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沫残花》汀茗

13、一眼万年

　　雪峰山的雪，永远是那么的洁白，在如银的光芒下将山顶铺展成绝美的圣地。
　　从轩辕宫里走出来，可以看到山势一直在拔高，几乎要直插入云霄，却在极高的地方断掉。下面，是万丈的悬崖。施雪沫忽然感到一阵寒冷，是不是人生也应该是这样，或者一生平凡，或者是凤凰涅盘在极尽繁华之后落入尘埃。
　　山峰很高的地方，坐着一个拥着貂皮的女子。
　　施雪沫缓缓走过去，仔细的打量这个女子，她是很美的，却不是让人心旷神怡的那种美，她的美是张扬的明亮的美，即使在她不笑的时候，她也仿佛是太阳一样四射出无数的光芒。她拥这厚重的貂皮外衣，肌肤似雪，有着一头海涛似的美丽的黑发。施雪沫走到女子的身边坐下，那女子微笑着看了她一眼，不语。
　　“你是谁？”施雪沫奇怪。
　　“我是卡菲菲。”女子简洁的回答道。
　　施雪沫觉得自己是不是来到了另外一个时空。师傅不在了，而雪峰山却破例放近来一个外人，轩辕宫里的人都走干净了，而东西却没有动一下。而今，这个巨大的山峰上，就只剩下她和身边这个女子。在她不醒人世的这几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当她张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
　　卡菲菲看了看身边这个有些激动的女子，苍白的一笑。
　　“也许，我可以告诉你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施雪沫激动的抓住了女子的双手，却看到了她波澜不惊的面容，又尴尬的抽回了手。
　　“谢谢。”她真诚的说。
　　女子的眼睛投像远方。在这个极高的山峰上，周围的一切都收在了眼底，整个大地都为她打开了所有的奥秘。而她却有些茫然，这半个月的时间，发生了那么多，让她从何说起？
　　“那一天，我在丛林里遇见了不醒人世的你和一个少年。”
　　施雪沫一惊，难道是他？
　　“那少年，是不是生的很美？”施雪沫压制着内心的激动，是他吗？只要他还在，这个世界就不是无依无靠的空洞啊。
　　“不是，他的容貌很丑。”
　　施雪沫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是他，那又是什么人呢？
　　“那个少年求我带你来这里，我本是不愿意，但是他却拉住我的衣服，我看着他几乎要断气还这么执著的要我带你来，我就心软了。那天我就带你来到了这里，我在这里等了整整一个晚上，但是轩辕宫的大门就是死死的关着。最后我就冲着那里哭了起来。”卡菲菲恍惚一笑，那个小孩子脾气的她早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半个月的变故，已经让她成长了很多。卡菲菲看着自己的双手，那里掌纹纵横交错。任凭谁，经历了这半个月，生命里也再难有笑容了吧。
　　“我哭着哭着，忽然感觉到一只手搭在我了我的肩膀上。我回过头去，就看到了一个女子，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是她有一头白发，我就认定她是轩辕宫的宫主。于是我就跪在地上，不断的给她磕头。”
　　“她看着我，叹了口气。她对我说：孩子，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吧。我赶忙把你抱过来，当她看到你的脸的时候，眼睛就直了。我只道是她诧异于你的美丽，赶忙继续磕头，一边磕头一边求她，求她救救你。”
　　“然而她却在自言自语，在我反映过来之前，她就抱着你走了。我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跟着她进去了。”
　　“然后，我就看到了真正的轩辕宫主。我没有想到。她们竟然都是这么的年轻。”
　　“三宫主为你把脉，然后我看到她的脸色变了变。”卡菲菲眼睛亮了亮，又继续说下去，“三宫主脸色很差，然后我就听到二宫主说：是她？”
　　施雪沫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三宫主点了点头。然后大宫主就发疯一样的笑了起来。她说，我们一生不曾经怕过谁，最终输给了情一字。”卡菲菲定定的看着施雪沫，将她眼底的泪水与脆弱收入眼底。
　　“然后，她们就把我给赶了出来。”
　　“然后呢？”施雪沫有些焦急的看着她。
　　“然后，我看到了有生以来最辉煌的场面。”卡菲菲的脸上有梦幻的表情，“宫殿里，仿佛乘放了一个巨大的太阳，有千丝万屡的光芒从窗口里奔泻出来，而那光芒明媚却不刺眼，有一种水银般柔和里力量——那感觉，就像是将阳光与月光相融合后散发出来的。”
　　“然后，那光芒仿佛拥有了形体一样，在光芒落地的地方开出来小小的白莲。接着整个大地都焕发出了光芒，我坐在青石板路上，觉得大地都在震动。然后，我看到了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场面。”
