乔世子也放话了,众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只好四散而去,一路上仍议论纷纷。
      没人注意到,朱府斜对面的小巷里,一个娇小瘦弱的女孩子,瞪着大大的眼睛,目睹着这一切。
      府前沈浪温言劝慰着固执的七七,熊猫儿对乔夜陵好一顿火气,他们都没有看向那个小小的巷口。
      “沈……”她才喊了一个字,就被身后的人给捂住了嘴巴,带离了巷口。
      沈浪不经意地抬眼,朝着那小巷的方向,投去别有深意的一眼。
      “七七,我们进去吧。”他垂着眼,敛去了目中的神光,语气也平平无奇。
      她,竟然瘦成那个样子,沈浪几乎是握紧了双拳,才忍下了心头的痛意。抬眼,他还是那个微笑着的沈浪。

      不远处,一把玉笛玩转手中,十指修长,肌肤莹白,形如女子之手。
      “跟着,别丢了。”

      朱府内,沈浪并没有将武林中人聚众一事告诉快活王和朱富贵,为的是不惊扰两位父亲的下棋。
      沈浪知道,就算他不说,他们两个也会知道的。
      然而,沈浪心里却缠绕着另一件事。
      那个站在小巷口的,瞪着大大的眼睛的女孩。
      以前她不算纤细也不算丰腴,比起飞飞的瘦弱,她全身洋溢着健康快乐,茁壮地长大,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比起其他富贵之家的大家闺秀,她确实野的不像话,没有弱柳扶风,却如一树映山红花开红艳。
      但他刚才看到的那个女孩还是她吗?一想到这里他就心痛得不能自抑,几欲落下泪来。
      苍白瘦弱,脸颊深陷,只余那一双大眼,眼下的青黑,写满点点滴滴的思念与失望不忿。她怎么会有那么瘦?好像风一吹,她就会被吹走了。以前的她可不是这样,她只有迎风笑,哪有顺风泣?
      那怎会是七七?怎会是那个调皮可爱的七七?那个风华绝代的七七?
      这是我的错,这是我的错,这是我的错啊!
      沈浪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念头如无底的黑洞,将他逐步吞噬。为什么他总是来迟一步?为什么救下她的人不是他?为什么在她受苦的时候,他却要对眼前的这个人虚与委蛇,情话绵绵?他憋在心底的那一口气,眼见着要爆发出来,却又被他硬生生压下,哪怕自己一日一日内伤渐重,深入肺腑,哪怕自己一日一日相思刻骨,刻骨铭心,可他的脸上依旧一派微笑温和。
      “沈浪。”
      七七在他身后轻唤。
      沈浪眉头紧拧,转过身,却是宠溺一笑:“怎么了?”
      “我刚才,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她小声地问道,那表情,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没关系的,沈兄何等人样?这么点小事怎会摆不平呢?”乔夜陵倒是惬意,端了茶在一旁品茗。“好茶啊好茶,朱姑娘富有四海,世间名茶几多,不知朱姑娘可有时间给不才讲解讲解呢?”
      “讲你个头!”七七上前劈手夺过他手中的茶杯,“说,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刚刚还是楚楚可怜的样子,现在倒成了母夜叉。
      “走,是因为我想走了,回来,是因为我想回来了。”
      这算什么答案?七七又好气又好笑,才想发作,却被沈浪拉了回去。
      “好了,七七,乔兄回来,自有他的道理,伸手不打笑脸人,你还能赶他走不成?听话,回去休息吧,今日他们虽然散去,但必不会善了,这几日,不要出门,知道么?”沈浪温言款款,浓浓的思虑,诉说着他对她的担心与关切。
      “嗯,知道。”七七甜甜一笑,点头应道。
      “百灵,这几日,辛苦你陪着七七了。”沈浪很自然地接着说道,看向百灵,却不见七七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霾。
      “放心吧,沈浪,我一定会照顾好七七的。”百灵不知其意,只当沈浪要自己保护七七,便一口应下。
      七七与百灵小泥巴向内苑走去了,沈浪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疲惫之色尽显。
      “难为沈兄了,居然如此滴水不漏。”乔夜陵笑着说道。
      “乔兄是在揶揄我吗?”沈浪苦笑道。
      “没有,沈兄辛苦了。”他一手搭上沈浪的肩,轻轻拍了拍。
      沈浪看向乔夜陵,四目相对,他们已了解了彼此的心意。他忽然明白这一拍的意味。
      原来,他们想的都是同样一件事。
      “现在乔兄来了,在下,应该可以清闲一些了。”沈浪笑着说道。
      “喂喂喂,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呢?”一旁的熊猫儿实在不懂,这话里有话的,还真让人搞不清楚。
      “我们在打你听不懂的哑谜啊。”沈浪打趣道。
      “废话,我听得懂还用得着问你吗?你小子,存心的是不是?”熊猫儿笑骂道,一拳过去,被沈浪轻轻闪过。
      “还有你,下次要走直接说,你要是再留什么书信,信不信我不认你这个兄弟?”熊猫儿瞪着眼睛,指着乔夜陵大声道。
      “是是是,猫兄,在下可是再也不敢了。”乔夜陵一揖到底,以示歉意。
      “行了行了,是兄弟就别来这套。”熊猫儿大手一挥,一把扶起乔夜陵,顺便在肩头捶了一拳。
      “猫儿,走,今晚,大醉一番,如何?”沈浪似乎兴致很高,这个时候居然还想到喝酒。
      “啊?”
      “放心吧,百灵不会怪你的。”沈浪大笑着,和乔夜陵并肩离去,留下熊猫儿一人愣在原地。
      “这两个人,搞什么东西啊?”熊猫儿就算再后知后觉,也感到了其中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呢?
      是乔夜陵的去而复返?
      还是沈浪忽然间对七七的宠溺维护?
      为何如此相像呢?
      熊猫儿慢慢跟上他们二人,随着他们走过回廊,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是了,当日沈浪从色使手中救下白飞飞归来,也是对她呵护备至,寸步不离的,还因此让七七伤心好久。”
      熊猫儿恍然,但又生出了一丝疑惑:沈浪的故技重施,是为什么呢?

