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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第十八章 疑云 下 ...

  •   翌日,大军出发,方昊然作为引导,陪着江映白一行北上。这两日江映白的心情好了许多,又是那个谈吐优雅,举止谦和,在江靖被称为“风姿无双”的“江美人”。方昊然找了机会告诉他“州牧已先行一步前往青芜,届时在大青山关防迎接使君。”映白略一沉吟就明白原委,心情顿时大好,脸上却一点不表现,只点点头道:“林州牧勤于政务,始终如一。”此时,距离他前一次前往安菀已有年余,北程州日新月异。仅是方昊然治理的壁山,上一次经过,屠城的凄惨痕迹依然存在,县城大半还草棚土墙的简陋。而今却已经是大半都是新建的房子,商坊中货物丰富,百姓穿着整齐,而城外一片丰收的金黄。江南江北之间原本那种迥异的分割消失了,战争的创口日渐愈合。映白称赞他治理之能,又说“壁山尚且如此,安菀更可期待。”昊然答道:“州牧起居已经渐有昔日在朝凤时的气派,安菀景象可想而知。”映白想到关于她在朝凤时的种种传说,禁不住莞尔。
      事实上,方昊然的形容一点不错。林晴朗常说,归楚的最大好处就是大家又有俸禄领了。这两年来,楚国朝廷对北程州虽然多方牵制,尤其是军需粮草苛刻颇多,可对官员们的俸禄发放并无拖欠。加上几年来风调雨顺,程州百姓勤奋克俭,虽时有征战,郡中收支依然稍有盈余。北程州的官员们,尤其是从沅江之败后同甘共苦的那些人,终于结束了两年多艰苦节俭的日子。虽还远不能和在朝凤时的日子比,却也又见歌舞,又闻丝竹。
      几日后,抵达安菀,大军照例在城外扎营,高级文武官员则在刑昭陪同下进城休息。他们要在这里休整三天,补充给养,接下来就直奔汉南。晴朗临走前就吩咐“江侍郎抵达,以州牧府为其下榻。”映白初始还坚持要住在馆驿,刑昭苦笑着劝说道:“使君也听说了,北程州近来刺客横行,馆驿的防守实在不能让人放心。”映白笑了笑:“州牧府防守严密?”答曰:“府中已有应对经验,万无一失。”
      从壁山到青芜,一共十天,江映白一行平安无事望到了青芜城楼。虽则无事,这几天着实让他的从人们受了不少罪。萧侠和他的几个亲随整日里防备,所有吃的喝的都要自己先吃过一口才放心呈上去,这么折腾了几天,江映白看不下去了,把几人叫来先骂后哄,这才稍稍停了些。方昊然受命陪伴,从壁山一路跟到青芜,等进了青芜县城,齐燕之迎了人安顿在县衙,这才松了口气,对燕之道:“齐兄,我幸不辱命。”燕之拱拱手:“方兄一路辛苦,晚上我摆酒给你接风。”他笑道:“不劳破费,改日在州牧面前替我说两句好话便是。”燕之也笑,两人又说笑了几句,他正色道:“如此看来,当初我们猜测刺客之举是‘意在沛公’也没猜对。这桩刺杀还真是没头没脑到了极点。”
      这次江映白过北程州境,他的下属们小心翼翼,北程州这些人更不好过。之前连番刺杀,虽也抓到个活口,可江湖悍匪硬是不开口,问来问去都只有一句话“拿花红办事。”负责审问的正是刚从明安回来的欧阳铭。之前欧阳铭在明安跟着少尹一起“接手事务”,拿着齐燕之给的五个字“查狱,徐应之”,在南程州转来转去,其间查出了一些小案,却没有发现足以撼动明安的大事。卢长林越发得意,对人说:“南程州政通人和,不怕人查,查得越细越好。”这么过了个把月,林晴朗一纸调令将这位法曹唤回安菀。安菀闹刺客风波,法曹最有事可做,通缉查拿,审讯暗访。正是他布下的天罗地网让刺客们无处遁迹,只能仓皇逃出安菀,到大青山下躲藏。欧阳铭抓到了两个刺客和一些刺探、隐匿的人,用尽手段审问,最后也只知道事主出了巨额花红,而且目的并不是最初得到的“杀林晴朗”,而是“搅乱北程州”。得到这个结果后,连欧阳铭自己也晕了,心说越来越不像话了,靠区区几个刺客想要“搅乱北程州”,那只能说出花红的主钱多得烧心。
      找不到端头,就只能继续千年防贼,好在江映白无惊无险到了边境,欧阳铭向邢昭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并很快离开安菀前往江南。而在青芜县衙,面对方昊然的诉苦,齐燕之低声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好消息……”说话间唇边带笑,故意在最关键的时候停了下来,望着方昊然。后者想了想,眼睛一亮:“莫不是兄台这里有了逃匿刺客的消息?”
