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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大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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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琼华以后,紫英这几天只要独自一人时,脑子里就会浮现静澈开启离殇阵的时候脸上平静而欣慰的神情。他幼时便已得师姐庇护,此次师姐为了护他周全更是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这让他百感交集。他料事之能不在静澈之下,稍一思量便也猜到了他们此番在安溪遇险必与虚凉关系不小,后又联想起那支碧玉长簪,心中更是烦乱,故此每日郁郁。
静澈回琼华时一身血迹糊啦的,又把重光吓了一大跳。重光治好她的伤后沉着脸去找玄霈,命他看好自己的弟子——“若他再这般胡作非为,老夫便亲手废去他灵根武功,将他扔出琼华!”
玄霈心中不愉,顶撞道:“长老为何如此偏心?静澈师侄重伤焉知不是她自己莽撞轻敌所致,怎能以此重罪指控虚凉?若说是我虚凉所害,可有证据?”
其实玄霈也知此事多半与虚凉脱不了干系。毕竟静澈的稳妥素来有目共睹,怎会莽撞?再加上虚凉返回肃武堂时脸色十分阴沉,看上去不像是忧心自责,倒有几分冷冷杀气,令他十分担忧。只是玄霈素来护短,重光如此气势汹汹而来,他必然不能就这样将徒弟交出去。
重光重重冷哼,却无言以对。玄霈说的不错,他的确没有证据。
“你若真心疼他,就好好管教他!否则纵得他哪天闯出大祸,你也无法替他收拾!”
玄霈俯首称是,重光拂袖而出。
重光只是嘴上威胁了一下玄霈师徒,而暴怒的夙瑶却通传整个琼华的长老,将虚凉与众人隔离了。从此虚凉在派中的处境微妙了起来,每日被迫深居简出,竟成了个半隐形的弟子。
至于静澈,她的伤虽看着吓人,实则并不严重,坐息一夜后便痊愈了。她向琼华宫与正#法堂瞒下璇玑怀朔偷跑下山以致她重伤之事,只偷偷罚璇玑去思返谷坐了两个时辰。璇玑眼泪汪汪的跪在静澈面前,直说自己不该连累师父师叔中毒受伤,遂自请加罚。静澈想了想,扔给她一本琼华门规,让她工整抄写十遍。璇玑乖乖领命,自去禁足抄写不提。
怀朔却是私底下被静澈好一顿批评——
“璇玑还小不懂事倒也罢了,难道你也不懂事吗?弟子偷跑下山牵连长辈受伤,你觉得你们该罚多少法杖?咹?”
怀朔被骂得面红耳赤。
静澈喘了口气继续训斥:“你是大师兄,璇玑胡闹你该劝止,怎么能够纵容?幸而这次慕容援护及时,不然璇玑将将上山便葬身妖腹,你我心中如何过意得去!?”
怀朔直直跪落,低头不语。
静澈见他内疚得都要哭了,不禁心中一软,口气也和缓下来:“好了,起来吧。找个时间带上璇玑好好去谢谢你们紫英师叔。他为救璇玑身重雷毒,吃了不少苦头。”
怀朔沉默着拜服下去。
静澈叹了口气:“这次便算了,再有下次,我就亲自把你们领到正#法堂去,任凭夙莘长老处置!”
“是。弟子多谢师伯宽宥。”
静澈虎着脸:“我哪里宽宥了?自己到思返谷饿十二个时辰去!”又顺手在怀朔头上敲了个爆栗:“出来之后再把琼华门规抄三十遍给我,不抄好不许去阴山!”说罢,她还颇得重光精髓地哼了一声,负袖出了房门。
怀朔万没想到此事过后静澈仍然愿意放他回家探望亲人,心中十分感动,不觉怔怔掉下泪来。
静澈放心不下紫英的伤势,想要去探望探望。然而当她走到紫英屋前伸手敲门的时候,看了看肃武堂的方向又忍住了。经此一役,虚凉势必已恨紫英入骨,而自己对紫英毫不掩饰的回护,只怕引得他连自己也一并恨上了。现在要怎么办才好?她转过身对着弦月抬起手,如水月光从指缝间漏下落进墨绿色的眼眸中。
静澈的手指纤长有力,由于长年持针握剑,食指中指以及掌心都生有薄茧。她并拢手指挡住月光,心中思量:“既不能将那害群之马赶出琼华,那便周知派中弟子小心提防,令虚清和慕容之事不再发生。”想着,她屈下一根手指。
“还要闭关修习仙法剑术,不令自己再次力有不逮而不得不拼死相护。”又屈下一指。
“还有阵法。徒手起阵并非易事,亦须研习。”又屈一指。
“医术也不可放松。”四指放下,只余小指。
静澈翘了翘小指,叹了口气:“最后便是……我的慕容。”她握手成拳:“无法确保万无一失时,不如……先暂避锋芒吧。”
