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沫残花》汀茗

5、梦里魂惊

　　夜幕四合，黑呢绒般的天空无数的星辰钻石般闪耀。它们是那么近，那么的亮，仿佛随时会化成泪水滴落下来。
　　风，凛冽如刀。风卷残云般掠过白茫茫的大地，人间还是一派青葱，这山峰之上却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
　　山势陡峭，高的极高的地方却忽然断掉了，仿佛被利斧斩过，形成了笔直的山崖。山崖的边缘，迎风独立着一株青松，颇有傲视天下的雄风。
　　这样的地方，甚至连野兽都不愿意来，即使偶尔有苍鹰掠过山头，那苍老嘶哑的鸣叫划破长空，转瞬间就已经消失在天的尽头。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一个衣着单薄的女子独立山头，她已经不年轻，虽然面庞上没有一丝的皱纹，眼睛中却又数不尽的沧桑。她立在凛冽的风中，却是衣衫不动，其风骨丝毫不输给那挺拔的青松。她穿着白色的长袍，袍子上绘着星辰的图案，当她举起手来指向苍穹的时候，那些笔绘的星辰竟然会发出隐约的光芒。
　　光芒徒然大胜，随即又暗淡下去，一盛一衰间，女子晶莹的面庞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沫儿，你来了。”
　　“师傅！”一个女子自她身后盈盈一拜。谁又知道，这个寒风中独立的女子，正是轩辕宫的大宫主，施雪沫的大师傅，许梦如。
　　“沫儿，你可知道八荒的力量将要重现于世了吗？”许梦如开门见山的道。
　　五蕾轰顶是什么滋味？施雪沫此刻便是如此。
　　传说中的六合与八荒的力量，属于上古神祗的神秘而强大的力量。然而一山不容二虎，这两种及至的力量，天生就是想对立的，水火不溶的。
　　“沉睡了千年的八荒的力量正在逐渐的复苏，轩辕门派所掌握的被世人称为六合的那些东西不过是些粗浅的入门工夫，与真正的八荒向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若是八荒的神力苏醒，力量的平衡分配会被打破，人类又将面临新的灾难。距离上一次的灾难已经很遥远了，光将人们关于那次颠覆性质的灾难的记忆洗刷掉了……时上一次的灾难只有很少数的人类存活了下来，不知道这次有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死于非命？那真的人间地狱啊。”许梦如痴痴的念道，身后的女子跪在雪地里，倔强的抬起头来。
　　“没有办法阻止吗？”
　　“有。”
　　施雪沫惊喜，却发现自己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面写满了绝望。那一个瞬间，彻骨的寒意流淌过四肢，随着血液流到了心中。
　　“除非，有人愿意接受最美丽的诅咒。”许梦如的声音里有绝望的味道。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施雪沫，自言自语道：“在雪山之上，有一处仙境，仙境中有一株树，叫冷树。每当世界即将出现动乱的时候，它就会开花结果，果子晶莹若水，取名曰：相思泪。”
　　“但是这个果子却是极难取下，只有真心相爱的人，才可以摘下。果子由二人分食，就会得到开启六合力量的方法。而这两个人，却会因此受到八荒神人以灵魂为代价的诅咒，他们的爱情将不会受到祝福。而这个诅咒，将会持续三世。三世啊，相对与天地而言，一个人的一生就仿佛蜉蝣般短暂，而对于相爱的人而言，相爱不能想守，一世的伤痛已然刻骨铭心。如此经历三世，将会是漫长的天涯的痛楚啊。“
　　施雪沫打了一个寒战，手脚冰凉。这样的诅咒，神人以灵魂为代价的邪恶的诅咒……任任何人听了，都会颤栗不已。
　　“而星象预示，这个人，将会是你。”看着徒弟惊慌恐惧的表情，许梦如反而笑了。
　　“师傅……”
　　“怕了吗？”波澜不惊的语气，越是平静，越显得讽刺。
　　“……徒儿愿意承受！”咬牙，垂首。泪，促不及防的落下。