      熊猫儿想不通这一切,摇摇头,想着等一会儿喝酒的时候仔细问沈浪去。
      熊猫儿不明白可以问沈浪,可是七七想不通了,却连问的地方都没有。

      大雨倾盆,将人们都堵在了家里。
      真真是讨厌的天气,早上还是艳阳高照,到了现在却又是乌云翻滚,大雨倾盆。
      这南方的天气啊……
      客栈里聚集了不少来避雨的人们,趁着天色还早,便三三两两的坐了,谈天说地,聊着新鲜事。
      没人会去注意大堂的一个小小角落,也不会去注意角落里坐着的两个人。、
      两个人面前是一桌的菜,一人吃得正香,一人愣着发呆。
      一个是公子打扮,沉稳持重,一双眼睛倒顾盼流飞,不着痕迹地将大堂内的客人打量了个遍。
      另一个是一个姑娘,衣着看起来不甚华丽,但内行人只要走近一瞧,可要倒吸数口冷气了,这这这,这衣服布料看起来不起眼,却是名贵至极,从来都是上贡入宫的,民间虽有,却极少,价格也不菲。
      这姑娘就是七七。
      除了她,谁还能穿上这身衣服,还如此不珍惜?
      确实,她的袖口已满是茶渍。
      她提着茶壶,给自己倒茶,却连茶溢出来了都没看见,双目只是茫然地盯着眼前的从壶嘴里流出的,不间断的茶水。
      山佐天音实在看不下去,将已经快空了的茶壶从她的手里抢下来。
      “大小姐,你再这么倒下去,这身衣裳怕是又要换了。”山佐天音柔声说道。
      谁能想到这个男子居然有这样低沉悦耳的嗓音。
      七七方从空蒙中醒来,茫然地看看四周,方醒悟过来,这是在客栈,她们是下来吃饭的。
      “阿音,我吃不下。”七七低低地说。
      “大小姐可是还在烦恼沈少侠的事?”山佐天音低声问道。
      “别和我提他!”七七陡然拔高了声音,引得大堂的人皆侧目。
      山佐天音见众人的目光纷纷看了过来,连忙赔上笑脸,连声道歉。
      “我的大小姐诶,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把关你的那些人引来的!”山佐天音半是嗔怪,半是叹息。
      可七七却是低着头,不说话,眼泪在眼眶子里打着转,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阿音,连你也怪我吗?”
      “大小姐想哪里去了,阿音怎么会怪小姐?”山佐天音柔声开导她。
      “你说,沈……他,他为什么就没认出我来呢?他难道看不出来那个是假的吗?”七七委屈地问道,一个不注意,一滴眼泪啪嗒一声,落在桌子上。
      “怎么会呢,沈少侠他,说不定……”山佐天音吞吞吐吐地说道。
      “阿音,我想回快活城。”七七打断了他说的话。
      她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她忽然觉得这里好讨厌,她不喜欢江南,从天气,到人,她都不喜欢。
      而且,在她不喜欢的江南,还发生这些,令她讨厌的事。
      沈浪居然把那个女人当成了她,可恶,太可恶了!
      他,他,她朱七七是那么容易被假冒的吗?天下独一无二的朱七七,有谁不知道她的风华绝代?沈浪怎么会认不出来?笨蛋笨蛋,平时对付她的聪明劲上哪去了?居然连个真假都辨不出来,真是笨死了!
      这个笨蛋,真的是……以后,以后再也不想他了!
      而沈浪的眉眼又出现在眼前,七七心头火起,明明对自己说了不再想他,却止不住地想起他的音容。
      这个,讨厌的人……
      又是,她最喜欢的人……
      “也好,回到快活城,便也少了许多麻烦。”山佐天音听了七七的话,思量一番,也觉得好。
      “大小姐,那我们明天就出发吧。”山佐天音询问道。
      “嗯。”七七点点头。
      她想念她的神仙居了。
      然而想到神仙居,她却又想到了和沈浪被困在那里的那一段日子。
      那么温馨的日子,充满快乐的记忆,她第一次照顾别人,第一次尝到失恋的滋味,也第一次发现,自己对沈浪的爱,已是不可自拔,只有更深……
      七七有些绝望了,为什么,她能想到的,她觉得窝心的地方,永远都有沈浪的影子呢?
      “阿音,我应该相信他吗?”七七茫然地问道。
      “大小姐,这话,你应该问你自己。”山佐天音温柔地回道。
      心的问题,只有问自己的心,才会有答案。
      山佐天音站起身,准备去和掌柜的说一声,让他去找一辆好一点的马车。
      他走过七七的身边,听见了七七小声而坚定的答案:“我相信他。”
      山佐天音莞尔。
      他的大小姐,果然,是个坚强的女孩子。

