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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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顾长渊终于在轮椅上坐稳，两人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正事告一段落，陆棠那闲不住的性子又冒了头。她一边擦着额角的薄汗，一边大剌剌地环顾四周。
屋内陈设简单整洁，只有桌案上随意的摆着几本书。
陆棠忍不住好奇的扫了一眼，下一瞬，目光却倏地顿住，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眉头瞬间拧成了麻花，整个人后仰了一下，指着桌上那几本书：“这不是那……劳什子《孙子兵法》吗？！”
顾长渊正在整理袖口，闻言淡淡瞥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对啊。”
“你休息的时候就看这种书？！” 陆棠挑了挑眉。
“嗯。打发时间。”
陆棠像是不可置信般，“啧”了一声，伸出两根手指，捏着书角嫌弃地翻开一页，密密麻麻的小楷扑面而来，瞬间让她头皮发麻。脑海中自动浮现出学堂夫子那苍老低沉、仿佛念经般的声音：“将者，统军之首，凡战阵之变，当以形势为先……”
她的瞌睡值顿时拉满，连耳边的风声都变得催眠起来——那是最让她痛苦的课。
寨子里设有学堂，所有小辈每日皆需前去听讲，老夫子是几年前投奔来的落魄秀才，教四书五经还算游刃有余，轮到兵法便难免吃力，大多数时候只能拿着兵书，一边讲一边翻查，磕磕绊绊地朗诵着这些晦涩的战策。
而且再过三天就是月末考校了！上个月她背不出这劳什子“形势篇”，被她爹罚抄了五十遍，手腕都要断了。这次要是再过不了，怕是连后山的马都要被没收了。
想到这里，陆棠顿觉人生灰暗，看着那本书的眼神更加苦大仇深。
“你看得懂？” 她斜着眼，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地看向顾长渊。
顾长渊挑了挑眉，左手端起茶盏：“随便提问。”
哟呵？口气不小？陆棠那股子逆反劲儿上来了，信手翻了两页，专门挑了一段平日里夫子讲得最绕、她听得最云里雾里的问道：“来来来，那你给我说说，这‘示敌以弱’和‘引蛇出洞’有啥区别？不都是装孙子骗人出来吗？”
顾长渊放下茶盏，几乎不假思索，语速虽慢，却沉稳笃定：“‘示敌以弱’是故意暴露破绽，让敌方掉以轻心，从而创造可控的战机。‘引蛇出洞’则是通过布局，迫使敌军主动暴露行踪，掌握战场主动权。前者是诱敌深入，后者是调动敌军。”
陆棠：“……”
她不信邪，又哗啦翻了一页，手指用力点在一段更晦涩的文字上：“那如果敌军已经攻城，城内粮草将尽，该如何破局？”
顾长渊又慢条斯理地开口：“若敌军尚未完全封锁，可分批小股突围，以佯攻吸引敌军注意力，使主力军趁机运粮入城。若合围已成，则可修筑暗道，亦或放出流民，假作粮尽人困，诱敌急攻。其一，缓战以待援；其二，引敌急攻，趁其不稳攻其不备；其三，若实在无粮，宜速战速决，不可拖延至军心尽溃。”
她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
听懂了。见鬼了，她竟然全听懂了！这哪里是什么病秧子，这分明就是个行走的参考答案啊！要是把这些话背下来，那天杀的月末考校岂不是能横着走？她爹那根戒尺岂不是再也打不到她手心上了？
陆棠眼里的“嫌弃”和“怀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那种饿狼看到肉包子般的狂喜。只见她两眼放光，猛地凑近，一拍桌子，兴奋地问：“那个……顾少将军！咱们打个商量行不行？”
顾长渊看着她这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模样，眼皮跳了跳，警惕道：“什么？”
陆棠搓了搓手，笑得一脸灿烂：“你看，我刚才也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作为回报，这几天我也来陪你‘打发时间’怎么样？我有问题能随时来问你吗？尤其是那种……夫子会考的题！”
他瞥了她一眼，语气冷淡却出人意料地并未回绝：“也行。”
陆棠大喜，正要趁热打铁，却见顾长渊微微顿了顿，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又缓缓开口：“不过，我的语言……曾受过影响，说话可能会比寻常人慢些。”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指尖却不自觉地收紧了，右手依旧蜷缩在胸前，关节微微发白。
陆棠怔了一下，随即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害，这有什么？反正兵法课夫子说话也慢得很，我都习惯了。”
顾长渊：“……”
她顿了顿，想了想，又一本正经地补充：“再说了，兵法这玩意儿，我自己理解也慢，咱俩正好互补！”