　　许梦如看这垂首而泣的徒弟，心中仿佛被刀割过，痛的让她的嘴唇都褪去了颜色。她伸出苍白的几乎透明的右手，轻柔抚摩着女孩的发丝。丝绸般的长发从指间流淌而过，仿佛溪水般清凉，带着淡淡的清香。许梦如笑了，却是世界上最脆弱的笑容，仿佛风在猛烈些，就会吹的支离破碎。“你是我们辛苦养大的徒弟，我怎么忍心让你受这样的折磨……”说完，一颗眼泪竟然就这样落下，跌落在长长的袍子上，顿时所有的星辰暗淡。
　　“师傅，若非如此，天下苍生又当如何。”女孩苦笑，“既然上苍选中了沫儿……是……是沫的荣幸。”说到这里，声音哽咽，已经泣不成声。
　　许梦如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双手竟然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她转过身去背对着雪沫，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仍然阻止不了身体的颤抖，浑身冰凉。许久，山颠上回荡起她风轻云淡的声音：“傻孩子，你说什么呢。为师并没有说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啊。”
　　施雪沫震惊！
　　“师傅……”
　　“八荒神人虽然厉害，却已经被封印千年，要想开启这种力量，必须借助人的手。只要杀了哪个预示中开启八荒力量的人，不就可以了。”
　　雪沫惊喜，破涕而笑。许梦如转过头来，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她伸手将女孩脸上的泪痕擦干，最后食指弯曲，在女孩挺秀鼻峰上刮了一下。女孩明白师傅的意思，一张小脸顿时红成了番茄，许梦如淡淡的笑了，眼底荡漾着弄的化不开的忧伤。
　　“师傅！”女孩底着头嗔道。
　　许梦如微笑：“再哭就成花脸了哦。”
　　施雪沫害羞的笑了，伸手撮了撮红肿的眼睛，眼睛酸酸的并不舒服，在师傅面前出丑了呢！她小心的抬头，却正巧对上师傅淡淡的笑容，再次闹了个大红脸，赶忙低头，切入正题。
　　“那个人是谁啊？”
　　“纪子夏！”许梦如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说道。
　　如果此刻打雷了的话，施雪沫打赌她绝对听不到。当那个名字从师傅的口中吐露出来的时候，她的世界仿佛就此塌陷了。指甲深深的陷如掌心，蓦然渗透出一滴血液。鲜血滚落下来，将地上的积雪融化掉小小的一块。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那个叫纪子夏男孩，当他沉默的时候高贵如同神祗，然而笑起来却是倾国倾城。那个带着三分邪气笑容，风云起落间，已经深深的烙入她的心底，此刻却有人避着她对那个人拔刀相向。
　　没理由的颤抖，没理由的不通彻心扉。那一刻，她退缩了，怀疑了，命运为什么对她如此不公道！为什么被选中了接受诅咒的是她，为什么要杀人的是她！
　　眼前又是雾气蒙蒙的一片，恍惚见白色的山峰小时了，乍现出一片青翠。青翠中他和她并肩而立，女子开朗明媚仿佛朝阳，男子冷静高贵仿佛神祗，他们站在那里，仿佛一对壁人。而她永远只有远远的看着，或许应该为他们祝福……
　　“师傅……”她知道自己下不了手，也许有一天她可以看着他死去，却不能忍受他死在自己的手里。
　　“好了，沫儿，你去吧。”说完，长袖一卷，空气中乍现出极光般绚烂的色泽，将施雪沫包围，光环托着她离开地面，升入高空。光环中的女子的身体破碎成班驳，雪花般飘落，仿佛一个繁华落尽的长梦。
　　做完这一切，女子疲惫的离开。再看她的脸，恍惚间已苍老了十年。

　　洛阳城的夜色清凉如水。
　　施雪沫霍然惊醒，从床塌上坐起，额头汗液粘着发丝，枕头上泪痕尤在。方才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雪峰山颠，有长年不化的积雪，有师傅，有她。然而她知道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梦——那是师傅从万里之外托于她的一个梦境。
　　屋子里亮了一盏小小的烛灯，黑暗中摇曳出淡黄色的晕圈。女孩痴痴的看着蜡烛，无法转移目光——一颗透明的，淡黄色的烛泪轻轻滚落，它落的很慢，步步艰辛，仿佛承载了无数的悲伤。然而，它最终却没有能够落下，已经在半空中凝结，空空落落的挂在那里，欲说还休。
　　如此难过的时候，经验连哭泣这个小小的愿望都无法达到。心，怕是快要死了吧。
