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七章（大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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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汝南王府。
书房中，一位男子正在看墙上所挂舆图。他伸出食指从邺城划了条线到中山国，又在中山二字下方用指甲掐出一道痕迹。
“王爷，”一位美貌妇人走进书房，手中提着食盒：“府中下人都逃命去了，这是妾身熬制的菜粥，王爷暂且用一些再想对策吧。”
慕容承转头看见妻子独孤氏，急忙迎上前接过食盒：“你今日受伤，正应该多休息休息，如何又辛苦去炮制饮食？”他将食盒放在案上取出瓷盅：“你和贺六浑吃过了吗？”
“贺六浑方才用了一碗，妾身又找来太医为他熬了一剂安神药，现在已经睡下了。妾身过来陪王爷说说话。”
即便经此大乱，独孤氏也依然有条不紊，说话不徐不疾。慕容承素来爱重独孤氏，便是因为她坚韧聪慧又沉得住气。
他揭开盖子，黍香引得他腹中饥饿如烧，这才觉察自己已一天没吃东□□孤氏忙将一盏宫灯移到书案上为他照亮，慕容承抬头道谢，却恰好看见妻子脸上赫然横着一道淤青。他心下凄然，探手过去细细抚摸伤痕，轻声问：“还疼不疼？”
独孤氏摇了摇头，道：“今日多亏仙人救了我们一家与这全城百姓的性命。不然，妾身简直不敢想象，贺六浑那么小的孩子，真要经历了国破屠城，哪里还能有命在？”
慕容承一声长叹：“可如今苻贼依然屯兵围我邺城，仙人留下的神通也不知能护住邺城几时。我们还是要想个办法才行。”
“王爷先吃，”独孤氏起身走到舆图前：“且让妾身来替你想一想。”
独孤氏出身辽东大族，未嫁给汝南王为妃之前也曾与父兄一起上过战场，所以对舆图沙盘等物并不陌生。她的目光依次从寿春、渔阳、定襄、渤海滑过，最后停在了中山国下方那道掐痕上。
她回头冲慕容承展颜一笑：“看来王爷与妾身想得一样。”
“哦，怎么说？”
“自幽帝出奔辽东被杀以来，我慕容氏元气大伤，先帝胄室只余寿春王、渔阳王、定襄王、渤海王和中山王。然而寿春王贪图享乐，投诚苻贼不过时间早晚而已；渔阳王和定襄王不堪大用，当初幽帝被困邺城，他们近在咫尺却不敢来救；渤海王封地距离此处路途遥远，亮弟若长途奔袭，人困马乏之下必定不是秦军对手。如此看来，只有冲弟能解邺城之围。”
慕容承点头：“不错。冲弟骁勇善战，与本王又是一母同胞感情亲厚，若本王告急，他必会来救。”
独孤氏又是一笑：“只怕冲弟已经发兵也未可知。他那爆碳一般的性子，哪里还用你行文告急？”
果如独孤氏所料，两天之后，城外突然喊杀震天。
彼时汝南王夫妇正在家中照料贺六浑，慕容承得到消息之后大喜过望，几乎倒履而出。独孤氏止住他，替他理好袍服、扶正峨冠。
“王爷，苻贼兵临城下，妾身心中也十分担忧。但我们越是紧张，便越是要沉住气。苻贼乃一代枭雄，其人智计过人、气量非常。然而妾身想，他多半有些自恃聪明，爱犯疑心病。此时冲弟来援，苻贼必方寸大乱，若王爷又表现得深不可测，退敌当在今日。”
说罢，她递给慕容承一个小口袋：“此囊中有十枚霹雳火，王爷可命力士趁秦军不备往人多处投掷，然后让城墙上的兵士齐声呐喊‘谢仙人赐秘术’。虽然小打小闹，却也能动摇秦军军心。”
慕容承见独孤氏眼下青黑，便知这霹雳火是妻子连夜做出，心中非常感动。他抚上妻子的脸，叹道：“慕容承何德何能，竟得贤妻如你。”
