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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大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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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英自己便是雷属修士,他一直记得小时候有一回与静澈切磋,自己随手放出的一道初级雷咒竟直接将静澈劈晕了过去!于是从那以后他便格外注意,甚至连用雷灵力替静澈炼制天心海棠时都小心翼翼地离她八丈远。方才他眼见虚凉用雷光抽了静澈足足九鞭,心中怎能不焦急!遂不待飞剑停稳,他便扑下佩剑急急去敲重光的门。
可怜重光长老平时积威甚重,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砸过门!
他不满地拉开房门正想训斥,待看清紫英怀中的静澈时什么话都骂不出来了——静澈身上罩着紫英的外袍,袍角飘起来的时候能看见底下焦黑的蓝衫。她的左臂无知无觉地垂下,右腕扭成一个奇怪的角度,面颊上的鞭伤皮开肉绽又被炙烤得翻卷进去,整个人看上去异常触目惊心。重光匆忙接过静澈将她安置在床上,把脉时发觉她周身经脉被雷灵侵蚀,情况十分不好。紫英紧走几步跟进房间,气息凌乱心如擂鼓。
重光身为太清一辈的长老,五感何等敏锐,紫英的气息心跳令他甚是心烦,遂转头对他下逐客令:“你先回去大考,静澈交给我便是。”
紫英放心不下,并不愿意依言离去:“长老,可否容弟子见到师姐无碍之后再走?”
重光一张娃娃脸冷得几乎可以刮下二两寒霜:“她如今身受重伤需要立刻救治,你在此处帮不上忙只能妨碍老夫,留下何益?”一拂袖:“还不回去!”
紫英无法,踟蹰了一会儿,低着头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威仪堂。
当晚,静澈在重光的精心救治下恢复意识,一睁眼便看见夙瑶正俯身看她。她赶紧坐起身来:“瑶姑姑?您这几日不是在天墉城吗,怎么这样快便回来了?”
夙瑶沉着脸不说话,一旁夙莘替她答道:“是我传讯将师姐召回来的。我琼华弟子大考中还从未出过这样的恶性事件,所以要与师姐商量一下此事当如何处理。”
“还商量什么?先将那虚凉重责五十法杖再说!”夙瑶面沉如水。
重光厉声阻止:“不妥!你身为掌门,岂可因私害公?同门私斗以致重伤方能如此量刑,你这般举措,有些太过了。”
夙瑶怒视重光,伸手一指床上静澈:“杏丫头周身伤痕无数,左臂、右腕几乎废去,内伤之重须闭关疗养数月方能恢复,这难道还不值区区五十法杖?!”
重光毫不退让:“难道老夫便不心疼静澈?然而一派掌门岂可非刑!”他转向夙莘:“你是正#法长老,你来说。”
夙莘掏掏耳朵:“要我说打一百杖扔进思返谷最好。”
“你!”
“我什么?”夙莘桀骜回视:“啊,莫非长老觉得用法杖不好?也对,我也觉得杖刑不及鞭刑有趣。只是夙莘无能,不擅火系法术,还要麻烦长老用炎灵尽全力抽他十鞭子才是。”
重光#气得说不出话来。
静澈好久没见夙莘这般无赖神色,此时乍见,忍不住笑场。见三人停下话头看了过来,她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捂嘴,岂料扯到伤处,顿时疼得脸色一白。
夙瑶见状火气更大,她转回头去:“师妹所言甚合我意,不如就照此办理吧。”
“胡闹!!你们一个是掌门一个是正#法长老,如此赌气将本门刑罚当作儿戏一般,成何体统!?”
三人僵持,一时之间谁都不让谁。
“两位姑姑,弟子觉得长老说的并非没有道理。”静澈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夙莘赶忙上前将她按住:“说话就说话,起来做什么?”她皱着眉。
静澈冲她一笑:“两位姑姑对弟子的维护之情弟子感念在怀,所以投桃报李,不愿姑姑们担上非刑的名声。重光长老说的不错,瑶姑姑是一派掌门、莘姑姑执掌本门刑罚,若裁决不公,将来如何服众?”
“臭丫头!我和师姐还不都是为了替你出气?真是狗咬吕洞宾!”
静澈也骂了也不恼,还顺势靠在了夙莘身上:“玄霈师叔前些日子打了慕容三十杖给元越师弟出气,可自那以后,派中皆言肃武长老护短不公,竟没有几人再真心敬他。”
她挪了挪身子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些,继续道:“莘姑姑掌正#法堂近十年,历来公正严明,瑶姑姑也是赏罚有度、令行禁止,派中弟子谁不敬服?如今万不可因为弟子而失去公允啊!”