      凉亭里,一桌酒菜,石桌边,东倒西歪着几只酒坛子。
      然而面对面对饮的三人,却丝毫没有醉意。
      大雨哗哗,任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外出。
      “说吧,沈浪,你这几天可真有些不像你啊,你到底在做什么?”熊猫儿的脸上似抹了百灵的胭脂,红红的,就像一只熟透的苹果。
      “我,我对七七好,难道也不行吗?”沈浪笑着反问道。
      “不是不行,可是,你为什么要用对白飞飞的方式来对她?”熊猫儿直言不讳。
      “对白飞飞的方式?沈兄,你与那白姑娘莫不是也有一段风流韵事?”乔夜陵听了这话,眼睛立时亮了起来。
      “所谓风流韵事,也只是昨日黄花。”沈浪饮下一杯酒,双目含星,“乔兄,你需知道,七七的心,只有她自己才懂,喜欢谁,不喜欢谁,都在她心里。”
      他看向乔夜陵,后者一脸被噎住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她或许是我心中神女,而你才是她的春闺梦里人。也罢,我乔夜陵不是那小家子气的人,我虽喜欢朱七七,但我更愿她幸福快乐。”乔夜陵举杯敬了沈浪,仰脖一气干了。“请!”
      “好!”熊猫儿豪情已起,也一口干了杯中酒,朗声笑道:“你这个朋友,果然没有白交!”
      沈浪也笑着干了一杯,与乔夜陵相视而笑。
      他们爱慕的是同一个女子,但他们却不会去争夺,甚至拔剑相向,因为,在他们心里,她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对方才是她的真命天子,放手离去,有何不可?
      “好了,现在可以把你计划告诉我了吧。”熊猫儿心心念念的,还是沈浪的计划。
      “到底是什么原因,你要防七七防得这么紧?是七七出了什么事吗?”熊猫儿问道。他虽不明白,可也不笨,定是七七身上有什么古怪,否则,以沈浪的性子和对七七的情意,绝不会这么对她。
      沈浪明面上是要百灵保护七七,可换个说法,却是在监视着七七。七七有小泥巴终日陪伴着,但小泥巴对七七言听计从,而且比较单纯,百灵就不同了,她心思细腻,还有一身武艺傍身,有什么突发状况,也是应付得过来的。
      “你为什么不留下白飞飞呢,如果有她在,与百灵一起,岂不更为保险?”熊猫儿问道。
      “我不可以留下白飞飞,她虽然改过自新,与七七有了姐妹之谊,但我不希望她牵扯到这件事里来。而且,这个‘七七’底细未清,飞飞就已出了一次手,这只会引起对方的警觉。”沈浪缓缓地说道。
      “而且,遣走白飞飞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让对方掉以轻心,令对方以为,沈浪真的已经把这个人当成了七七。”乔夜陵接下去说道。
      “乔兄此言不差。”沈浪赞同地点点头。
      “如此说来,那七七在哪里?”熊猫儿忽然问道,“这个七七是假的,那真的呢?”
      回答他的是沉默。
      沈浪知道七七在哪里但却不能去找她。
      乔夜陵知道七七被人捉走却不知道去哪里找她。
      “你们两个说话啊!”熊猫儿急了,“沈浪,七七是不是出事了?”
      “她没有出事,她和色使在一起。”沈浪许久才答道。
      “阿音?是了,上次在谢府,他在府内。那么说,七七没事了?”熊猫儿略略放下心来。
      “不一定。”这回却是两个人同时答得,语气中的低沉都一模一样,契合得天衣无缝。
      “难道还有什么危险不成?”熊猫儿胸口一紧,追问道。
      沈浪与乔夜陵相视一眼,却是乔夜陵先开了口。
      “谢晋臣名为岳阳第一公子,家财万贯,良田千亩,生意也算做的大的了。他表面上是一个商家公子,处处风流,处处留情,但事实上,他有一个极为厉害的师父。”乔夜陵道来,语气是难得一见的低沉。“谢晋臣体格不适习武,却学了一样十分毒辣的功夫。就是,——蛊!”
      蛊?!
      饶是沈浪走南闯北,见识广博,但听到这话,也不由得变了脸色。不说远的,就说,数年前的四川唐门,因为一个苗女,结果引来了一群下蛊巫师,害得唐门弟子几乎死绝,至今都未能恢复元气。
      巫蛊之术实在太过阴狠,习得此术的人大多不得善终,因此,名门正派对此也归于旁门左道中了。
      没想到,堂堂中土,居然也有人特意修习此术的。
      “谢晋臣对巫蛊之术倒是十分有天赋,他十三岁时便用蛊杀了一村的人,造成了瘟疫的假象,此举着实令人发指,从那以后,我便不再与他为伍。”乔夜陵答道。
      又是一阵沉默,雨水依旧是大如瓢泼,哗啦啦地冲刷着夏日的暑热。
      “那么,你是不是想说,七七,也有可能中了蛊?”沈浪几乎是握紧了双拳,才说出了话来。
      指甲都要深深嵌入肉里了。
      “有这个可能,但是,具体,我不清楚。”乔夜陵一下子想到了前些天晚上的那个有如鬼魅般飘渺的身影,她为笛音所操纵,不能确定是不是中了蛊。
      “所以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不可以打草惊蛇,否则……”沈浪定了定神,继续说道,“七七现在和色使在一起应该还算安全,我们今晚就……”