      “罗良、方鹤就藏在大青山下的东风镇。”
      “当真?”
      “这还有假。”
      “哎呀呀,我陪着江刺史过安菀的时候,欧阳铭还在把安菀翻来覆去找,你居然那么快就查到!”
      燕之笑了笑,笑容中颇有几分得意,仿佛在说:“青芜境内没有我不知道的事,逃窜到青芜只能怪那几个刺客不长眼。”方昊然心想,林晴朗这个夫婿地的确确是个人才,从留到赵再到楚,从一州长史到鸿胪寺少卿,一直到现在一县官员,从来没有做不好的事。他若是没有娶林美人,凭他博闻强记、文采斐然的风流气韵,在楚国应该有比现在好得多的际遇。只不过这位风流蕴集的人物此生从来难过情关,在赵国的时候就流传齐燕之年过而立未娶是因为少年时恋慕一个女子,可佳人另嫁,他却思恋缠绵十余年。只是方昊然和他结识的时候,留国佳人已成故事,他很快就看出此人情意已转到林美人身上。当时邢昭、王琅几个极力促成,他却劝燕之“趁早死心”——那女子就算有朝一日离开了皇帝又让你得了,也绝不是你留得住的。他还真没想到两人会结为眷属,开始的那一幕几乎验证了他的预言,当时他还为他叹息,可再相见时夫妻缠绵,女儿在抱,美好的让人倾羡。而他在青芜展现出的光芒,则在表明不管是能力还是情意,他都配得上那个稀世美人。
      “欧阳铭四处找人,你既有了音信,怎不下手?”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哦?莫不是还有信息?”
      “这几个人中只有一人可能与出花红的有直接联系——血屠夫罗良。”
      “怎么说?”
      “方鹤四人先到青芜,在大青山下租了间民宅,一住十来天寸步不出。十来天后,罗良才出现。”
      “说不定是罗良和其他几个走散了。”
      “这五人往日里都是独来独往惯了,若无特殊原因,已经在逃命的他们还会特地聚拢起来等罗良?”
      “有道理!”顿了下,笑道:“可怜欧阳还在安菀周围转来转去。”
      燕之笑笑,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有人拿来一卷轴,他道:“罗良的画像来了,一起看看,不知道方兄会不会恰好认识。”
      江湖上传言此人本是一个小地方的屠户,自小好杀斗狠,十八九岁时杀了人逃出家乡,自此江湖漂荡,因为下手太狠,故而被人称为“血屠夫。”然而卷轴上,一个修长清瘦的人,面容端正,很难将这个书生模样的人和□□上出名的残忍杀手联系在一起。
      方昊然本来就是随便瞟一眼,可一看之下“咦”了一声,凑过来仔仔细细看了几遍,惊道:“这,这不是壁山县义慈堂的东家么?”——义慈堂是壁山乃至北程州都著名的药铺,三代祖传的生意,传到这一代的东家并不擅医术,但施药放粥乃是县里有名的大善人,一等一的乡绅。
      “方兄难道真的认识此人?”
