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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三幕 倾国倾城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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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腹宫人恭敬地走进飞瑶台时,李夫人正卧在榻上阖眼小眠,她手持轻罗小扇略抵住下颌―――那扇坠儿还系着素香绣包。
同为女子,见惯三千粉黛的宫人竟又一次看呆了。这般面如芙蓉,色若春晓,一举一动无不完美的倾国佳人,难怪皇上那么钟爱。
她这里又是艳慕,又是自怨自艾,那榻上李夫人却悠悠睁开了双目,顾盼之下,一贯的巧笑嫣然。
宫人只觉得如浸在温泉中,被她含笑注视竟有说不出的舒服,望着她几乎想不起自己欲禀奏的事情。
李妍笑到,“傻丫头,我有什么好看的?若改明儿我启奏皇上,将你配个如意郎君,还不知道眼睛直勾勾成什么样呢。”
宫人脸红,道,“奴婢只愿终身跟着夫人……”说到这她终于记起了自己的使命,“夫人,奴婢打探清楚了,皇上昨日宿在合台殿。不过……仍然不知是哪位夫人侍寝。”
她也真不明白,论美色,还有哪位夫人能够胜过眼前的绝代佳人。
李妍听到这番,低头轻轻摆弄着手中团扇,低低叹了声却不说话。
宫人忙安慰道,“夫人放心,陛下对夫人的心意绝不会冷淡,因为夫人实在是――――是宫中的魁首。”
李妍颦眉,微嗔道,“此话千万别当其他人说,魁首二字只有皇后能担当。”
宫人点头称是,又继续说自己打探来的消息:“不过据膳坊的姐姐说,昨夜陛下依旧命她精选了一大盘张骞大人从西域带回来的葡萄干儿送去合台殿。”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蛛丝马迹。李妍心下有些失望,却还是慷慨地赏赐了那宫人。见她高兴地退下后,李妍站起身来,走到殿内的铜镜前打量自己。
镜中的她面上仍带着笑,李妍不记得自己何时不曾面露笑容。因进宫前,她做的便是卖笑的营生。
她觉着,伺候皇上与往日生涯并无实质区别,无非都是用手段博取男人欢心哄得他们一个个俯首掏钱。
铜镜还映出她身后殿内陈设的华贵七宝床,凤羽长生扇。她暗笑,但皇上能给的,远远胜过他人。
夏日的风穿堂而过,她看着自己的身影,衣裾飘飞宛如神仙中人。进宫之日,她自流苏辇下步履轻盈地迈上皇宫的石阶,风姿也是这般绰约。惊得见惯美色的皇上亲自将她迎入内殿,当下封她做了位比列候的夫人。
半年伺候下来,她自信已摸透了皇上的喜好脾性,而旁人看来她已是博得专宠。但李妍却敏感地觉得似乎宫中还有一个强大的争宠对手存在。
皇上刘彻确实临幸频繁,但总有那么些日子,尤其上巳节,新年,甚至昨日乞巧节皇上生辰,她本精心妆扮一番只等他驾临,但每每最后刘彻都没来。
昨夜她直等到宫灯中盛的松脂将尽,才不甘地独自歇息。待今日派人去打探,果然皇帝刘彻又与他人宿在合台殿内。
每次他都会吩咐膳坊准备西域葡萄干。而李妍记得刘彻在自己这时却不怎么碰干果点心,想必此物是合了别人的口味。
莫非每次都是同一人侍寝?
莫非此人是新进献的美人?
莫非是皇后的人?
若真如此,卫家算添了一路强力后援,哥哥们的如意算盘只怕拨起来没那么容易。
她知道他们希望取卫家而代之的灼热心思,而自己心里也有那么一种跃跃欲试――――从前卫子夫歌女身份也能爬上皇后之位,那她李妍又有何不可?