      雨水还没停止,三人的身影透过雨帘,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七七”站在窗前,看向凉亭,忽然冷冷一笑。
      她的身后,百灵趴在桌上,似是睡得正香。

      骤雨初歇,百灵与小泥巴自酣畅的梦中醒来,不意竟已时近黄昏。
      她二人竟趴在桌子上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这一觉睡的,可真舒服!”小泥巴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却“哎呦”一声,捂上了自己的脖子,“睡得久了,脖子都疼了,可别是落枕了!”
      百灵忙上前为她察看,“没准还真是。”
      “落枕了才好,谁让你睡得那么死,叫都叫不醒。”床上传来七七大梦初醒的呢喃,嘟嘟嚷嚷的,再看她的似醒未醒的睡颜,真真是海棠春睡,一派慵懒迷人。
      百灵走到七七的床前,看她容颜染上了晚霞,双目似阖未阖,懵懂迷茫的神情,显然是熟睡已久的模样,必不会有假。
      但百灵心头却隐隐约约地升起一种奇特的感觉。
      她怎会一睡如此之久?纵然是身心俱疲,中午小睡,也不至于此,况且,近日朱府无事,她也睡得饱满,今日却是怎的?
      “小姐,起床了,这太阳都要下山了。”小泥巴并未察觉什么,直走到床前,催七七起床。
      “下你个头啊,雨不才刚停吗?哪来的太阳?”七七懒懒的答道,揉了揉眼睛,目光仍是有些涣散。
      百灵瞧在眼里,暗暗在心里纳闷着。
      “七七,我是怎么睡着的啊?我自己都不记得了。”百灵问道。
      这太奇怪了,她竟丝毫没有感觉地睡了一下午。
      “这我哪知道啊,你说你困了,就趴在那睡着了呗。”七七眨巴眨巴眼睛,继续说道,“还说呢,一看你睡了,小泥巴也睡了,我正想着问你问题呢,你们两个睡得跟死猪似的,怎么叫都不醒,我就索性也睡了一觉呗。不过,睡醒了还真是舒服啊!”七七也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全无大小姐的样子。
      百灵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什么。目光下移,落在了床前。
      “小姐,那你饿不饿?我去叫人开饭。”小泥巴赶紧问道。
      “去吧去吧,我饿坏了呢!”七七挥挥手,打发了她走。
      “大小姐睡醒了?”门外忽然想起了一声轻笑,但见走进来的那一身白衣,不是沈浪是谁?
      “沈浪,你怎么来了?”七七笑着站了起来,却惊叫一声,“哎呀,我的鞋呢?”
      她的鞋竟不见了。
      有人会睡觉睡到自己的鞋不见的吗?
      没有。
      “你别急,小泥巴,看到七七的鞋子了吗?”百灵忙扶住七七坐下,转头问道。
      “对啊,小泥巴,我的鞋子呢?”七七急急问道。
      “没有啊,小姐,我连你什么时候睡的觉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的鞋上哪了?不会是你自己忘了脱在哪里了吧?”小泥巴也是一脸茫然。
      “我就在这儿,能去哪?”七七狠狠一瞪,小泥巴一缩头,站到了百灵的身后。
      这还真奇怪了,莫不是鞋子自己长了脚跑了?
      小泥巴想不通,可也用不着她来想。
      “算了,七七,不就一双鞋吗?小泥巴,去给你家小姐再拿双鞋子来吧。”沈浪忙为小泥巴解围,转而看向撅着嘴生着闷气的七七,叹一声,说道:“你呀,一下午睡得,连鞋子都不知道上哪了,莫不是你睡梦间,把鞋子吃了?”
      七七大惊失色,忙捂住了嘴巴,连声道:“我哪有!”
      却见沈浪转了头,嘴角抽动几下,方晓得他是在戏弄自己,抓起一个枕头就扔了过去。
      “好了,七七,不就一个玩笑而已嘛,换上鞋子,我们吃饭去吧。”百灵忍着笑,劝道。
      七七狠瞪沈浪一眼,套上小泥巴拿来的新鞋,跺了几脚,走到沈浪身边,又狠狠地从鼻子发出一声“哼”,大步向外面走去。
      “小姐,小姐!”小泥巴看看沈浪,又看看七七,终是追了七七去了。
      “沈浪,对不起我……”百灵见二人走远了,才对沈浪说道。
      “你什么也没做错,何须道歉?”沈浪笑着说道。
      “刚才七七出去过,而我竟然全然不知,更没有早些告诉你。”百灵歉疚地说道。她刚才仔细看过了床前的脚印,七七的脚印只有进来的,没有出去的,若是以往,百灵定然也会觉得七七是如她自己所说那般睡了一下午,或许还会被七七蒙骗过去。但是,就在刚才她扶着七七的时候,瞥到了一眼七七的罗袜,雪白的罗袜上,有一块与之不相称的黑色泥渍。
      七七若是没有出去过,何来的泥渍?百灵再检查了一遍脚印,果然在地板上找到了几个淡淡的水痕,似乎是女子的光脚的印记。脚尖朝里,果然是从外面来的。
      百灵将这其中的奥妙说给沈浪听,有说道:“七七一定出去过,但她为什么要瞒着我和小泥巴呢?还给我们下了药?”
      沈浪笑了笑,没有说话,垂下头,目光闪烁,许久,他方才说道:“百灵,请你在这几日,帮我看好七七好吗 ?我必须去做一件事,可能这几日都不在府中,七七的一举一动,你要千万注意,直到我回来,请不要让她离开你半步。”
      百灵自信一笑,说道:“这个你放心,盯人的本事,是我的看家本领,这次是失算,下次绝不会了。”
      沈浪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他没有告诉百灵他为何要这么做,但他知道,聪慧如百灵,定能从中看出缘由。
      因为七七是那样特别的女孩子,有谁可以模仿她呢?纵然一时不察,当假的终归是假的。