      “与县中一人十分相似,不过……”他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又看了一阵子才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在壁山县中,此人风评极好。义慈堂是司徒屠城后壁山少数几家幸存的老字号,乡人都说这全赖东家平日乐善好施,若说他是血屠夫,实在是,实在是……”
      燕之笑道:“世上相似之人本来不少,方兄莫想太多。”
      方昊然点点头,可还是皱着眉心思不定,没一会儿就告辞,燕之起身送客,不一会回来,对着内堂道:“这场赌约,可是为夫赢了?”
      帘幕掀处,林晴朗翩然走出,笑吟吟道:“看来方昊然确不知情,这场赌注是夫君赢了。只不过,对方君起疑的并不是我……”

      江映白等人抵达青芜后,齐燕之自然将他们安置在县衙,特地收拾了几间上房,另拨能干伶俐的使女伺候。因为北程州闹得沸沸扬扬的刺客之事,江映白和部属们深居简出。映白生性恬淡,闲暇读书习字,吹奏笛子。方昊然和齐燕之说完话,心情有些混乱,转道去求见江映白。在从赵国投奔过来的众人中,他和江映白的关系最融洽,当初他在极其落魄的情况下经人介绍结识了江映白,后者对他不遗余力的举荐,这番知遇之恩是方昊然永远不会忘记的。
      江映白见他跑来有些意外,等后者将罗良的事说了一遍,微微皱眉道:“就如齐知县所说,世上相似之人难免有。而且,就算是义慈堂东家真是那个血屠夫也与你无关,不是么?”
      “道理上确实是如此,只不过……”他苦笑着摇摇头“或许是此事来得太突然,一时间理不出个头绪,让使君见笑了。”
      映白又笑,过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听到一个传言,说你找到了沅江之战后‘美人救英雄’的那个‘美人’,可有此事?”
      他眨眨眼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心想这八卦怎么传出去的,他自己都想不起有没有对别人说起过。
      “哎呀呀,看方兄表情,传言不假。”
      方昊然笑着摇摇头:“确实遇到,只是……哎哎,不太好讲。”
      “英雄落难,美人援手,这是千古佳话。方兄品行也足以让人相信其中无私,有什么不好讲的?”
      他又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沅江客栈之中,慷慨解囊的女子是齐知县的女眷。”
      这一下换江映白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便是他在江靖时随侍在侧的那个叠翠?”
      “使君居然知道?”
      “那女子容姿出色,江靖早有传闻。”
      昊然轻笑。
      “齐知县的家事众人皆知,你何不问他将那女子要过来?”
      “这,这话从何说起?”
      “难道昊然对佳人无有爱慕之心?”
      方昊然不知他哪来的玩笑兴致,一时间尴尬到了极点。在这种风月事上他向来不擅长,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至今未娶。
      “若是你不好意思,我替你做这个媒如何?”
      他连连摆手:“使君莫开这种玩笑,我与她后来不过是在州牧府上见过两次,并无其他。她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未能报恩已十分有愧,若还让人误会了什么,这罪过就太大了。”
      江映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心想这位赵国东宫名流什么都好,就是一遇到风月事就傻的可以,到不知在江靖的时候和同僚们歌台舞榭,是他调戏美人还是被歌女舞娘们调戏。当下也不再为难他,正要转个话题下人进来报说“林州牧回来了,有请使君。”
      江映白起身,对方昊然道:“居然劳动林州牧星夜赶回,映白受宠若惊了。”
      方昊然也笑,心想:“林美人对这位江侍郎格外优待,到底是另有打算,还是‘美人惜美人’?”