独孤氏温婉一笑：“能追随承哥左右，是妾身的福气才是。快去吧，莫让冲弟久等。”
城外，慕容冲麾下两万大军正与秦军厮杀得难解难分。苻坚强弓上弦，淬了剧毒的箭遥遥指向“慕容”帅旗下那名白袍银甲的年轻王爷。
箭枝“嗡”一声飞出，慕容冲侧身让过，左手一探精准接住，再一甩，那支箭便正中向他冲过去的秦军将领咽喉。
“好敏捷的身手！”苻坚骇笑，心下不住赞叹。他推开副将递过来的第二支毒箭，将强弓挎回身后。
“孤倒要看看这名满天下的中山王，到底是何模样。”
慕容冲一杆长戟左刺右突，踏马之处掀起阵阵血雾，秦军纷纷胆寒退开。少顷，慕容冲便杀至苻坚阵前。
“哈哈哈！你是哪家的漂亮小娘子？偷了兄长的战甲，便来冒充中山王吗？”见到慕容冲俊美无双的脸，苻坚大笑起来，扬鞭直指慕容冲，意态非常轻浮。
慕容冲因这容貌，从小最恨别人说他男生女相。如今苻坚当面如此奚落他，他恼怒难当，脸都气红了。眼见慕容冲如玉俊颜升起红晕，一双水眸含怒闪动流光，苻坚蓦地呆住，只觉眼前霎时开满了倾世桃花。
此时城墙下突然爆出一声巨响，众人转头去看，只见爆炸处一片血肉模糊，城墙上的燕军齐声高呼：“谢仙人赐秘术！谢仙人赐秘术！”
秦军阵脚大乱，相互推挤着要离城墙远一些。苻坚微微心惊，但仍强自镇定：“切勿中计！那日尔等亲眼见到两位仙人向东北方向而去，此时绝不可能在城内！”话音未落，又是轰隆一声，第二枚霹雳火在他附近炸开。
苻坚胯#下战马受惊，险些将他颠下来。慕容冲趁机控马过来，一戟刺中苻坚右臂，苻坚跌下马去。慕容冲一心要报被他奚落之仇，提缰再追，苻坚却被副将拼死救起。
至此，秦军大败而退。
当晚，慕容承与慕容冲两兄弟欢饮达旦。筵席气氛最为热烈之时，慕容冲持酒拔剑，且舞且歌，醉态狂放如玉山倾颓。一曲终了，他将盏中烈酒一饮而尽，随后将酒盏惯在地上，怒道：“苻坚竖子安敢如此辱我！本王定要将他从长安城里揪出来，千、刀、万、剐！”说罢足下一绊栽倒在地，竟是直接睡了过去，手中的剑也甩出老远。
慕容承见状放声大笑：“冲弟啊冲弟，这么些年过去，你还是这么个不肯吃亏的性子。”他放下酒盏歪歪斜斜上前试图架起慕容冲，谁知因站立不稳，两人竟一起摔在地上、跌作一团。
慕容冲被跌醒，乜斜着醉眼去看慕容承。慕容承还要撑着身子努力站直，但两人的衣带袖袍纠结在一处，他一动，又是一跟头绊在慕容冲身上，衣带也越缠越乱。慕容兄弟互相看看对方的狼狈模样，一齐大笑起来。
在后堂假寐的独孤王妃听见前面这场混乱，也笑不可抑。
她低头亲了亲怀中已经退烧的儿子，又帮他把小被子往上拉了拉，那一刻，独孤王妃心中满涨着希望与愉悦。
然而谁能想到，这一幕，是慕容氏最后的欢愉。
太和四年冬，宣昭皇帝苻坚掳走中山王的胞姐清河公主。中山王慕容冲一怒冲冠，不顾劝阻领兵攻打秦都长安。
太和五年夏，中山王兵败被俘，宣昭皇帝强行将其纳入后宫。
同年十一月，秦国名将王猛率军攻占燕都邺城，汝南王慕容承殉国。
太和六年，寿春王慕容垂、渔阳王慕容涉挂印投诚，定襄王慕容渊、渤海王慕容亮力战致死。
前燕，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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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华派，执剑堂。
执剑弟子玄霆垂手肃立于宗炼长老面前，身后站着一对母子。宗炼一眼看去，便觉那位夫人气质高华，虽荆钗粗服，却难掩国色。只是她看上去面色不佳，显然是久病沉疴。那男童也生得十分眉清目秀，琥珀色的凤目中透出沉稳气度。