      烛光熄了,屋里顿时漆黑一片。
      没有月光,但她的目光似能透过黑暗,将一切都看清。
      她看向睡在身边的女子,轻轻唤道:“百灵,百灵。”
      没有回应,除了她沉沉的鼻息。
      她嘴角勾起一丝嘲讽,轻哼一声,转身下床离去。
      下午的雨,到了晚间,已了无痕迹。她快步如飞,走到后门,四下打量,见着没人,一个纵跃,便轻轻松松地翻过了围墙——明明有门,她却不走,只因她怕这后门老旧会发出声响,她此番出来,最担心被人发现。

      屋内,一个黑影一闪,走到榻前,点开了百灵的穴道。
      百灵第一时间睁开了眼,抬起头,看到了黑夜中清丽的女子,不由脱口而出:“白飞飞?你怎么在这里?”
      白飞飞眉毛一扬,声音一如以往的清冷孤高,“我来找‘朱七七’。你怎么在她这里?”
      “沈浪让我来照看七七,咦,她去了哪里?糟糕,不好!”百灵心头念头一动,立刻猜到了朱七七已偷偷溜走了,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向外奔去。
      手臂却被紧紧抓住了,百灵诧异地回过头,不耐烦地说道:“快放开,我答应了沈大哥要看好她的。”
      “你急什么?好歹,她还是要回来的。”白飞飞的声音不带温度,一双眼睛更是阴郁得可怕。
      “你,你不是回幽灵宫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百灵忽然问道。
      “因为她,我一定要回来。”白飞飞目光透出一丝狠辣,直把百灵看得哆嗦。
      那个杀人如麻的白飞飞,幽灵宫宫主白飞飞,又回来了。

      七七飞奔在空无一人的大路上,说是飞奔,其实,已近乎飞了,她身影快得似能赶得上风的速度,衣袂飘飘间,不过眨眼工夫,她竟已在数十丈外。
      这轻功身法,委实令人咋舌。
      可是,七七会有这样的轻功吗?
      不,七七不会武功,她会调皮捣蛋,会爬树打弹珠,会闯下一大堆一大堆的祸事,但她不会武功,她本不应该卷入这江湖之中,可她还是被卷进来了,只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人。
      所以,这个“七七”便一定不是真的七七。
      其实,辨明是否是真的七七,最好的方法不就是让她们展示自己有武功吗?真的七七不会武功,假的七七绝不会舍弃自己的武功。可是,真的七七又在哪里呢?假的七七被拆穿了,真的七七会否有危险呢?
      这正是沈浪所担心的。
      所以他怎样也要稳住眼前这个在他身侧巧笑嫣然的女子,尽管,他知道,她是一只毒蝎,随时有可能在他的身上蜇上一口,但是只要心头的那个人无事,这又有什么要紧?