      林晴朗对江映白的格外优待自然有正当得不能再正当的理由,只可惜当事人都不想对外公布。县府内宅,林晴朗拉着齐燕之拜倒,向长兄见礼。映白受了一礼,伸手扶起齐燕之笑吟吟叫了声:“妹夫。”
      齐燕之见他穿了一身便装,就是那么简简单单的坐在那里照样光彩照人,心说这对兄妹也不知怎么生出来的,无论男女都是迷醉天下的样貌,纵然看过多次,一不小心还是会为其人的举止惊动。映白笑对燕之道:“当年你以鸿胪少卿的职务到江靖,诗文出色,风度典雅,秀娘得你,堪称佳配。”燕之看一眼晴朗,笑道:“晴朗她若能早些与兄长相逢就好了。”映白轻笑,晴朗白了他一眼。
      晴朗道:“北程州近来颇不太平,阿兄今天到了这里,我才放下心来。”
      “青芜一县,居然比安菀防卫更严么?”
      她瞟了一眼燕之:“青芜大小事都在你这妹婿的手上,没有任何人能无声无息的在青芜起风浪。”略微顿了一下,娇笑道:“阿兄不是都知道了么?方昊然不是出这个屋就转到阿兄那里去了?”
      映白笑笑:“秀娘果然未离青芜。”
      燕之实在看不过兄妹两个在那里各怀心思,插口道:“那几个我已派得力的人日夜监视,不过也只限于这几个人,若是还有别的刺客我可不知道。”
      “妹婿将罗良画像给方昊然看,是疑心了他吧?”
      夫妻俩对看一眼,终究还是晴朗叹了口气,移近映白,拉住他的衣袖柔声道:“阿兄,莫管他人闲事了。我这些日子已经烦到极点了,那些刺客总缠着不得安宁,而郡中人事……唉,之前我一直觉得北程州万众一心,最近却觉得没有几个人能相信。整日里疑神疑鬼的,我自己都觉得面目可憎。阿兄就别再来笑话我了,可怜可怜你这妹子吧。”江映白听她柔柔的声音,娇滴滴的样子,宛然回到少年时,田间树下,小女孩拉着兄长的手央求他给自己摘树上的果子,一时恍惚起来,还未回话,又听她说:“阿兄明明知道我和廖云清铁了心要得汉南,可是……这天下谁都能来做汉南刺史,只有阿兄你来,可叫我怎么办?”
      “若是别人来做汉南刺史,你们要怎么做?”
      “刚刚经历战乱的地方总是特别难治理,楚国的地方官们,太平日子过久了,我又听说江南山温水软,风调雨顺。这样的地方住久了的人,哪里管得住大乱之后的地方,免不了要换几批吧,哪里需要我们做什么?”
      映白看着他,许久不说话。
      晴朗平平了心绪,缓缓道:“从平州、墨州到北程州,我经历过三次战后重建,汉南该怎么治理才能重归太平,没有几个人比我更清楚。”
      江映白忽然笑了起来,缓缓道:“秀娘对我就那么没信心?”
      “啊?”
      “我在檀州数年,虽然比不过秀娘,可自问也还是能当一个合格的地方官。”
      晴朗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一时无语,燕之看着有趣,轻轻咳嗽一声,温言道:“我想,阿兄这么做大半是为了晴朗你。”
      她抿唇不语。
      “你们在汉南一事上打的算盘朝廷看得清清楚楚,越王殿下的意思也表达得很明白了。让你们运作下去,或许真的能得到汉南,可你和廖云清与朝廷之间也就彻底撕破脸了。秀娘,我不想看到这一幕。”
      “我对楚国并无异心,对本职尽心尽力,如果这样还有人要忌惮压制的话,那我也犯不着委曲求全。何况……”她忽然一笑:“阿兄,就算是我要委曲求全,难道就能求得全了么?廖云清和他的长霆军在沅江之战挽救了楚国,在越州又挽救了越王江山,他们得到了什么?越州之战,傅康延误军机、荼毒百姓,可至今没有任何处罚。反之,长霆军屡建奇功、我程州军几年来为楚国驻守边境,纵然强邻环伺,却无人能越我程州一步;可是朝廷给了我们什么,连军需粮草都不能正常供应。我程州儿郎屡建奇功,得封赏者几人?反而不断地将人塞到我程州境内加以牵制,至于我这个程州牧,哼哼,朝廷真以为我和云清都是傻子么?”