她颓然垂下手:“慕容,我绝不能再将你置于险境。唉……师姐终究不及你通透,为提防一个不相干的人,师姐……不敢遵循本心。”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紫英的房间,决然离去。
在她离开之后紫英的房门悄悄打开,一道英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月光为那张文秀俊颜镀上了一层清冷银辉。
静澈走得很急,山风吹起她的袍角腰束显出几分凌乱无措。这份无措映入琥珀色的凤目,紫英苦笑,半晌太息:“傻师姐,避又能避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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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四年过去,十九年的妖界轮回之期已近在眼前。派中长老与弟子虽然依旧和睦友爱,但琼华派上下还是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氛。
这四年中,紫英常常闭关潜心领悟剑道,如今他每出一剑琼华上下皆赞不绝口,求他铸剑的人也络绎不绝。玄霆自豪之下任命他为执剑弟子,也就是说如无意外,他便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执剑长老了。琼华派以剑为尊,执剑长老在派中地位超然,甚至可以和掌门分庭抗礼。
静澈则在两年前通过考核,成为了继重光之后第二位琼华医师。她医术精妙、心性仁善,更兼协理派务时处事公正,低辈弟子对她既爱且敬。只是若要论起在派中的威信,她却不及紫英。对此,静澈恼羞成怒地认为一定是紫英那张冷冰冰的脸所致。
也不知怎么搞的,紫英越大越不苟言笑,全然不似以前那个动辄脸红的别扭少年。他教授早课时一众弟子皆噤若寒蝉,除了璇玑还雷打不动地爱跟着她的“紫英师叔”到处跑,其他人见到他都有些发怵。而反观静澈,说来惭愧,虽忝为代掌门,整个琼华却并没有什么人在怕她。
璇玑跟她说过这样一件事:两个初入门的弟子淘气犯了门规,被禁足的那个反羡慕挨打的那个,因为后者可以去清风涧找代掌门治伤。这个故事惊得她久久不能回神,璇玑见她没反应还以为她不信,赌咒发誓自己所言一切不虚。末了还说:“其实我也喜欢师父多一点。紫英师叔对人爱搭不理的,讨厌得很!求他帮我铸柄剑求了一年多也不肯答应,真小气,哼!”
静澈:……那你还成天跟着他转?
这年五月初三又是琼华弟子大考的日子,璇玑早早就拖着怀朔和派中其他弟子设下赌局,赌局内容自然是看紫英和静澈二人谁能赢过对方。璇玑本就生得玲珑可爱,调皮捣蛋的时候不仅不让人心生反感,众人反倒饶有兴致地围着她打听“内情”。
“璇玑师妹,我听说紫英师叔和静澈师伯早年关系非常亲厚,师叔那套无衣剑法还是师伯私下传授给他的,是不是真的?”
璇玑得意洋洋:“自然是真的呀!我的师父最厉害了!”
众人:……你师父都最厉害了,你还开什么赌局?
怀朔在一旁直摇头——璇玑这心直口快的性子何时才能改改!
璇枢是半年前才入门的新弟子,并不知晓琼华旧事,此时她听见众师兄的议论,不由皱眉问道:“师叔和师伯关系亲厚?可是我看师叔对师伯并没有特别热情啊!”见璇玑瞪她,她又赶紧补上一句:“师伯倒是对他挺好的……可是,光这样也不能说明他们两位关系亲厚吧?”
怀朔身旁一名男弟子插话:“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们两人一起长大的,师叔初上山时还在清风涧住过几年呢!如此关系都算不上亲厚,还有什么能叫亲厚?”
璇枢不及回答,她身边另一名男弟子已经叫了起来:“啊!师叔还住过清风涧?好羡慕啊!我听说师伯做的点心特别好吃……”这便是那个羡慕别人挨了打能去清风涧的弟子,话没说完就遭到旁边师兄的辣手按头。“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怎么不羡慕羡慕师叔能和师伯日夜切磋剑法?”
“可是……”璇枢不服:“他二人之间看上去明明就交情平平的样子嘛。”
“璇枢师妹,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说话的这位手里还按着师弟的脑袋:“我跟你们说啊,静澈师伯怎么样我不清楚,但是有一天我去醉花荫看到紫英师叔了。他当时的神情……哎呀反正我也说不清楚,就和平时很不一样!明明有心亲近却故意疏远对方,我看啊,师叔对师伯,恐怕还不止亲厚这样简单。”
璇枢一愣,半晌方悻悻然道:“醉花荫很特别吗?为什么去不得?”
