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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大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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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华派,妖界之战。
紫色的苍穹妖异而不详,天际不时有虹光划过,刀兵嘶鸣之声响彻整座昆仑。
杏杏心里很不安稳,频频抬头看天。坐在她对面的夙清倒是十分悠闲地抚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七弦琴。
“我想去前山看看。”杏杏站起身。
“不行。”夙清想也不想直接拒绝,指间琴声依然。
“那就坐在这里听你弹棉花呀?前面打得这样惨,你也不去管管!”杏杏见她那样就来气。
“掌门和夙瑶师姐命我在此照看你,我现在去了他们反倒要分心。”素手一挑,少宫少商两弦嗡然连响。“你且坐下。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去。”
杏杏哪里坐得住,在清风涧里前前后后打转。
“杏杏,这首曲子你认不认得?”
“吵人得很,不认得!”杏杏没好气。她右手快速掐诀,指尖弹出几片杏花瓣击向夙清手底的琴:“你都弹了三天了,哪里来的好雅兴?前天妖界出现,你弹了一天的采薇,昨天你又弹了一天北山,今天你要弹一天什么?”
琴音一变透出金石之声,花瓣射到夙清身旁时直直落地,竟似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墙。
“棠棣。”夙清声音清清淡淡。“弦断之时,我就出去。”
杏杏一愣,“弦断?”
夙清笑笑并不答话。清风涧一时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淙淙琴音。
半晌,她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我倒宁愿断在采薇上。”
“嗯?”杏杏不解,回身看她,只见她神色清淡悠远,与平日大相径庭。
杏杏胸中怒火像是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再发不出来。她凑近夙清小心翼翼问道:“开阳,是不是,你该回去了?”
夙清点头:“不在今日,也在明日。”
杏杏有些闷闷地低下头。
夙清一笑,抬眼看向杏杏:“有终方能有始,你不必太过伤怀。”
琴音兜兜转转拔高了一个调,铮然而断。
夙清叹了口气:“过得了采薇与北山,却避不开兄弟阋于墙。”她将琴推开,起身向醉花荫走去。
杏杏追在后头:“我去送送你!”
夙清足下未停:“想来便来吧。但要躲好,玄霄师兄盛怒之下只怕顾及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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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荫。
火红的凤凰花雨中天青玄霄夙玉三人相对而立,玄霄眸中盛满怒气,眼底似有一缕火焰汹涌翻腾。
“天青,你……当真不肯放下手中妖物?”
“师兄,”天青唇角上翘,依旧是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眼中却蕴着悲伤:“这样小的娃娃,又不曾作恶,不如师兄就给我个面子,放过她吧。”
玄霄静立,良久闭目一声叹息:“……罢了,我本看在过去情分上劝你一劝,谁知竟是我多事了。”他睁开双眼:“云天青,你我兄弟二人,从今日起,恩断义绝。”说罢起手,手腕翻转间羲和带起一路阳炎,直袭天青怀中女婴。天青修为本就不及玄霄,此时他还受了重伤,左支右绌极为狼狈。
“天青师兄你先行一步,这里交给我。”望舒锵然出鞘,架住羲和攻势。
玄霄震惊:“夙玉,怎么连你也……”
“我不愿再继续下去了。”夙玉的语气清清冷冷:“师父战死、众多同门离世,再打下去也不过是生灵涂炭。师兄若要说我是妇人之仁,那便是吧。”
玄霄心慕夙玉,亦知夙玉对自己的情意,此刻见她竟对自己挥剑相向,不由急怒攻心。羲和剑一声清吟燃起烈焰,剑光杀气顿时暴涨如满月江潮,扯碎了漫天的凤凰花。
“无须多言,出剑吧!”
夙玉轻叹:“想不到,我与师兄竟也会走到这一步。”她强自压住心头哀伤,真气乱窜之下望舒寒气伤入肺腑令她手中动作一滞,然而同一时刻,羲和却来势汹汹地刺向她的眉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夙清飞身挺剑旋入战局,夙玉心头一松,一口鲜血呕了出来,人便软软委顿在地。云天青急忙上前将她抱起靠在自己身上。
“天青师兄,玄霄师兄他走火入魔了,你带着夙玉师姐赶紧走吧!”夙清勉强封住玄霄的攻势,扭头对云天青说。
云天青不答,投出手中佩剑击向羲和,替夙清挡下一招。
“你倒是快走啊!”夙清催促。
玄霄盛怒之下削断夙清佩剑,夙清赶紧转回头,催动御剑诀以半截断剑再次将玄霄挡了下来:“玄霄师兄,你冷静一下!你当真想杀了夙玉师姐吗?”
玄霄手下一顿。夙清抓住这个空档摘片叶子运真力朝云天青弹去,叶片上所附力道将他与夙玉二人轻飘飘带出数丈远。
“夙清!”玄霄怒喝。
夙清不理会,双手扣起无名指,满地的凤凰花瓣兜头罩脸朝玄霄裹去。“天青师兄,走啊!”