      连齐燕之都是第一次听到她对楚国朝廷进行如此激烈的抨击。
      过了许久,映白才道:“这些都是真的,可是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有一分可能,我就不会让他发展到不可挽回之的地步。
      晴朗也愣住了,过了一会忽然又笑了,柔声道:“阿兄真不愧是越王幕中第一人。”

      望着江映白的背影,林晴朗重重叹了口气,低声道:“真如你所说,映白对越王忠心耿耿。”
      “在越王之前,京城江映白留下的名声只有‘美貌’‘温顺’。他在先帝那里受宠时间最长,江靖人称他‘江美人’‘江妃’,尽管也有人意识到他在受宠多年后仍不为自己惹祸,可以全身而退很了不起,但更多的仍是津津乐道于他的风月故事。尽管在外放之后成绩斐然,但是对江映白来说,只有越王才是让他风风光光回到京城,并在那个伤心地重整旗鼓的人。这番知遇之恩,在他大概是唯死能报。”
      晴朗冷冷道:“就为了这点原因?阿兄未免把自己的命看得太轻了。”
      燕之抱住她,笑道:“我们林美人不也为了酬赵主知遇之恩而在安菀决死一战?看来,这是你们林家人的本性。”
      “我受安菀,固然有酬谢赵主知遇之恩,可也是为了不让安菀百姓沦入司徒暴徒之手,而且,那时赵国尚有希望,哪里是轻率舍命的行为?”
      “是,是……”他心想,所以你们两个起点相似,道路迥异,可这话就不方便说下去了,略微顿了顿,柔声道:“历经劫难,你们兄妹还能相逢,这是天大的缘分。如今难得相聚,天大的事都暂且放放不好么?”
      晴朗想了想回身道:“我也想能放下,可是……唉,你也知道最近乱得什么样子。说来也真是天大的笑话,数万大军都没能攻陷安菀,几个刺客却把北程州上上下下折腾得不成样子。另外……燕之,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赶来青芜?”
      “不是为了阿兄?”
      她冷笑了一声,停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回身道:“沅江之战后方昊然流落江南,在一个客栈中生了一场大病,贫病交加之际,幸而有一女子慷慨解囊……”燕之道:“这件事我听说过,美人救英雄,也是千古佳话。”
      “嗯,这个千古佳话的主角,就是我们家的杨叠翠。”
      他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这可是一件趣事,不过,这与夫人来青芜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前些日子,我那里少了一封书信——荆左刺史向我求援,并希望归楚的书信。那段时间刺客接连出现,州牧府的守卫铜墙铁壁一般。”
      “所以,只有内贼?”
      “能出入内宅书房的,除了苏仁、苏勇的娘子,就只有叠翠和姚青叶。”
      “姚青叶……就是傅少衡介绍给你的那个书吏。”
      “嗯。她聪明能干,善解人意,本来我还是很喜欢的。”
      “傅少衡做这样的事没有意义。”
      晴朗冷笑道:“当今扶朗,几人在做有益之事?”
      燕之愣了下,过了许久叹了口气:“这一场刺客纷乱,在我看来,最大的‘用处’,无非是让北程州人人自危,上下猜忌。”
      晴朗狠狠白了他一眼。
      “檀州、程州虽然是邻州,但是陆路衔接只有南程州西北的一小部分,而与北程州之间则被晋地以及平州割断。两州往来,主要靠水路。”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不管程州乱成什么样子,檀州都很难直接得到好处。除非娘子在檀州的时候大大得罪了傅少衡,不然我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要玩这些损人不利己的手段。而傅少衡,所有对他的评价都是‘刚烈正气’。这样一个刚烈正气,重情义之人,有什么理由对刚刚对檀州有救命之恩的人耍弄那么无聊的手段?”