夙莘沉默下来,伸手揽过静澈轻轻拍着,夙瑶也看着她不再言语。
重光点头道:“还是我静澈明事理。”说着瞪了二人一眼:“比你们两个强多了!”
“长老,”静澈笑吟吟地从夙莘肩上抬起头:“你静澈这样明事理,难道不正是她们两个教导得好?”
重光语塞,半晌重重一哼。夙莘戳了静澈额角一指,夙瑶莞尔。
“杏丫头,”夙瑶走到床前坐下:“那依你之见,虚凉应当如何处置?”
“我?瑶姑姑别开玩笑了,我也涉及此事,更应回避才对。何况虚凉再怎么说也是大师兄,由我来定他的刑罚,似乎……不太妥当吧?”
“无妨,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见静澈还想推辞,夙瑶竖起食指止住她的话头:“我总以为你还小,不意你竟有此胸襟。此事,我信你定能秉公处置。”
“不错。”重光点头:“当时情形唯你知晓,由你来定,并无不妥。”
静澈看着重光一张严肃的娃娃脸,忽然很想逗他一逗,遂咧嘴坏笑道:“良心话讲,我其实还挺想用炎灵抽他十鞭来着。”
重光脸色急变,夙莘差点笑出声来!如果不是静澈重伤,她真想抱着这丫头亲两口!
夙瑶无奈:“你这丫头真是促狭。别闹,正经说话。”
静澈忍笑恭敬答了一声是。她认真想了想,下巴搁回夙莘肩膀上蹭了蹭:“姑姑,派规中可有关于‘弟子之间照应不周而致使同门重伤’的条例?”
闻言,夙莘与夙瑶相视一笑,重光也暗暗点头。三人心中皆叹静澈处事有度,既不滥用权力,也不暗弱无断。
“有。如果是援护不及,当罚入思返谷十二个时辰;如果是故意坐视同门受伤而不援护,当责十杖。”
“好~那便敲虚凉师兄二十板子吧。”绿眸一弯。
重光摇摇头:“太轻,不足以为戒。不如禁足之后再罚二十杖吧。你们认为如何?”
静澈并不怎么在意地点点头——反正她已经在虚凉脸上开了个经久不愈的口子,也算是报了仇了。夙瑶和夙莘想了想,也都同意了。
于是第二天,就在静澈回到清风涧开始闭关的时候,虚凉受了二十杖后被扔去了思返谷。玄霈松了口气,庆幸掌门并没有因为静澈重伤而为难虚凉。说实话,此番虚凉当众将静澈打残,饶是玄霈偏心,也不得不承认只责二十杖再加禁足十二时辰,已是相当宽大。
紫英探望静澈时将虚凉受罚的消息告诉了她,她无可不可地哦了一声。闭目躺了半天,她忽然睁眼说了一句:“这便罢了,只是元越挑起私斗,他还欠你三十杖呢!”
紫英听在耳内,一时感念师姐这个时候还念着自己所受的委屈,一时又不忿虚凉重伤师姐却被如此轻轻放过,心中百味杂陈。
两个月后又是一年上元,紫英偷跑下山用自己锻造的银角梳换了些银两,给静澈带回来一盏花灯并一碗胡麻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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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万物生长之时,静澈伤愈出关,夙瑶也终于放下心来。静澈出关当日,云经阁长老玄霖与夙瑶说自己的弟子有事要拜托静澈,夙瑶想了想,便将她也一并召到了琼华宫,顺便看看她恢复得如何。
去琼华宫的路上,静澈远远看见紫英下了传送台,正想要上前去打个招呼,紫英已遥遥向她一揖。这样恭敬反倒让静澈一下子意兴阑珊起来,便随意回了个礼,转身进入琼华宫去了。
夙莘自然是在琼华宫和她师姐闲磕牙的。静澈进去的时候,她正倚着凭几给自己斟茶呢。
见到静澈,夙莘将茶碗茶壶一丢,猱身上前把住静澈的手臂往她脸上看:“伤都好了吧?纵使我们修道之人不甚在意容貌美丑,杏丫头这般漂亮的小姑娘若是毁容却也十分可惜……都好了吧?有没有哪里疼啊痒的?”她将静澈拖到灯下,对着亮光捏着她的下巴细细端详。
静澈被迫转着脖子,含混不清地咕哝了一声。夙莘又撸开她的袖子去看手腕:“那手上呢?都好了吗?趁着年轻一定要养好,不然落下病根就坏了!”说着又要去扒静澈的领子看她的左肩。静澈护着衣襟警惕地看着她,往夙瑶身边退了两步。
夙瑶伸手将静澈护在身后:“玄霖三人马上就到,你如此行止成何体统?看看杏丫头的衣裳都被你弄成了什么样子?待会怎么见人?”