　　施雪沫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空气中凝重的黑暗仿佛渗透到了心脏里，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豁然站起，伸手猛的将桌子推倒，巨大的声响在安静的空气里突兀的炸开，那一点暗淡的黄色光晕只是一闪，就被黑色淹没掉了。
　　隔壁的灵舟听到了声响，赶忙跑来，推门而入。借着淡淡的星光，隐约可见一个白色的人影背靠着墙站立着。也许是黑暗的缘故，使得灵舟觉得哪个从来开朗活泼的身影，此刻看上去，竟然是那么的——沉重。
　　“小姐。”试探性的呼唤，灵舟轻轻的走近。
　　雪沫穿着单薄的睡衣，黑暗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而她只是沉默着，不说一句话，安静的仿佛一尊雕刻的石像。
　　缓缓的，石像有了动作——她的身体靠着墙壁滑落，最后演变成一个抱着膝坐在地上的姿势。
　　“小姐，小心着凉。“灵舟赶忙去扶她。
　　施雪沫格开灵舟伸来的手，抬头看她，黑暗中一双明眸带着从所未有的坚定：“灵舟，我不能再等了，我今天晚上就要离开。”
　　“什么！”灵舟慌乱的抓住女孩的冰凉双手，跟着自己也双膝跪在了她的面前，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小姐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
　　“真的不能再等了，灵舟今天晚上我连夜离开，明天这里的一些事情就拜托你了。”
　　“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帮帮我，好吗？！”施雪沫反握住灵舟的双手，恳切的说。
　　“小姐出了什么事情吗？”
　　“不错，师傅要我杀一个人。”施雪沫颓败的松开双手，双臂环在胸口，用力将自己抱紧。
　　“谁？”灵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记得以前在雪峰山的时候，师傅也会提供一些江湖上作恶多端的人的资料，让雪沫去杀了他们。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小姐才十岁，她杀了人以后哭了起来，爬在那里不停的吐啊吐，一直吐到晕死过去，醒过来以后却拉着她的手，企求她不要告诉告诉师傅，说习惯了就好了，说她不想让师傅失望。以后的几次，每次要杀人的时候，都是自己帮她杀的，而她每次看她一身的血腥，又是吐了。每一次的任务，对她而言，都是沥心的折磨。本来以为离开了雪锋山，她恢复了千金小姐的身份，就可以不必在经历这些痛苦，然而今天，一切又重演了。
　　“是……纪子夏。”提到这次的任务，雪沫连声音都不经意的颤抖了起来。
　　“小姐，那你……”
　　“师傅说一场巨大的灾难将要由他而起，故而师傅让我杀他，我却下不了手。所以——我选择了逃避。我要离开，远远的避开他，等到事情发展到十万火急的时候，师傅自然回出手……出手杀了他。”
　　各种各样的感情在沉默中升级，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恐惧，伤心，无可奈何——还有一点点，不舍。
　　半晌，灵舟握住女孩的双肩，让掌心的温暖渗透到女孩心里。
　　“如果小姐要离开，那么灵舟要跟小姐一起。”
　　“好，你去收拾一下行李吧。”施雪沫并不反对，反而让灵舟微微吃惊。但是旋即又明白了：此刻的她，竟然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寂寞。忍住没有让眼泪掉下来，灵舟起身，轻手轻脚的离开，只剩下雪沫一个人，孤单蜷缩的黑暗的墙角里。
　　世界再次陷入了安静，而沉重的压抑感却没有因为这个决定而散去。女孩安静的坐在那个角落里，将汹涌澎湃的不安与愁绪暗藏在平静的面庞之下，睁大了的干枯的眼睛望着屋顶。十六岁的少女就这样安静的等待着，等待着命运的轮回将她带入一个又一个深渊，直到——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