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沫残花》汀茗

6、手心的纹路

　　东方微微散白，鱼肚色的地平线上，洛阳城安静的躺着，渐渐的变小，最终消失在了生气蓬勃的晨光之中。
　　“小姐，醒醒，咱们出城很远了……”灵舟轻轻呼唤躺在自己怀里的女孩，此时两人同骑着雪沫的那匹雪白的“霰雪”。
　　一个晚上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此刻的施雪沫已经疲乏的睡过去了。看着在怀里睡的安然的女孩，灵舟的脸上恍惚形成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如此娇小脆弱的生命，就像是一个水晶般的梦，轻轻呵口气就会破碎掉——当她把所有的信任交给任何一个人的时候，任那个人如何的铁石心肠，想必也会全心全意的呵护她的。
　　灵舟把马速放慢下来，悠闲的在草地上行走。即使是这样的速度，夜幕四合的时候她们还是顺利到达了“伊水”。
　　整整一天水米未进，即使是刚刚醒来不久的施雪沫也是饿的不行。纵然饿的受不了，两个娇生惯养的女孩还是维持着风度在镇上四处逛了逛 ，终于寻了一间最干净的客栈住下了。

　　“醉月楼？！”施雪沫很不优雅的用指节敲打着已经看不出原色的桌子，口中念念有词。眉头轻颦，半晌，她冲着灵舟招招手，示意她俯身过来，悄声说道，“我怎么感觉这个名字都有点……”
　　“……有点风月。”灵舟会心的笑了笑，替她把话说完。
　　施雪沫咬着嘴唇，把脸凑到了灵舟耳畔，小心翼翼的说：“是啊，这里该不会是黑店吧。我看有点像呢，刚刚咱们报上名字的时候他们——”施雪沫伸出小指，悄悄点了点伙计和掌柜的方向，“他们看咱们的眼色就不对头。”
　　“你、你、你不会把真名说了吧。”灵舟吓的魂飞天外。方才她去后面栓马，等到她回来的时候，施雪沫已经坐在那里一脸踌躇满志的告诉她全部都已经准备好了。
　　“哼，我那里有那么苯啊，你也太小看我了。我随便诌了两个名字糊弄他们的。”施雪沫摆摆手，一脸的不屑。
　　“小姐你真是要吓死我啊”灵舟心有余悸的道。

　　忽然店外面穿来了掌柜的惊喜的声音：“呦！今儿个什么风把您吹来拉！”
　　“……”对方的声音不高，听不清楚，但是施雪沫和灵舟不是泛泛之辈，竖起耳朵来还是能够隐约听到一点，好象是什么“……有没有看到……”
　　施雪沫耐不住好奇，伸长了脖子往外面看去……

　　当那个雪白的男子悠闲的步入厅堂的时候，施雪沫仿佛感觉浑身上下的细胞全部都爆炸掉了。惊喜，凄凉，痛恨，悔恨，不甘，忧伤……所有的表情凝结在嘴角，最后弯出了一丝自嘲的苦笑。
　　就在他那绝世的容颜出现在视野内的刹那，她清楚的看到了命运的车轮隆隆的碾过大地，将她最后的一点点侥幸碾成支离破碎。而她的心，亦是溃不成军。

　　“施小姐的行踪可真是飘忽不定啊。”那个人带着三分邪气的声音远远的响起，久违了的芳草的气息萦萦绕绕，重新感觉这一切，竟然有一种晃若隔世的感觉。
　　施雪沫只是低头，不语。
　　纪子夏深吸一口气，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又颤抖着松开。昨天他竟然也是一夜未睡，然而当他早晨到达施家的时候，管家却告诉他——小姐留书出走了。
　　那时候，他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所有的期待在刹那间落空，他仿佛就是那个一步踏下悬崖的人，没有了支点。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带了洛岚纵马挥鞭朝着她们离开的方向追赶而来——与那个山涧背道而驰的方向，他知道，她一定是向这边走。
　　而此时，她活生生的坐在那里，却垂着头，一言不发。那压抑了一天的感觉奔泻出来，妻苦难言。
　　他静静的合上眼睛，努力的克制着。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衣袖，霍然睁开眼，竟是洛岚阳光般的笑容，她伸手拉他坐下，他点点头，绕到了洛岚的对面入坐。
　　施雪沫双手在桌下绞成一团，周围的人投来的好奇的目光让她坐立不安。纪子夏挑战施家小姐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江湖，当所有人都匆忙赶往洛阳的时候，他们却在洛阳附近的小镇上同席饮酒，如果不是慑于二人的武功，只怕上来追根究底询问的人已经足够把他们围的水泄不通了。
　　“恩，那个……我不是不答应去你们哪里……不是反悔的啊，真的不是。”犹豫了半天，施雪沫终于说出一句结结巴巴的话来打破尴尬。
　　“那么施小姐是迫不及待了？”纪子夏霍然抬头，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诺诺的女孩。心里锥刺般的痛，泄露在眼睛中，一双乌黑的眸子恍惚是凄凉了千年的古井。
　　真是个失败的借口！施雪沫有点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感觉。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承认自己怯弱，她没有办法与他拔刀向相，她放纵自己堕落，于是选择了逃避，可是他却不给她堕落与逃避的机会。
　　原来，世界上竟然有这样一个人。自从你遇见了他以后，就没有一个地方没有他，即使你躲到海角天涯，他也能找的到。当他微笑着出现在你的面前，那种感动与无奈，让你慌乱的不知所以，让你彻底的沉浮于命运的摆布！
　　既然，他是她生命中那唯一的一个，就让她因为他学会背叛吧！上苍对她不公，她又为什么要一味的为了庇护世人而牺牲自己！？她不杀他，她要陪在他左右，直到——师傅亲自出手的时候。
　　人生如烛火，在其短暂的年华中，只要曾经华美灿烂过，那么当烛泪流干的时候，就不会有遗憾了吧……
　　她抬头，看着那凄凉了千年古井般的眼睛，身体里有个部位隐隐生痛。雾气迷朦中，她冲他倾城一笑，笑尽了一身的无奈与凄凉。
　　纪子夏被她的变化吓到了，他看着她珍珠般的面庞上，一双雾气缭绕的剪水双瞳流露出无限的波光。那个瞬间，他分明看到，在那个娇小的躯体里，有叛逆的灵魂在汹涌。
　　“累了一天了，大家简单吃点，都回去休息吧。”灵舟好心的劝道。