夙莘悻悻收手:“那我一会儿跟杏丫头回清风涧再看好了。”
静澈捏着衣襟惊恐万分。
夙莘将宽袖绕着手臂甩了几圈,背着手坐回凭几边上继续倒茶:“是了师姐,这虚清好端端的做什么要让杏丫头帮着他带徒弟?他自己不能带吗?”
夙莘口中的虚清便是玄霖的那位弟子。他年龄较静澈长三岁,只是入门稍晚,叙起辈分来还得喊静澈一声师姐。他亦爱好阵法,平日经常与静澈交换心得手札,所以二人关系颇为不错。刻阵常需耗费真气,静澈铸了一枚天冥宝戒赠他,他也时常替静澈留意云经阁中的孤本经卷之类作为回报。与琼华其他弟子不同,虚清在剑之一道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天赋。他擅长画符和临空起阵,故而随身兵器是一管紫毫。此笔触手微温、笔锋柔韧,虚清爱不释手,翻遍《尔雅》为之起名曰“不律”。
夙瑶最看不得夙莘散散塌塌的样子,忍了好半天才忍下训斥她的念头。她索性不去看,转过身对惊讶的静澈解释道:“新入门的怀朔是风属修士,由你来教授他仙术比虚清更为合适。”
静澈更加惊讶:“哎?新弟子叫什么?”
“怀朔。”静澈的神情让夙瑶有些关心:“怎么?可有不妥?”
“不不,弟子只是好奇。”静澈补救:“北魏六座戍边重镇中便有一座怀朔镇,为何师弟竟将如此充满杀伐之气的地名给自己徒弟做道号?”
夙莘在一旁插嘴道:“杏丫头聪明!那孩子可不就是从怀朔来的?”
静澈:“……虚清师弟真图省事。”停了一会儿又说:“我才将将十五,自觉无论仙术剑法都不足以为人师,二位姑姑,还是莫要让我误人子弟了吧?”
夙莘上下扫了静澈一眼:“虚凉那水平都收了两个徒弟了,你有什么不敢的?再说了,现在你已不必再上早课,教一个入门弟子绰绰有余。”
“大师兄虽说性情稍微有点……咳咳,但修为很不错啊!我毕竟还太年轻……”
夙瑶打断她:“我与你莘姑姑都信你。”
言简意赅,一锤定音。
静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不多时,玄霖便带着虚清和一位身材修长的少年走了进来。
静澈侍立在夙瑶身侧静静打量,眼前的少年长得非常好看,气质也端谨温厚。他皮肤很白,身量很高,想必是鲜卑人的缘故,五官比汉人深邃,眼窝微微有些凹。浅棕的瞳色明亮却不刺眼,只显出柔和。行礼时叠放在面前的手十指修长,问安的声音也不徐不疾,令人如沐春风。
若说紫英是天上皓月,怀朔就是一块温润籽玉。
风属修士主治愈,从来温柔细致不吝牺牲。静澈看着怀朔,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会不假思索替紫英挡剑。她还礼时心下暗暗叹息:如此这般的性情,若无强大实力做后盾,最后怕也只能落个舍身成仁的下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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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紫英回到剑舞坪的时候,远远便看到静澈在悉心指导一名弟子琼华入门剑法。他仔细辨认了一回那名弟子的服色,觉得应当是怀字辈的。
偌大一个剑舞坪上只有静澈与那弟子的身影。他看上去年纪与静澈相仿,于剑法上的资质却并不算高,一套九宫八卦的步法无论如何都记不全。他垂下剑,有些赧然的样子向静澈道歉,静澈却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反倒在剑舞坪上浅浅刻出一个巨大的九宫八阵图,带着他在上面慢慢地走着。一套走下来,他笑着对静澈说了些什么,静澈也浅笑颔首。
紫英突然觉得自己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便转身快步离开了。回到房间以后,他心乱如麻,脑子里一遍一遍地浮现落日余晖中静澈的那个浅笑,结果一夜都没有办法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