“我说你还真是认死理儿!你觉得紫英师叔像是没事儿去赏花的人吗?”
璇枢摇头。
“那你知道醉花荫通向何处吗?”
再摇头。
师兄啧了一声:“若想从前山去清风涧,除却御剑,唯有取道醉花荫啊。”
璇枢小脸黯淡了下来。“可是、可是,他们明明……”
璇玑不乐意了,撂下脸来:“哎哎,我师父和谁亲厚要你多嘴?难道说你看上了我紫英师叔?”
璇枢涨红了脸:“乱、乱讲,我哪有、哪有……看上紫英师叔?师姐你……”
璇玑哼了一声:“明明就有!看上就看上,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的?我看你心里有鬼!”
璇枢咬着嘴唇不知要如何反驳,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怀朔不愿璇玑得罪人,见状赶紧打圆场:“璇玑,你怎可如此讲话?还不快道歉?”
“就不!”璇玑撅起小嘴。
璇枢捂着脸跑开了。
众位师兄弟面面相觑,尴尬之下纷纷拱手告辞,赌局不欢而散。
怀朔叹气:“璇玑,以后可不要再这样说璇枢师妹了。她性格腼腆,经不得这种玩笑的。”
璇玑听见怀朔言语中有劝诫自己、回护璇枢之意,心中不知为何十分酸涩,竟好似最心爱的珍宝遭人觊觎了一般:“你明明是我的师兄,为何却总是帮着她说我?上回她要和我比武,这种事情本来就愿赌服输,可我打赢以后你也说我不好。你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怀朔见她鼓着腮恨恨别过头去的小模样,忍不住莞尔:“好了璇玑,莫要赌气了。师伯平日千叮万嘱要我们帮着她化正派内、调和阴阳,你怎么反倒领着头闹起来?”
璇玑回视:“你以为我胡闹?”大大的杏核眼中盛满不快。
“是是是,你不胡闹、不胡闹。”
“你少敷衍我!”璇玑抬手就是一道惊雷闪劈过去:“师父教过我们望气之术,那璇枢不对头!”
怀朔唤出火屏抵消掉雷光,无奈道:“还是这么个好冲动的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眼看璇玑气极又要掐诀,怀朔赶紧补救:“璇枢师妹怎么个不对头法?”
“她目光躲闪,周身的气息也盘旋不定,显见道心之弱。而且明明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却总喜欢委屈退让,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怀朔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璇玑,只怕是你多虑了。璇枢师妹贞静守礼,说她害羞我信,说她争强好胜……这可从何说起啊?”
璇玑炸了:“我就知道你向着她!你们都向着她!就因为她长得好看吗!师兄,望气之术你不如我,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一句?她心术不正,又这般打探紫英师叔,我怕师父…”
“说来说去原来是因为紫英师叔啊。”怀朔调笑,心里却莫名有些黯然:“你不高兴紫英师叔上回罚你去思返谷?可你的的确确将她打伤了,只让你去思返谷思过已经很宽大了。”
“和那没关系!”璇玑跳脚:“我我我、我怎么就跟你说不清了呢!”跳脚毕,甩袖负气而去。
后璇玑足有两日没和怀朔说话。静澈觉出两人之间的别扭,私下分别询问原因。怀朔只是苦笑,璇玑则忿忿然道:“看到好看的师妹就跟傻了一样,怀朔师兄最讨厌了!”
静澈喷笑:“哪个师妹这么好看,能把我们怀朔都看傻了?”
璇玑嘟着嘴哼道:“一个心术不正的新弟子。”
静澈哈哈大笑,抬手就去揉璇玑发顶:“新弟子心术正不正倒在其次,想来是怀朔太向着她了才是。”
璇玑拽下静澈的手,相当认真地辩驳:“师父,我用望气之术看过,那个璇枢的气韵真的怪怪的!”
“既然我们璇玑都这么说了,为师下回也要好好看一看那个璇枢。行了,你这两天冲怀朔甩足了脸色,也该消气了吧?他看到好看的师妹傻没傻我不知道,你要再不搭理他,恐怕他就真傻了!”
璇玑想想怀朔这两天默不作声地跟在自己身旁,不由心里一软:“弟子脾气是太大了些。一会儿我就去找师兄道歉。”
静澈笑着拍了拍璇玑后背,正要说话时,不想琼华宫的符灵到了。璇玑虽活泼却也懂事,见此情形便立即告辞而出。
静澈到琼华宫时,恰好紫英正站在高台下等候夙瑶给他下达任务。彼此见礼后,静澈走到夙瑶身后侍立,温柔的目光恰到好处地投注到紫英身上,多一分则太过亲昵、少一分又稍显疏离,与她注视其他琼华弟子时别无二致。
每当此时,紫英都觉得异常憋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