顾长渊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个奇妙的“理由”，他抬眸看她，眸色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颔首：“随你。”
顾长渊很快就发现，陆棠的症结在于她并不真心认可这门学问的价值。她信奉的是绝对的力量，是一力降十会。
于是第一课，他没有急着讲书，而是用左手拿过几个茶杯，在桌上摆了一个局：“我问你，若有一日，十里长山被围，敌军兵力是我们的五倍，你该如何破局？”
陆棠想也不想，语气爽快：“冲杀！”
顾长渊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深沉，似笑非笑：“你是打算带着一群人，在五倍兵力的围攻下，正面突破？”
陆棠微微一滞。她擅长的是刀剑，是冲锋陷阵，是刀枪相接的热血，而非步步推敲的计谋。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仅凭冲杀能赢，敌军又为何敢来围寨？她沉默片刻，眉头紧锁，咬着嘴唇思索着。
顾长渊拿起一个代表敌军的大茶杯，直接将陆棠代表己方的小茶杯“扣”住了，平铺直叙：“若敌军反应够快，寨门一开，你的人刚冲出一半，就会被迅速包围，甚至被从背后截断退路。此时一旦被迫回撤，气势必减，此消彼长之间只会让对方更加肆无忌惮。”
他手指轻敲桌面，语气缓慢而沉稳：“所以，想想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陆棠舔了舔后槽牙，脑子“”飞速“”运转起来，半晌沉吟道：“那……关门守寨，等敌军露出破绽？”
顾长渊轻嗤一声：“可你要知道，敌军既然敢围寨，必定有所依仗，或许粮草充足，或许援军在后。拖延下去，也许对你并无益处。你守得住一天，两天，可敌军若围城半月，寨中粮草如何？武器补给如何？士气又如何？还没等敌人攻进来，你自己的人就先饿死了。”
陆棠嘴巴张了张，有些恼羞成怒：“这不公平！你给了我一个无解的死局，兵力悬殊这么大，换谁都无济于事！”
“确实，以上兵伐谋而言，情势恶化到如此境地，已经没有最优解决办法。”顾长渊瞥了她一眼，见她虽然不服气但还在听，才淡淡继续：“但恰当的谋略依然能够帮助你以最小的风险谋求最高的收益。单凭冲杀无用，单凭固守亦无用，为将须有勇有谋。”
他伸出左手，将桌上的茶杯重新排列：“其一，夜袭扰敌，疲兵之计；其二，假意投降，示敌以弱，诱其轻敌冒进；其三，若地形允许……” 他指尖点了点桌角，“诱敌深入，借助山势设伏，关门打狗。”
顾长渊语气平稳，语速虽慢，可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指向了战局的破绽，令陆棠无法反驳。
陆棠的心头微震，仿佛有一道久闭的大门，正在被眼前这个人缓缓推开。
她忽然意识到，也许兵法，并不只是书本上的故事策论，而是她该掌握的真正能保命、能赢的生存之道。思及此处，陆棠郑重地点头，眼神里带上前所未有地认真：“我明白了，那我们从哪儿开始？”
这天之后，顾长渊身边多了一个“笨学生”。
陆棠每日晨起练刀，午后听课，晚饭后温书，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只是她不再抗拒兵法，而是将它视为另一种武器，一种能让她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的武器。
顾长渊的讲授，也与夫子全然不同。他没有照本宣科，而是设局、提问、推演战术，一步步引导她自己思考破局之道。
有时，讲解到复杂的阵型，还会随手翻过一页白纸，左手提笔，一笔一画地勾勒出实际布局：“你可听过‘三才奇正阵’？”
陆棠猛然瞪大了眼：“夫子上课讲过的！但我听得晕头转向，没弄明白……”
顾长渊轻轻点头，执笔落下，先在纸上勾勒出三角形的布阵图，又迅速在两侧标注了正兵、奇兵的位置。
“三才奇正阵，表面以奇兵埋伏，实则前后呼应。” 他声音沉稳，笔尖在纸上游走，画出几种变型，“敌冲则围，敌逃则截。此阵可攻可守，最适合山地作战。”
夫子当初讲这阵法时，足足讲了一整节课，陆棠依旧听得云里雾里，可如今，看着那张清晰的布阵图，听着他言简意赅的解说，她竟瞬间有了画面感：“原来是这样……” 陆棠忍不住低声惊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图纸。
顾长渊很久没有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了。他的舌间仍旧有些僵硬，说长句时要刻意放缓间隙，微微降低语速，以确保发音清晰。偶尔情绪起伏稍大，右侧嘴角还是会不受控地轻微抽动，他便用一个短暂的停顿掩饰过。
不过陆棠总是全神贯注地听着，兴致勃勃地沉浸在战术演练之中，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异样。
顾长渊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嘴角的弧度不易察觉地弯了一瞬——他，果然还是恢复得不错。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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