      “姚青叶没有偷信的必要,那么……杨叠翠又是为了什么?”
      燕之叹了口气:“傅少衡没有偷信的必要,不见得姚青叶没有必要。她一个檀州小吏,傅将军对其所知恐怕也就是旁人推荐时的三言两语,以及记录在官面上的几行文字,她到底是什么人,带着什么样的目的来到北程州,那就不是傅将军能知道的了,你说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噗哧一笑:“你和他素昧平生,倒像是他的知己一样,处处说好话。”
      燕之笑着抱住她:“我在局外而已……”
      “是,是——你旁观者清,我当局者迷。”说话间媚眼如丝,语态娇柔。

      这一年的冬来得并不猛烈,檀州茹林到了十一月末枝叶还未凋零尽,雪下了两场,但是轻轻柔柔,沾地即化,连江北之冬也有了江南的温婉。傅少衡贵为檀州之主,册封侯爵,却仍保留着多年军旅的勤勉严谨。都督府一大早就已充满活力,侍卫、亲兵校场练兵归来,就连傅家小小姐都在使女陪伴下练了一路拳法。傅怀是领饷的军官,每日都跟着士兵们一起出操,一直到午后才回家。这天却偏偏刚到巳时就看到这位丰神俊朗的少年将军骑着他心爱的枣红马一路飞奔到门前,跳下马直奔内宅。
      傅少衡这几天感染了风寒,暂停了公务,正在窗前闲坐读书,听下面报“小将军回来了”,心里已是一惊。可见到傅怀,上下一打量,见他脸色正常,又不象是有不好的消息,当下缓缓道:“今日不在军中,那么早回来做什么?”
      “父帅,黎大哥他们来投奔。”
      少衡略一愣,旋即微惊:“黎明畅父子?”
      傅怀前些年在京城傅少康家住过一阵子,期间认识了谢白梅的公子,与他以及高瓒的公子意气相投,结为金兰兄弟。三人中,黎欣最长,性格沉稳,文采风流,深得两个小兄弟的敬佩。自谢白梅获罪起,傅家的公子就一直在担心自己这个结义兄长的安危,苦于千里相隔,无法相助。
      傅少衡倒是一度很不喜欢黎明畅,原因也很有趣。他的异母兄长少时恋慕过美貌出色的谢白梅,为伊人消得人憔悴,他虽是庶出,但武艺出众、兵法娴熟,人人都说是前途无量的小将军。可谢白梅偏偏不为所动,反而嫁给了一介平民,身无长物的黎明畅。傅少衡与这异母兄长感情不错,便怎么看怎么觉得谢白梅不长眼睛怎么就选了个根本配不上她的男人。谢白梅婚后不久,多情的傅将军在一次战斗中不幸中箭而亡,其后多年傅少衡提起这对夫妻就咬牙切齿,一直到傅怀与黎欣结交后才有所好转。大约是时光流转,傅少衡终于意识到为了这种别人的男女情事计较实在是小孩子心性。谢白梅出事后,傅怀心忧兄长,少衡也叹息一声“可惜”,对亲信说:“扶朗女中豪杰,北沈南谢。沈慕岚荣耀一生,虽死犹生;谢白梅却中道损毁,白璧染尘。一南一北两位女杰相继凋零,实在是让人无限感慨。”又道:“我见谢白梅时未及弱冠,其人明媚胜花,言辞锐利,举止爽朗,着实叫人心折。先帝称他‘江南女子第一人’,又说‘赖有谢白梅,方显我江南儿女皆俊彦’。这样一个女子却在本朝莫名其妙的凋零,自此朝堂无颜色,真正哀伤。”听得人也叹息,安慰道:“沈谢凋零的确是让人伤感的,但是后继有人,林州牧虽不在江南,到底也是我楚国名花,这点还是能让人欣慰的。”傅少衡只是笑笑,不作评论。
