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历史同人 上邪》clare

10、第四幕 天生富贵 中

　　霍去病驱马来到刘彻身侧，此时皇帝身边的亲随正将一只垂死的雄鹿拖近来，想是之前发现了鹿群，依规矩领头的那鹿自然只能是刘彻的猎物。

　　那鹿早被一支羽箭穿透了脖颈，气息奄奄，“恭喜陛下。”

　　刘彻见是他，笑道，“去病今日还两手空空吗？”

　　霍去病道，“臣只是在选择猎物而已。若臣决心要猎得什么，那猎物必定跑不了。”

　　“好小子，比你舅舅当年狂妄多了。”刘彻哈哈大笑，完了凝视远方草原上惊散了的鹿群，他的亲随们正在策马纷纷追逐――――如此热闹的场面，他突然神色黯淡几分，叹道，“当年太皇太后还在的时候，卫青常随朕游猎上林苑……他的骑术箭法，都是绝顶的好。”

　　霍去病不做声。这些年来，若他是个瞎子才会看不出来二人的关系。只到了如今这地步上，舅舅倒是在家好吃好睡过得悠闲，偏偏这皇帝虽是个雄才伟略的人物，但对舅舅却一时像有怨气，一时又有几分眼巴巴期盼，一时还惦记从前如何的好，也不知要如何他才甘休。

　　远远羽林们的喧哗声传来，引得刘霍二人都抬眼望去――――原来是关内侯李敢箭法超群，竟一连射死了三头雄鹿，引得其他一众亲随纷纷喝彩。

　　连刘彻也赞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真不愧是我大汉的将门之后！来日这又是一员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虎将！”他传身后扈从道，“传朕旨意，赐关内侯玉璧一对。”

　　扈从退下，这一方终于只有刘彻与霍去病二人相处，霍去病见状问道，“陛下，可又有了对匈奴用兵的打算？”

　　刘彻笑笑，去病这孩子懂得若事关机密，必守口如瓶，他因此放心在他面前畅言。

　　他眺望远方，叹道，“朕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北方局势，只是如今，国家已没剩多大气力再战。漠北一役你是知道的，十四万匹战马只活下来三万匹，数年的积累都损失殆尽，但若休养生息几年，从西域引入马种，总有一日我大汉将再出击匈奴。”又笑道，“去病是不是等不及了？放心，再忍几年，朕必让你与你麾下众人再建功立业，大获封赏。”

　　霍去病道，“我已与舅舅平起平坐，再获封赏岂不是要超了舅舅。”

　　刘彻听他突然提起卫青，心中高兴正想着如何接这个话茬。冷不防听霍去病道，“陛下，且看我的箭法如何。”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霍去病自背后抽出一杆黑羽长箭，张臂拉开虎贲弓，神色肃穆，微微眯了眼，显是在捕捉远方草场上活动的某点目标。

　　刘彻好奇地循着方向望过去，霍去病的搭准的箭头分明随着某一骑的奔走而移动――――那方只有人，根本没有鹿。

　　“你――――你要做什么！”他大声叱道。

　　“飕”一声，那支早已在弦上拉得满满的箭，横崩而去的力度瞬间划破此间的清新拂面，凌风竟然将刘彻的脸划得生疼。

　　方才还意气风发的关内侯李敢，霎时自马上跌落。远方的戍卫亲随们见状大惊，纷纷往李敢坠马的那处聚拢过去。

　　喧闹的猎场突然鸦雀无声。刘彻脸色发青，霍去病却冷冷地看着，他下了马，直挺挺跪在刘彻身前。

　　气得哆嗦的刘彻也下了马，狠狠一脚往霍去病身上揣去，“你……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朕宠着你，不舍得杀你吗？”

　　风中只有血腥味传来。霍去病的嘴角也留下一丝殷红，却无畏地看着他，甚至语带讽刺，“李敢如此将才人物，陛下可有打算待他军功显赫那日，封他也做个大司马不成？”
　　他一字字决然道，“陛下来日出击匈奴，何人领军都行，唯独绝不能是李敢。为了什么缘故……陛下心里清楚。”

　　刘彻看清了霍去病眼中决断的杀意――――这种眼神不是一个长于富贵，荣宠一身的孩子所有，分明属于经历过你死我活厮杀，严酷征战的军人。

　　那血腥味愈发浓重，霍去病跪着不再言语，刘彻气愤尤烈――――场面上他恨去病竟然就此射杀了个可用的将才，又恨他为了维护卫霍一家，竟敢这般豁出去。
　　私下他则是被人勘破了心里隐秘――――一年多前，李敢刺伤卫青的事他不是不知道，但等了几日也不见卫青来诉说告状，又知他竟敢悄悄隐瞒此事，刘彻因此气结，从此便想着如何迫卫青更甚，想着偏生就要重用李敢，好挤兑得卫青没脸，迫他终有一日知道自己这天子的好处。

　　念及卫青，刘彻突然恶狠狠想他倒好，今日阳光灿烂，他可以在府邸悠闲吃了葡萄吃烤肉，自己将去病叫了过来狩猎，却要处理去病闯的祸事，违的国法。

　　盛怒之上再添悒郁，他一把揪起倔强的霍去病，厉声道，“你滚吧，别留在长安，暂时别让朕再看到你！”