玄霄暴怒,一掌拍向碍手碍脚的夙清!那一掌蕴满了灵力与怒气,夙清的五脏一下全被震碎了,腥红的血喷了玄霄一身。
玄霄霎时清醒。
“啊——!清姑姑!”一个稚嫩清糯的童音从清风涧的方向传来,玄霄木然回首,看见杏杏疾掠而至。
夙清靠着山壁的支撑奋力坐起,口角的血染红了胸前大片衣襟。
“清姑姑……清姑姑……”杏杏奔到夙清身边跪下,哆嗦着伸出手去堵她口里涌出的血:“怎么会、怎么会有这样多的血……清姑姑,你疼不疼、疼不疼?你、你为什么……离开的方法有这样多,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绿眸中眼泪不断滑下。
夙清伸出手像平时那样揉了揉杏杏软软的头发。她抬眼看向玄霄,勉强提了口气:“师兄,兄弟虽阋于墙,却当、外御……其侮。你和天青师兄……”话音未落,修长的手从杏杏头上滑下来,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杏杏木呆呆地跪在夙清身旁,看玄霄颤抖着往她身上一层一层地罩烟水还魂。向来清冷孤傲的他,此刻面上的神色看得人鼻头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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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得知夙清噩耗的夙瑶悲痛万分。临危受命的她动用掌门权力冰封了玄霄,并派出青阳、重光二位长老下山追捕云天青和夙玉。至此,幻暝界得以彻底脱离双剑网缚,惨烈的妖界之战终于结束。
太清掌门与肃武、正#法两位长老战死,掌门首徒玄震重伤昏迷,玄字辈弟子十余一二,放眼整个琼华,满目苍夷。
杏杏的情绪很低落。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琼华的命运并不十分上心,“逆天改命”于她也不过是无法逃避的任务。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苦苦追忆的现代生活在念念不忘中忘记了,这两年午夜梦回时她脑中最常出现的,是琼华。
她盘腿坐在已经成型的杏花林外,无聊地将手中幻出的花瓣一片一片打进山壁。曾经她十分排斥自己莫名其妙变成杏花树这一事实,然而如今摘叶飞花已纯熟得如臂使指。
“开阳,你这样离开,有没有想过霄叔叔会自责、瑶姑姑会伤心?霄叔叔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那天竟然哭了。”抬手间又是两片淡粉嵌入山石。“你们这些神仙一天到晚天道命数的,狠心得很!人活一世,哪里知道什么轮回不轮回,今生死了,就没了!”她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
“杏杏,”夙瑶走进清风涧,“想你清姑姑了?”她走到杏杏身边,蹲下身替她挽起散落在肩头的发丝。
杏杏低头揪着草皮,默不作声。
夙瑶叹了口气将杏杏搂过来,那香香软软的小身躯便乖乖地窝进她怀里。“你若是难过就和瑶姑姑说,瑶姑姑和莘姑姑也是一样疼你的。”
杏杏摇摇头:“瑶姑姑,清姑姑说她回天上去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杏杏不难过。”
夙瑶险些滴下泪来。
“以后你便搬到琼华宫与我一起住罢?夙清师妹她……不在了,你还这样小,一个人在这清风涧里,我与你莘姑姑放心不下。”
“瑶姑姑,我没问题的。清姑姑最喜欢这里的花,我要是走了,花儿落了,清姑姑一定会不开心的!”她抬起头,绿眸中的神情几乎要揉碎夙瑶的心:“瑶姑姑,就让我留下吧,好不好?”
夙瑶点点头却不敢说话,她怕一出声就忍不住会哭出来。她轻轻拍着杏杏的背,杏杏安静地伏在她怀中,整个清风涧一时之间只能听见微风拂过树林的声音。
突然,夙莘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夙瑶师姐,你快随我来一下!玄震师兄,玄震师兄他……”
“玄震?……他怎么了?”夙瑶心头漫上不详的预感。
“哎呀师姐你就先别问了,”夙莘接过杏杏,急急地推着夙瑶出了清风涧:“赶紧去看看吧!”
夙瑶足下一个踉跄,几乎不能召出佩剑。夙莘一把将夙瑶扯上自己的曲墨剑,一路御剑飞驰几乎撕裂了空气。
然而当她们赶到玄震房里时,还是太迟了,玄震命灯熄灭,精魂已然消散。
夙瑶做梦一样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步一步向平躺在床上的玄震走去。他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安详温厚,就像睡着了似的。夙瑶数次伸出手,却踟蹰着不敢去探他的鼻息。
她慢慢地在床沿坐下,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玄震干枯的长发,眼泪在微笑中一滴一滴滚落。
“师兄,你看你,也不束发,成何……体统?你平日,不是最讲究这些的么?”一滴泪落在玄震脸上,夙瑶赶紧抬手去擦:“师兄,那日你在醉花荫里抚琴,我其实……听到了。这些年,你抚的那些曲子,我全都,听到了。”
她缓缓地俯下身去,将侧脸贴在玄震胸口:“你说,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其实夙瑶的手……长年握剑,早已称不上……是葇夷了……”
夙莘咬着袖角默默垂泪,杏杏心里也酸胀得紧。
“……你说……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咳,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咳咳,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咳咳,东墙……”夙瑶一字一字凄凄低吟,嘴角竟渐渐有血渗了出来。
“师姐!”夙莘赶紧上前为夙瑶护住心脉,以防她悲痛之下走火入魔自断经络。
夙瑶似无所觉,嘴角的血在玄震的蓝衫上洇出紫花:“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咳,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她踉跄起身,唤出玄震为她铸造的落影横剑在颈:“师兄,你既亦知‘不得於飞,使我沦亡’,又如何忍心让夙瑶……一世沦亡?”凄然一笑,落影在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夙莘大惊失色扑上前去徒手抓住剑刃,掌心指间瞬间鲜血淋漓。落影寒剑当啷落地,夙瑶恍若未闻,仍呆呆地看着玄震。
杏杏走到夙瑶身前肃容跪下,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稽首大礼。
“瑶姑姑,请您将弟子收入琼华。”她起身再拜,清亮绿眸中似燃烧着烈火:“从今往后,弟子愿以全力,守护师门上下!”
后世琼华典籍记载:
第一次幻暝之战翌日,时年五岁的静澈真人愤而立誓以性命守护琼华,并拜入当时的掌门夙瑶真人门下。十数年后,静澈真人以一己之力救琼华于将倾,成为第二十五代掌门。后归隐,不知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