“玄霆，这是？”
“回禀师父，弟子今日下山除妖之时遇见这位夫人，夫人认出弟子出身琼华，便央求弟子收这位小公子为徒。弟子以望气之术观过，这位小公子灵根纯净、天资极高，弟子便擅自做主，将这二位带上琼华，请师父定夺。”
“哦？”宗炼转身看向贺六浑：“你说的可是这个孩子？”
“正是。”
宗炼凝神看了看，点点头：“不错，此子内蕴一股剑气却藏而不漏，于剑之一道上的天赋竟比夙瑶那弟子还要高出几分。的确是个修仙的好苗子。”
玄霆露出笑容：“弟子也是这样以为。”
宗炼走下台阶，和善地冲独孤氏一拱手，独孤氏福身回礼。
“夫人可知，历来修仙需要斩断俗世亲缘。老夫观夫人与令公子感情深笃，为何这般执意要令公子拜入我派？”
贺六浑听不太懂宗炼说的话，有些不安地抬头去看母亲。独孤氏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发顶，道：“贺六浑，母妃要与这位爷爷说几句话，你和这位叔叔去那边玩一阵，好不好？”
“……师父？”玄霆赶忙看向宗炼。
宗炼皱起眉头看着独孤氏，独孤氏回视，面带浅笑。
僵持了一会儿，宗炼令玄霆带着贺六浑先退下，自己起身走到了独孤氏身前。
“方才老夫听到夫人对令公子自称母妃，请问——”
独孤氏突然跪下，一拜到底：“犬子复姓慕容，他的父亲正是前燕汝南王慕容承。”
宗炼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独孤氏直起上身：“妾身自知命不久矣，身后唯一放心不下便是这个孩子。”她闭了闭眼：“‘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如今天下皆知慕容家出美人。秦国权贵争相眷养慕容氏后裔，这孩子的堂兄弟们……”她顿了顿，俯下身去：“妾身宁死也不愿我的贺六浑受此侮#辱！”
她跪伏着平复了一下情绪，抬起头来看着宗炼的眼睛继续说道：“修仙虽然要斩断亲缘，可贺六浑从此不必忧心受人凌#辱，我这个做母亲的，便也别无所求了。”说罢再拜。
宗炼叹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罢了，老夫便破例，让玄霆收下慕容公子吧。”
“多谢仙人！”
“夫人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不多时，夙瑶也得知了此事。她心中不忍，亦是感念独孤氏一片慈母心肠，便应允下来，并定下三日后令慕容公子拜玄霆为师。
夙莘也怜这对母子命运多舛，力邀二人在剑舞坪上暂住两日，待慕容公子正式入门，再将独孤氏迁至山腰白灏道居住。
然而独孤氏常年帮助丈夫定策守城，积劳成疾，后又经历国破家亡，身体已有油灯枯竭之势。爱子拜师之事说定，她便一病不起了。
拜师礼的头一天晚上，独孤氏进入弥留。回光返照之际，她将贺六浑唤到病榻前为其赐名紫英，取紫英石能抵御污秽之意。
“母妃从小唤你贺六浑，曾希望你长大之后成为我慕容鲜卑的英雄，力挽狂澜救燕国于将倾。然而如今看来，阿娘不求别的，惟愿我的侯尼于，从今往后，霁月风光。”语罢，溘然长逝。
贺六浑默不作声地拉着母亲的手，在屋里跪了一整夜。
第二日拜师礼，叙过辈分之后，玄霆便要给贺六浑取一个道号。贺六浑谢绝。
“昨日母妃已为弟子赐名。”他恭谨拜下：“弟子前燕慕容氏，名紫英。”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七章（大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