　　纪子夏转开视线，调整了一下情绪，闷闷的低头开始吃饭。
　　除了灵舟，大家仿佛都没有什么胃口，纪子夏第一个离开，然后是洛岚。
　　又过了很久，灵舟那边也吃完了，抬头却发现施雪沫只吃了几口，筷子停在碗上方，人底着头，魂却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了。
　　“小姐，菜都凉了。”灵舟心疼，小姐怎么这么折腾自己啊。
　　施雪沫一惊，“哦”了声，然后看着凉了的菜半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然后竟然放下碗筷径自离开，上楼去了。

　　今天，这都是怎么了……
　　灵舟仿佛中了邪似的坐在那里，眼睛因为惊吓而睁的很大，使得本来清秀的面庞扭曲的有点恐怖。
　　啊~啊~啊~啊~啊~！小姐，她该不会是——真、真的喜欢上了那个人吧……
　　打住打住！灵舟命令自己停下，着种事情不可以乱猜的！
　　灵舟慌忙的收拾好心绪，跑上楼去，栽倒在床上。被小姐折腾的一天一夜没有睡觉，此刻遇见松松软软的枕头，昏昏沉沉的睡意就铺天盖地的汹涌过来，不消片刻就的睡过去了。

　　月色如水，清清凉凉，偶尔有风呼啦啦的刮过。春夏交际的时候，最是惹人喜爱的天气。然而此时却有一个疲劳了一天的人，没有丝毫的睡意。
　　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房间的窗户旁边，窗户对这颇为宽广的后院，院子里有一个不大的水池，在月光下泛出粼粼的波光，仿佛是镶嵌的夜色中巨大的宝石。他将双手拢在袖子中，目不转睛的盯着湖面，仿佛在思考什么。而在他的眼睛里，亦是波光一片，美的动人心魄。
　　忽然树下掠出一条人影，身手很是敏捷，只是轻盈的一跃已经出了墙。纪子夏一惊，眼睛中有明灭不定的光华，但转瞬间又仿佛明白了什么，纵身从窗户里跳了出去，追随那人而去。
　　行走了大约一柱香的时辰，而人已经如同光一般掠出了小镇。一出城门，那人便停下了脚步，悠闲的斜靠在城墙上，对纪子夏笑道：“想什么呢，反应的越来越慢了。要是再迟钝些，你还能不能发现我就是个问题了。”
　　“这里没有人，你能不能先把你脸上的东西拿开，这样说话别扭死了。”纪子夏眉头拧到了一起。
　　那个人笑笑，取下了罩在面上的面具。
　　那是一张多么妖异的脸！狐狸般细长的瞳孔流盼间光华万千，眼角挂一颗殷红的泪痔，樱桃小口——分明是烟视眉行的长相，却偏生在一个男子的身上！
　　“成了？”
　　“是。”涩涩的开口，并没有预期中的欢喜。
　　“真是难为你了，让你这么骄傲的人败给一个女子……不过你忍的一时即可。主人说了，等到事成的时候，一定给你亲自杀了她的机会。”
　　“委屈倒是没有什么，你没有和他交过手你不知道。看到那样的力量，回从心里生出一种沧海一粟的感觉，即使你本来有赢的能力，也会输的。”
　　“哼。”来人不屑的哼道，看他说话的语气，分明就是打她不过，“你要是真的能够战胜她，怎么会生出那种感觉。我不信鬼神，你不要跟我来这一套。”
　　“随便你怎么想。”
　　来人见鬼了似的盯他看了半天，不可置信的摇头：“你真的是变了好多！”
　　纪子夏寂寞的笑了笑，并不回答。
　　“我也不多呆了，你快些回去，小心不要被她们发现了。这次行动虽然出了点小差错，但是还步入了正轨，我会在主人面前为你请功的。”来人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将黑纱罩在脸上，匆匆离开了。
　　纪子夏纵身一跃，在城墙上轻点几下便落到了另外一边。
　　回首，身影被笼罩在城墙巨大的阴影里，流水般清澈的月光就这样被轻而易举的隔绝在了外面。看着厚重的城墙，纪子夏恍惚觉得这，就是他的命运。
　　他缓缓步入街道，道路两旁的房子里，那些平凡的人应该早已进入了梦境了吧？他们的梦里，应该不会有那些不为人知的阴霾吧？恍惚尖，他深暗的眸子里流露出羡慕的神色，这些过着平凡日子的人，比起他他来，要幸福很多，很多。
　　而他，曾经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是年少的轻狂，让他走上了不归之路……
　　在江湖这巨大的波浪中几番的轮回起伏，已经让他心力焦瘁，短暂的二十个春秋，对他来说竟然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黑暗仿佛亦拥有了重量，压在他年轻的肩膀上，是他所不能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