      谢晋臣在书房里看书,书房里很安静,安静得只剩下他翻书的沙沙声。书房外,鸣蝉声声,莎鸡振羽,交织成乐。
      “来了就进来吧,我还能吃了你不成?”谢晋臣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道。
      门被轻轻推开了,伸进一只白嫩的玉手。
      烛火忽然摇曳舞蹈,待它止住身形,在墙壁上投下一个纤细的人影,玉手的主人,朱七七,已俏生生地站在了谢晋臣的桌案前。
      “大哥。”
      谢晋臣这才抬起头,打量眼前人。
      她不是朱七七,她是谢飞香。

      客栈里烛火俱熄,七七今日只觉劳神劳心,整个人都疲软了,早早地上了床睡觉去,睡着了,或许还会看见那个“春闺梦里人”,对她温言软语,对她嬉笑逗乐,对她宠溺呵护。
      被囚禁的那些日子里,七七别的事没做,就只有回忆。
      所有的回忆,只要是她记得的,她都拼命地去回想,那是什么日子,怎样的天气,她穿得是条什么样的裙子,她是否有对着每天升起的太阳微笑。这些全在她的脑海里翻滚着,她不停地回忆。只因,若她停止了回忆,她是不是,会被那孤寂的黑屋子永远吞没。
      七七蜷在被窝里,就像一只小虾,缩成了一团。
      今天晚上,她想什么都不去想。
      “ 邦——邦——”
      街上,打更声一声接一声。
      七七已经睡熟了。
      这个时候,也应该是睡觉的最好的时候。
      但有人是不睡的,他们都在等别人睡着了,然后做一些只能在这黑夜里才能做的事。
      比如,他们是来带走朱七七的。

      然而,他们才轻轻地落在了房顶上,就已被人发现了——不是他们不谨慎,而是有人比他们更谨慎。
      数条黑影闪进了七七的房间,摸索着走到了七七的床前。一条黑影探出手去,似要掀开七七的被子验明正身。
      “住手!”一声厉叱自门口传来,一道劲风已着着实实地冲他们打了过来。
      黑影四散,事已败露,唯有走为上计。
      黑影也不含糊,直接破窗而出。
      山佐天音毫不迟疑地追了出去,只淡淡扫了床上一眼,还好,七七睡得还算安稳,竟没有被吵醒。
      那些人四散而逃,但山佐天音只要捉住一个就够了,于是,紧跟着一个人追了上去。
      那人的武功虽不见如何高明,但轻功倒是个好手,舍命狂奔,山佐天音落在了他身后,但也只是几步之遥。
      山佐天音紧紧跟着,可没多久,他便产生了一丝疑惑,这人一路绕着岳阳城跑,倒不像是逃命,难道……
      山佐天音停下脚步,仔细思量一番,口中低呼一声:“不好!”折身向客栈跑去。
      一路胆战心惊,赶回客栈,门户大开,被子已被掀开了,空无一人。
      山佐天音三步并作两步,探手伸到床下,一张脸,登时惨白——他藏在床下的七七不见了。

      “你回来做什么?一路上没被人盯上吧?”谢晋臣皱着眉头问道,语气不善。
      “这个你放心,我可没那么笨啊。”谢飞香微微笑道,不过很快又是一脸愁容,“大哥,他们开始怀疑我了。”
      谢晋臣饮了一口茶,挑眼看了谢飞香一眼,说道:“他们不是开始怀疑你了,是早就怀疑你了。”
      谢飞香刷的白了脸。
      “不过,你莫担心,他们找不到证据证明你不是朱七七。”谢晋臣安然地说道,“等半个月后,我会催动那些江湖门派齐来向快活王讨公道,到时,我会把真的朱七七放出,你在他们面前定要做的滴水不漏,我会让朱七七使出武功,一旦事成,你纵是假的也是真的了。”
      “飞香明白。”谢飞香点点头,“那眼下……”
      “回去,老老实实做你的朱七七。”谢晋臣淡淡地说道。
      “……是。”谢飞香迟疑地应了一声。看谢晋臣又专注于他的书,她咬咬嘴唇,垂头向门口走去。“飞香走了,大哥保重。”
      还没走到门口,飞香只觉手臂被人用力一拉,身子一转,跌入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心跳声大作,“咚咚咚”,有如擂鼓。
      谢晋臣也不说话,只轻轻地叹气,一手抚上她的秀发。
      飞香笑得羞涩而甜蜜,靠着谢晋臣的胸膛,不想离开。
      “少爷!”门外想起他贴身小厮的声音,“七姑娘已经带到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谢飞香此时只想一剑刺穿了那小厮,她感到谢晋臣身子微微一僵,便把她推了出去。
      “走吧。”只是两个字,没有多余。
      “嗯。”谢飞香应道,能得谢晋臣一个拥抱,飞香已觉足够。
      大哥,飞香不会让你失望。