　　那一天的清晨，一朵极尽繁华的巨大莲花覆盖了整个雪峰山，每一片花瓣都是那样的晶莹，妍丽，光芒万丈，巨大的莲花缓缓的绽开，仿佛一场繁华的梦……
　　“当那巨莲缓缓收拢，光芒散尽的时候，朝阳正从那里升了起来……”女子的手臂伸开，指着东方的地平线，而这个时刻，正是夕阳。光芒从她身后焕发出来，而她的脸上有如梦如幻的神情。“然后，我看到了三宫主。却只有她，一个人出来了。”
　　绝望仿佛潮水一样聚集起来——是三花聚顶！
　　借助朝阳的力量，将身体里所有的功力传输给下一代，在传输的过程中，接受功力的一方将会脱胎换骨。施雪沫明白了，原来，她的师傅，是在用她们毕生的修为，为她驱除毒素！
　　女孩痛苦的将脸埋在臂湾里，泪水肆意。
　　——原来，朝夕之间，浮云苍狗。程门一立，竟成永久。

　　卡菲菲看了看身边的女子。她手指握的很紧，指节发白，却无法阻止身体的颤抖。她轻轻靠过去，用自己的衣服将她包裹起来。
　　她一直在颤抖，弯曲的背影在雪峰山千年不化的积雪上无限的放大，几乎充满了天地。
　　卡菲菲看着她，恍惚觉得，告诉她这一切，是一个错误。如果她不知道这些，她或许可以幸福的生活下去。但是，纸包不住火，该面对的总要去面对。
　　女孩的肩膀不可遏止的颤抖，她的手冻的通红，只有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白色的光芒，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也无法组织身体的颤抖。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女孩终于抬起头来，脸上泪痕犹在。
　　“姐姐，我要下山去找一个人，你陪我去吗？”
　　卡菲菲姐姐般温和的笑了笑，她是要去找那个少年吧。卡菲菲低头，那个少年绝望的眼神，让她想起了她的小哥哥。
　　“不，我不去。”
　　女孩站了起来，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那好，姐姐你要等我，我一定回来。”
　　“好。”卡菲菲笑了笑，她已经把这个女孩当作妹妹一样了。
　　施雪沫举步走开，却感到身体一阵虚弱。施雪沫赶忙调动内息，却发现她身体里什么也没有了。
　　她惊骇的看了卡菲菲一眼。
　　“忘了告诉你，”女子笑笑，肌肤似雪，恍惚有些刺眼，“三宫主怕你无法承受突如其来的灵力而遭受反噬，将你的灵力用药物封印住了。等到你的身体适应了的时候，封印会自行揭开。”
　　施雪沫看着眼前的女子，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微笑：“谢谢。”
　　卡菲菲冲她回以微笑。
　　施雪沫转身离开，将衣服拉的紧了一些，仿佛无法承受风雪的侵袭。她的眼帘垂下，浓密的睫毛投下一道阴影，让人看不清楚她的眼睛里有什么情绪。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轨迹，交集，不过是短短的瞬间，人总有一天会回到自己的世界里，走自己的路。
　　走在人群里，施雪沫忽然感到无比的寂寞。这个世界依旧在运转着，不会有谁，为了她的痛苦而停下脚步。施雪沫茫然的走着，这个世界，何处才是尽头，才是出路？
　　人群起初是杂乱的，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有了统一的方向。施雪沫茫然的跟着人群走着。她不知道何去何从，她要找他，但是天地这么大，让她去哪里找？不知道为什么，知觉告诉她，那个送她来的少年，就是纪子夏。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说他很丑陋，但是她就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个少年就是他！
　　“听说铁剑门的门主死了。”
　　“可不是吗，这个世界就是有报应啊……”
　　报应！施雪沫身体重重的一震，她不由的凝神去听。
　　“前几天不是风光的不的了，把南华门给灭了吗，天网恢恢啊。”
　　“你说会不会是南华的人化为厉鬼……”
　　“放你妈的！不知道别胡乱说，丢人现眼吗，凶手现在还在铁剑门里坐着呢！”
　　“别开玩笑了，杀了人不跑还在那里坐着等人去抓吗？”
　　“可不是，这还真就是奇了，那个人坐那里，一大群官差围着他，就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抓他下来！”
　　“那个人的武功很高吧？”
　　“这个就不清楚了，据说他自从被发现到现在一动没动，谁知道他武功高底？”
　　“那为什么没有人敢去抓他？”
　　“不知道，据说有一个衙役想出来抓他，还没有走到他面前就已经吓的屁滚尿流的了。”
　　“哼，朝廷养的一帮窝囊废！”
　　“谁说不是了。但是着话不能在大街上说，小心被抓了去关上个三年五载的。”
　　“咱这就去把他抓下来，说不定还能混个奖赏呢！”