　　霍去病抬手一擦嘴边的血迹，“陛下保重。”说完又看了刘彻一眼，竟上马，干脆扬长而去了。

　　刘彻气闷。

　　未几，对面终于有位小校面色苍白地奔来，对刘彻道，“陛下，关内侯被……一箭穿喉，人已经没气了。”

　　刘彻脸色阴暗，他瞪看远处那群如泥塑木雕般呆呆伫立的亲随，开口喝道，“放肆，关内侯分明是猎鹿之时不慎被鹿角挑死！”
　　又狠狠环顾周围的各色人等，“你们可听清楚了？关内侯李敢是被鹿角挑死的！谁敢胡言乱语，朕诛他九族！”

　　四周远近纷纷应声。唯一无法作声的也只有死了的李敢，和那群懵懂中得以逃生的麋鹿。

　　近午的阳光渐渐亮得刺眼，猎场似乎也被烤得灼热了起来，今日其实并不是个狩猎的好时节。

　　刘彻只在心底冷哼了一声，他大声道，“传旨，厚葬关内侯。”心里想着如何厚葬才能给众将士一个交代，一切礼仪恐怕是要越过关内侯这级了，这也当然无妨。

　　他并不知，将来史书记载，他刘彻这一朝规模最大最为隆重，皇帝本人为之恸哭的另外一桩丧仪，其期已经渐渐迫近――――今日去病走前望他那一眼，便是最后诀别。

　　霍去病也不带随从卫士，独自一骑回了长安。他并未返回自己的骠骑将军府，却牵着马往平民百姓聚居的闾里一域而去。这处比不得豪门列侯府邸的富丽堂皇，但也门巷修直，居室栉比，十分整齐。
　　他走到一户前，见门户紧闭，拍了几声也无人应答，便问隔壁邻家的一年轻闲人，“这家人呢？”

　　那闲人整日在坊间晃荡，却从未见过如此耀眼夺目，气势迫人的俊青，虽然对方语气倨傲，他此时也不得不好声好气答道，“人死了，他的媳妇儿也回了乡下投靠亲眷。”

　　见霍去病沉默不语，这闲人打量他一番，想他定是个军官，便继续道，“唉，你们必是一道打过匈奴人，他是你的下属兵士吧？可怜啊，我这隔壁兄弟，好容易从战场上归来，虽然伤了条胳膊，但从此不用再出征他媳妇还高兴得什么似的……哪知又得了这一场怪病，唉。他死之时，浑身上下都是巴掌大的红斑，斑上又溃烂生疱，腥臭无比，可怖极了。”

　　待霍去病回到自己府邸时，下人早迎着送来了盆与水，本要伺候霍去病梳洗却被遣退。
　　他独自坐在房中似是歇息了片刻，终于起身解开盔袍，将里衣袖子褪至肘部――――已有了铜钱般大小的红斑。

　　终究还是那水带了疫病。
　　当年漠北之战时，他率一部骑兵追击匈奴到了翰海之地，干粮虽有水源却匮乏，他自是不愿同寻常士兵一样杀马饮血或是喝马尿，便下令亲兵去更远处寻找――――最终在极远极寒之地有一冻结的湖，他又令亲兵每日去凿几块冰回来，化开成水供自己饮用。

　　三个轮换凿冰的亲兵，如今俱已死去。他知自己也时日无多。

　　霍去病只想，那皇帝老头儿常赞自己是天生富贵，谁知自己可真是也因了富贵做派而死。

　　他对死并无惧意，何况今日杀死李敢，他也可死得安心。
　　于是洗脸后穿好衣，便唤家人来收拾行装，又令人将熟睡的嬗儿抱去长平侯卫青家照顾，并传讯说自己连夜要赶往朔方。

　　幼年之时霍去病曾听说，天空上翱翔的鹰，从未有人见过它们垂死之时孱弱的模样。因为鹰在临终前必能有所感觉，拼尽了剩余性命也要一飞冲天而去，最终就化在蓝天上。

　　如今刘彻袒护让他避走，他正能借此化于边关，远远离了长安的尘嚣――――他是天生富贵的霍去病，决不允许自己沦落到在众人观望下气息奄奄，死相狼狈。待死了还被长安朝中的闲人们怜悯，议论。

　　那夜临走前，霍去病想了想，决定不去和舅舅道别。因今日才见过，葡萄成荫，烤肉飘香，宁静祥和的院落，已是最好的告别。

　　纵使自己死了，也一定记得。
　　霍去病抬头不让眼中突然的涌热更甚，咬牙翻身上了马。转头又见弟弟霍光站在门口，十余岁的少年依旧有些手足无措。
　　他便嘱咐道，“我不在了，你若无法打理府邸的事情，便也去舅舅家住些时日吧。我们卫霍――――其实是一家人。”

　　霍光点头。霍去病淡淡微笑，他的一切心事差不多已了。当然，最后巩固太子地位一事要待到自己快不行了，上奏给那老头儿，请立他其余三子为王。看那老头儿准是不准。

　　终于抬头望，夜空中繁星密布，更广阔的天地在召唤着他，如同他十八岁那年初次出征时，遥望边关旷野的夜色，冥冥中同一种声音的感召。
　　因此，他干脆抛下还在整装待发的随从们，突然策马，融入夜色，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