      回到朱府,飞香轻手轻脚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心里还在回味之前的甜蜜。
      推开门,眼前剑光一闪,冰凉的剑锋已贴上了她的玉颈。
      飞香登时面若寒霜。
      “谢姑娘。”一声轻呼,飞香银牙暗咬,低声回道:“白姑娘。”
      正是白飞飞。

      七七睡得很沉,她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不过短短两天时间,她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谢晋臣看着躺在床上的七七,眉头紧缩,神色怆然,她心里怕是有许许多多的委屈无处诉说吧。
      谢晋臣手上多了一支玉笛,放至唇边,手指轻动,一曲凄然怨曲缓缓流泻而出。
      守在门外的二人心头一紧,只想不管不顾了就直接闯进去得了。将七七救走,他们自有法子医治她。可是,他们却不得不继续蛰伏着,为了七七。
      一人从屋里退了出来,不是谢晋臣,他沿着回廊一路小跑,似是向厨房跑去。
      笛声停下了。
      夜色中,屋外的二人相互对视一眼,依然没有声响。
      不多久,刚离开的那人又沿着原路走了回来,他手中似乎端着什么东西,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应该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他进了门。
      屋外的二人屏住了呼吸,屋内的烛火映出二人的背影。
      “哐当——”
      是碗摔碎了的声音。
      十数名手持武器的护卫齐齐涌进了这个小院,将屋子围的如铁桶一般。
      杀气,四溢。
      破窗而出,那人轻功甚是了得,借力一跃,便跳出了包围圈。但,方站定,又一拨护卫堵住了他的去路。
      “你逃不掉的。”
      谢晋臣的声音温柔和煦,但在这盈满杀气的黑夜里,不啻鬼魅。
      一直深藏不露的那二人终于看清了,这被重重包围着的人,竟是色使——山佐天音。
      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哼哼,谢公子难道以为,就凭他们,也拦得住我?”山佐天音不愧为山佐天音,重重包围之下,竟也笑得出来。
      “快活王座下四使,自然是有些本事的。”谢晋臣轻笑,眼中掩不住讽刺。“只是……”
      “就让老身来会一会你,如何?”
      谢晋臣话未完,一个女音亢然而出。声音尖利刺耳,震得耳膜生生地疼。
      一个鹤发鸡皮,而又宫装艳丽的女人翩然而至。
      这不是王云梦是谁?
      山佐天音大惊失色,但未等他镇定下来,王云梦一招已至。
      狼狈地躲过王云梦的杀招,山佐天音已镇定下来,使出十二分的精力对付眼前的这个疯狂的女人。
      “你且在这里看着,待我引开谢晋臣的注意,你就去把七七救出。”乔夜陵压低了声音说道。
      “不可,我去引开他们,你去救七七。”沈浪用毋庸置疑的声音说道。
      “沈浪,你莫不是瞧不起我的武功?”乔夜陵一脸正色地问道。
      “乔兄何出此言?”沈浪苦笑。
      “那就别争了,我去也——”说到“也”字,乔夜陵便已跳出了藏身处,直向院子当中比斗的二人。

      王云梦嘴角一牵,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山佐天音警铃大作。只见,王云梦一掌取山佐天音的胸腹,另一掌取他的面门,却被他生生架住。
      “王夫人,在下还以为您宝刀未老,却也不过如此嘛。”山佐天音咯咯笑道。
      “哼,是吗?”王云梦反问一句,手腕一动,一点寒星自王云梦袖中飞出。
      山佐天音生生收住自己的笑声,双目惶恐地死盯着那点寒星直向自己的喉间飞来——他此时要挣脱,却被王云梦紧紧拽住,之前,她不过是欲擒故纵。
      不过眨眼,以这距离之近,怕是那寒星必躲不过去了。子午透骨针,云梦仙子的成名暗器,也是这世上最狠毒的暗器之一。
      “叮——”
      山佐天音只觉喉间一道迅疾的凉风掠过,后背冷汗浸湿,——差一点,他可真就要踏进鬼门关啦!