      黎明畅、黎欣父子在谢彰的帮助和齐燕之默许下逃离楚国,两人一番合计,还是不愿离开楚国,可要留在楚又能躲起来,除了西南群山王法莫及之地外,最方便就只有檀州。两人想要投奔檀州除了黎欣与傅怀的金兰之交,还有另一个原因,北檀州与蔡、郑相邻。郑已经发生政变,新君改国号“宜”。宜国户部尚书曾是楚臣,少年时与谢白梅结为兄妹,在他背楚之前与谢家夫妻间交往甚密,两人心想若是在檀州呆不下去,投奔宜国也方便。
      兵慌马乱的一路潜行,其间的艰难自不用说。好在谢白梅在楚国赫赫有名,但官位不重,也没多少家世,黎明畅父子都是布衣,并不值得群雄们争夺。加上谢彰将他们托付给参加了“北江盛会”的名流们,这些人或是隐林名士,或是士族名流,通关过城各有门路。两人且行且停,经过月余终于到了檀州。黎欣手上有傅怀赠送的傅家军信物,关口不会阻拦。此时谢白梅之案已经尘埃落定,皇帝下旨“念其昔日之功,毒酒赐死”,对其余党、亲属的搜捕仍在继续。父子俩小心翼翼,合计着直接去都督府太过醒目,便让黎欣到军营去找傅怀。两人已经三年多未曾见面,又经历了如此巨变,一见之下抱头痛哭。傅家的小将军派着胸脯说:“你我金兰之好,同甘共苦,既然到了这里,此后的事就交给我吧。”
      傅少衡听完,拍了儿子一下:“钦命要犯,你这口气道大的很。”
      “父帅……不许?”
      他笑笑:“你说呢?”
      傅怀一时不解,仔细观察了一下,才大着胆子道:“父帅,儿子一直觉得谢姨的案子是冤枉的!”
      傅少衡哈哈一笑:“罢了,便如你所说,既然到了檀州,一切就有我傅家父子担待。”

      当天午后,黎氏父子就搬进了大将军府,傅少衡亲切接待了他们。饶是黎欣平日如何沉稳内敛,说到母亲谢白梅的惨死还是放声大哭,哽咽着说:“阿母忠心无二,竟以这样的罪名被害,实在是太残忍了。”傅少衡安慰道:“扶朗这些年来冤案数不胜数,谢鸿胪一代女杰,将来青史必有公论。”待黎欣心情平复,又道:“常听阿大说你文采出众,处事沉稳。我军中多的是勇武过人的健儿,少的是你这样的文人,你便在我幕中当一个掌书记吧。”
      黎欣大惊,黎明畅谢过他的赏识,谢绝道:“我们父子戴罪之身,能有一处容身之地已经十分感谢,哪里敢受军职,这不是替将军惹祸么。”少衡摆摆手:“只要贤侄不嫌弃职务低,其他的都不用多虑。”黎欣还有些犹豫,少衡笑道:“我家怀儿自小舞刀弄剑,我正嫌他少了书卷气,有你这个金兰兄长在他身边,或许能让他多读几卷书。”又看向傅怀:“要做一代名将,单有勇武之气是不够的。但想这些年来扶朗名将不少,可最叫人心折的还是廖江城,所为何,不正是他琵琶楼头、吟诗马上的气韵?”傅怀低头道:“父帅说的是。”说完望向黎欣,悄悄吐了下舌头,黎欣这才拜倒道:“承蒙不弃,必当竭力。”傅怀大喜,朝傅少衡道:“黎叔叔远道而来,我先带他们去休息。”得少衡首肯后,拉着黎欣出去,刚出门就道:“看到没,我早说了,父帅心中天下名将惟有廖云骑。”又道:“大哥,你在我父帅帐下做事,往后我们就朝夕相处了。”黎欣笑道:“军中之事我一无所知,日后还要请二弟多多教我。”