况且她看来,刘彻丝毫不在意他身边女子的出身地位,而他甚至对贵勋之家的女子有种反感,大概是当年被陈皇后给噎了个足够。
如今这男人看重的,就是美色。而美色正是自己的利器,她很想知道自己乘红颜未老时,究竟能倚靠这点赚得多少。
目前已有了这座飞瑶台,镶珠嵌玉,富丽堂皇。她倚在台上的阑干处向下张望,台下一面临着宫中新凿的太液池,清泓荡漾,池边繁茂的草岸上更有无数蜻蜓高低萦绕。
她一时兴起,命人寻了几根长长的草梗缚在一起,一端拿在自己手中,另一段向下方伸探过去,果然渐渐有几只蜻蜓聚来停在上面。
随后一只累一只,重重叠叠越来越多。
自台下经过的宫人无不惊讶地向她张望,想必在他们眼里她本完美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不由得噗哧地笑了出来。
消遣间,又有宫人来报她的两位哥哥求见。
汉宫规矩,本只有卫皇后的兄弟家人能自如出入宫中探视,但刘彻特旨她也能如此。她的大哥李广利目前没有官职,却一并默许出入禁宫。
李妍又一笑,她听着男子纷杂的脚步声渐近,便松了手中把戏,款款坐回塌上。
她的两个哥哥走了进来,兄妹三人坐定,李延年注视着自己仪态娴雅的妹妹――――大汉后宫夫人的服色因穿在她的身上才更显质地高贵,或者说,她的美丽更凌驾于她此时的地位之上。
待摒退众人,李延年压低了声音,因受过阉刑他的面容光洁白皙,加上嗓音阴柔,更带了几分娇好的女相。
他小声嘀咕着筵席上亲见的一幕:
“昨日陛下庆生,又正逢乞巧节,朝臣和诸侯王的使者们都在宴中献上贺礼。齐王送来的是鎏金铜马十套,从前的江都相董仲舒大人,他的礼是杂经五十卷……唯独陛下不满卫青献上的乌孙良马。”
“陛下见了那马就说,‘大将军真是不容小觑,朕的上林苑都没有的良马,大将军竟能先睹为快啊?!’说罢拂袖而去,卫青只得随之入内宫向陛下赔罪。”
提及卫青,李妍倒是对这位大司马大将军印象深刻,但她并不能将那安静得有些逆来顺受的男子与战场上金戈铁马的厮杀联系起来。
“妍儿,”李广利打断道,“你伺候皇上这么久,有没有看出他对卫家态度如何?”
李妍略一思索,“卫皇后那,她已四十余岁,在陛下眼里再无任何美色,陛下很少见她。卫大司马大将军……二哥刚刚也说过,陛下在有意冷淡挑剔他。”
“何止是冷淡挑剔。”李广利轻佻地笑道,“依我看,陛下分明对卫家存了不满的心,只怕等找个机会发作出来,卫家也就此完结了。”
听他这么说,李妍突然想起幼年所见的一幕,那时长安巷口中传唱的儿歌乃是“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而她则家中贫穷父母双亡,跟着十余岁的哥哥们在长安闹市卖唱为生,突然有天人人都说一个叫“煮父燕”的朝中大臣全族被诛杀示众,大家都去看热闹。
她至今还记得人流汹涌,将他们不停往前推攘,哥哥们拼命护住自己不至跌倒受伤,虽然哥哥蒙住了自己双眼,但她还是看到了刑台上一个人被劈成两半后,喷溅的血。
她发怔的功夫,李广利更压低了声,“说到机会,眼前就有一个。陛下之前下旨命各位列侯捐助黄金,用做祭祀宗庙……卫青三子都有封侯……哥哥早年就结识过几个长安铸金匠人,听说此次他们也奉诏……”
他说到这住口,只为看到一只莽撞的蜻蜓闯进了殿内,停在案几之上。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蜻蜓撼石柱”这俗话来,心头恼火不已。
李妍徐徐摇着手中团扇,猛一下将那小虫儿罩住,合在手心里,又起身来到窗前放了它一条生路。
回首时,她面露一贯的微笑,从容说道,“以妹妹看,宫中朝中之事,并没有冤屈与否,只看是否与陛下的心意不谋而合。”
但她边说边握紧了春葱般的手指。她知其实就在此刻,她和她的兄长们也已陷入了无法抽身而退的一股黑色暗流中,他们随波逐流往前漂浮。而此次,换她以云鬓花颜,蛊媚手段来护住她的哥哥们。
数日后,李妍陪伴刘彻前往甘泉宫,他们在温泉池中同浴的当儿,李妍特意洗去脸上脂粉,又将宫中依礼所梳的乌发打散开来,除下钗环只略略盘了个髻。
她再除去全身衣衫,对水中的刘彻睇目一笑。
刘彻只觉得别有一番惊艳风味,她伺候他日子也不短了,但每每总能让他感到新鲜。他赞道,“夫人洗尽了铅华,却更加美艳照人――――”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触手所及,肌肤如羊脂一般腻滑温软,心中更是大爱。
李妍却轻轻避开,望着有些迫不及待的刘彻,刻意吊他胃口拖延道,“陛下稍等,臣妾还有一事未做呢。”
她自池边衣衫中取出一个小盒儿来,打开笑道,“这是臣妾亲手调制的香膏,待臣妾先涂抹于身再来伺候陛下。“
刘彻闻到了一种奇异的甜香,他十分爱这味儿便对李妍道,“既然如此,夫人也涂抹些在朕身上如何?哪怕夫人暂时不在朕身边,朕闻到这香气便可时时刻刻都记着夫人。”
李妍轻拍了拍刘彻伸来欲取的手,嗔道,“陛下想要臣妾哪敢不给呢?”
她心里更喜――――这香膏擦在身上,十天半月都不会消褪,而皇帝刘彻在此期间若与谁发生肌肤之亲床笫之欢,那人身上便会也传袭了这种独一无二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