      “诶,晋臣,你这是做什么?别人打架打到你家里来了,你居然还能不闻不问?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乔夜陵手指翻飞,子午透骨针在手上竟如耍把戏一般,丝毫不在乎这暗器上的剧毒。
      “谁说我不闻不问了,贼也有累的时候,我只是在等而已。”谢晋臣依旧笑得风度翩翩,“擅闯我谢府,就不要想活着出去。”
      “噗——”乔夜陵忍俊不禁,赶紧捂上了嘴,要是让谢晋臣知道,沈浪他们“擅闯”谢府好多次,不知道他会不会脸气绿了。乔夜陵还真想看看谢晋臣这个翩翩公子脸变成绿色的样子是怎样的呢,一定很有趣。
      “哼,谢公子,你掳走我家小姐,此事是否也要算一算呢?”山佐天音不再理会王云梦,面对谢晋臣,冷冷发话。
      “我掳走你家小姐?真真笑话,你家小姐姓甚名谁,相貌长相,我全然不知,如何掳法?”谢晋臣推的是一干二净。
      “我家小姐便是朱七七,此时便躺在你的屋内!”山佐天音气愤地浑身发抖。
      “那是朱七七?阁下定是弄错了,那是我在下好不容易寻回的妹子,谢飞香?”谢晋臣早想好了应对之策,说的甚是轻松。
      “怎么?飞香找回来了?不是说,被那个什么老妖妇,王云梦给抓走了吗?”乔夜陵瞄了一眼脸色刷白的王云梦一眼,哂笑道:“原来王夫人是送人来的啊。”
      “哼,毛头小子,也配与我说话?谢公子,人已送到,老身告辞。”王云梦轻蔑地一瞥乔夜陵,口中说着,极是倨傲地一转身,径自离去。
      她不得不走,刚才那个年轻人一出手就挡下了她的子午透骨针,且在掌中把玩如此之久,若是平常人,恐怕早已毒发身亡了,可他……这便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吗?江湖的后起之秀,果然不可小觑啊!一个沈浪,一个谢晋臣,还有这个年轻人。莫不是真到了她该归隐的时候了?
      王云梦双眼含雾,花儿啊花儿,你若还在,那该多好?只要你还活着,娘不管什么仇怨,都不计较了,你没有武功也没有关系,只要我们母子和和乐乐,一生无忧,便是幸福了。
      但仅是这个简单的愿望,却再也实现不了了,王怜花已成黄土枯骨,独留她念子成痴成狂。
      这该怪谁呢?
      怪快活王,怪他抛弃了他们母子;怪朱七七,怪她同为快活王的女儿,所受待遇与王怜花却是天差地别;怪沈浪,怪他那一剑,毫不留情地杀死了王怜花,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一剑封喉。
      所以她要这三人付出代价,血的代价。让快活王死在自己的女儿手中,让沈浪死在自己最爱的人的手中,让朱七七活着,让她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与悔恨中。她会用尽所有的方法来折磨朱七七,却不让她死,时时刻刻提醒她弑父杀爱的罪行——身体与精神,都充满了痛苦,生无所恋,如行尸走肉,这真是人间最残酷的刑罚。
      光是想着,王云梦已经忍不住放声长笑了,她仿佛已经看见快活王和沈浪的惨状,七七疯狂的模样。
      但笑声停下,她的胸口为何不是满足,而是空荡的不知所措。
      她用了一生来复仇,可她的回报,是什么呢?
      就算仇人已死,她留下了什么呢?
      儿子死了,带走了她在这个世间最后的留恋,若不是因为复仇,她早已死了。但复仇之后,她又该何去何从?自傲的美貌毁去了,家业散尽了——这是她许诺给谢晋臣的报酬——还有什么呢?她又该做什么呢?
      王云梦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呆呆地望着老旧的青石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儿,花儿,娘在这里,你要去哪?

      王云梦走后,小院里的气氛更为凝重。
      雪亮的刀锋,显示着它的锋利无情,磨刀霍霍,狰狞的面容一览无余。
      “无事不登三宝殿,夜陵,我奉劝你,不管你今日来目的为何,现在最好离开,眼下,我还不想和洛阳王府撕破脸皮。”谢晋臣语气傲慢,似也未将乔夜陵放在眼里。
      “瞧你说的,我能来干什么?还不是来见见我的老朋友……”乔夜陵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山佐天音冷哼一声,“一丘之貉。”
      “话说,飞香现在如何了?你也不让我见见?”乔夜陵不搭理他,继续问道。
      “飞香很好,不用你挂心。”谢晋臣礼貌而疏离地答道,“她睡着呢,有事等她醒了吧,我要陪着她,恕我不送了。”真是毫不留情的逐客令。
      “切,谁稀罕你送啊,白给都不要,对吧?”最后一句是问山佐天音的,顺便冲他眨眨眼。
      “什么?”山佐天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哎呀,什么什么啊?你脑子怎么那么笨啊?比家奴还笨!走啦走啦,不开窍的东西,回去让本世子好好教教你……”说着,乔夜陵竟扭着山佐天音的手臂走了,山佐天音无论怎么挣扎竟也挣扎不脱。
      “你,放开我!快点!”山佐天音大怒,不停地怒骂,而乔夜陵始终不为所动。
      “公子,要不要……”护卫长小心翼翼地问道。
      谢晋臣寒着一张脸,摇了摇头,转身回了房间。

      岳阳楼下,湘江畔。
      “七七,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沈浪啊!”沈浪的声音焦急而又期待。
      七七半张着眼睛,先是毫无焦距地看着沈浪,听到了沈浪的话后,眼睛渐渐有了神采,——却是一种木然的,呆滞的神色。
      “沈浪,杀!”七七低低地喃喃。
      一把抽出沈浪的佩剑,直刺沈浪的胸口。
      迅雷不及掩耳,沈浪惊慌之色尚未褪去,如何躲得过这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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