      黎明畅正要告辞却被傅少衡叫住,后者笑吟吟的说:“多年不见,你我浅酌几杯,我正想知道前一阵子的北江书院是何等盛况。”黎明畅前一次和他见面已经是十七八年前的事,当时他与谢白梅初结鸳侣,而这位傅少将军着实没给他什么好脸色。黎明畅一度以为这位傅少将军恋慕谢白梅,后来才知道那多情之人原来是傅少衡的兄长。此时再见,当年未满二十的少年成长为一代名将,檀州之主,少年的锐利清朗沉淀为中年的沉稳优雅。谢白梅当年称赞傅少衡说:“傅家三代将领,到了他才有千古名将姿。”两人先说了些北江书院的事,傅少衡以“儒将”自诩,也确实擅长骈文更写得一手好字,自然对文人盛事感兴趣。听到北江书院数月间名士云集,辩论时四方来听,叹息着说:“可惜我身系檀州一州安危,不敢随意离开,不然一定要去北江书院听一场谢家讲经。”说了一阵,使女送来茶点,少衡拈了块糕忽然笑吟吟道:“十年前谢鸿胪对我说‘黎明畅虽为布衣,却有品评天下的见识。今天就请黎兄为我品评一下当下之扶朗。”
      黎明畅微微一笑:“扶朗已到统一的时机。”
      少衡皱眉道:“此话可解?前几年赵国以百万之军意图‘统一’,何等声势,当下又是什么结果?黎兄又怎么说扶朗已经到统一的时机?”
      “平心而论,赵元戎是有统一扶朗的本事。他之所以失败,吃亏在两点,第一,他不是文晋人。虽然邢荻人在进入中州百余年后从语言文字一直到风俗都文晋化,赵国更是从建立之初就文字服装与文晋无异。可他们到底还是异族,而扶朗终究是文晋儿女的天下。”
      少衡想了想,点头道:“若说施政,赵元戎堪称英主,这段时间我也常想若他不是邢荻人,我们也未必要殊死抵抗。”
      “其二,则是我们楚国的存在。我们楚国幅员辽阔,土地肥沃,楚国普通年景一年的粮产是北方所有国家丰年的总和。沅江之战时,楚之百姓的向心力还在。当时楚虽然谈不上政通人和,但是有赖于沃土千里,百姓安居乐业,对他们来说,任何破坏他们安宁的行为都是不可容忍的,为了维护这份安宁富裕,他们随时可以拿起刀枪,拼死作战。”
      “难道现在楚国儿女就没有了为国捐躯的勇气了么?”
      明畅笑笑:“将军莫急。楚国儿女志气由存,但是对朝廷的忠诚却在淡去。这两百年来,扶朗山河破碎,群雄逐鹿,各国百姓奋起抗争早已不是哪家君主效忠,而是为自己的安泰。沅江之战前,楚国能让他们安居乐业,所以他们与郑家同仇敌忾。而一旦楚国保不住他们的安宁,他们的忠诚也会立刻离去。”
      “当下的楚国如何说不能保证他们安宁?”
      “将军可能还不知道……越、宋两州起了饥荒。”
      少衡瞪大了眼睛。
      “去年平叛之战,越、宋两州遭受重创,大量百姓外出逃避兵灾耽误了春耕,加上今年的旱灾,入秋后好几个县都已经绝粮。”
      “这两地向来是楚国粮仓,就算是战乱和旱灾也不应该落到饥荒的地步。不过今年楚国大多数地方气候合宜,据我所知,沿江三州都是丰收,朝廷应该有赈灾的粮食,难道……”
      “这两地都是‘叛军聚集之所’,宋王和义安王战败后还有不少部署隐匿逃亡,多半都躲藏在宋州和越州的山泽间。朝廷忙于搜捕逃犯,其他的事难免疏忽。”
      少衡重重一掌拍在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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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十八章 疑云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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