　　施雪沫苍白的笑了笑。如果是以前哪个她，怕早已经迫不及待的跑去凑热闹了。然而，正是这爱凑热闹将她的师傅推上了绝路，施雪沫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肩膀痛不顾一切的哭了起来
　　——师傅，你们回来啊，徒儿知道错了……
　　行人渐渐停了下来，好奇的打量这个蹲在路中间哭泣的少女。
　　已经是深秋，风很冷很冷，一个女孩蹲在马路中央，鸵鸟一样将脑袋埋在臂弯里，失声痛哭。

　　秋风轻轻撩拨着树枝，树叶早已经落干净，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凌厉的划破长风！世界很安静，安静的可以听到风的声音。纪子夏坐在花园中央高大的石头上，怀里抱着一个黑衣少年，默默的坐着，额前的头发覆盖住了眼睛。他的沉默让他高贵如同君临天下的王，但是他眼底空洞的寂寞，却让人觉得，那不是人，是尸体。
　　他把黑玉紧紧的抱在怀里，不断的运气给他，让他早已经僵硬的身体一直温暖，仿佛他还活着，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张开他那细长的瞳孔，还给他一片明媚。
　　——黑玉，相信我，有哥哥在的地方，就不会有寒冷。
　　突然，剧烈的疼痛袭击了他，他的气海里针扎一样的痛！少年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点缀着他苍白的面庞，他轻轻咬住下唇，不断的将真气输入到怀中少年的身体里。
　　这一次奔波，终究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他的内脏几乎全部遭受了巨大的创伤，然而，在这里，他不再是师傅疼爱的弟子，没有人会在乎他的健康。那个贪婪的铁青云，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拥有天下！顾主是不可能在乎傀儡的，因为这个傀儡只要活着，无论受伤多么重，都不会对武功有丝毫的影响。即使他本身已经晕死了过去，在顾主的要求下，依然可以站起来，杀人。
　　只是，每一次出手，身体里燃烧着的疼痛，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纪子夏开始压抑不住的咳嗽。他咳嗽的越来越剧烈，手指痉挛的抓着胸口的衣襟，清俊的面容涨的通红，他剧烈的咳嗽着，仿佛要把整个身体撕裂，将肺叶吐出来！他一咳嗽，真气就在不受控制，怀里的躯体也渐渐冷了下去。
　　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咳嗽，周围的人鼓噪起来。
　　“贼人，束手就擒！”呼喝声中，走出一个少年来。那少年高傲的笑了笑，将手中的剑齐眉平举，大喝一声向纪子夏扑了过去！
　　少年的身体仿佛大鹏鸟一样高高跃起，手中的剑发出清越的龙吟！他仿佛一阵狂风卷过大地，又仿佛一道剑影，无比锋利无比尖锐——那少年竟然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
　　纪子夏漠然的抬起眼眸……
　　世界上竟然有这样一双眼睛！蕴涵着无尽的苍凉，仿佛一个悲泯众生的佛在涅磐的火光冲天中对着这个世界留下的充满悲泯与无奈的一瞥。
　　这个世界上原来这样一双眼睛！乌黑的眼眸仿佛一潭幽幽湖水，那是昆仑山下最神秘的泉眼，因为寒冷而升腾起无尽的白雾。只是看一眼，就仿佛要被冻结了起来。
　　这样一双眼睛，没有傲然的神情，但是没有人胆敢在他面前放肆，即使臣服在他脚下都是一种修来的福气。那里面沉淀的高贵，冷漠让人觉得他是一个站在九天之上俯视人间的神祗，那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人觉得连看他一眼都是一种僭越的亵渎。
　　在这惊鸿的一瞥中，持剑少年已经败了，他仅是在气势上已经输了，输得一塌糊涂。他跪倒在他的面前，浑身筛糠似的发抖，仿佛一个亵渎了神灵的罪人。
　　纪子夏站起来，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巨大的朝阳在他背影中变的模糊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上苍对他如次不公，连片刻的安宁也吝啬于给他。
　　他的身影，在屋檐上消失。少年抬头看他的背影——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倨傲，那抹白色，竟然那样的脆弱，仿佛一只白色的蝴蝶，轻轻一握就会支离破碎。
　　“杀人的凶手跑了！”
　　“大家快追！”
　　少年楞了楞，他，是那个凶手吗？少年低头抚摩了一下自己的剑，看到那个人眼睛的瞬间，已经注定他无法再用剑，因为那个人，在瞬间扼杀了他作为剑客应有的骄傲。少年既而冷笑，那样一个人，他的剑术必然远远凌驾于自己之上，那些平庸无能的衙役，不过是自徇私路罢了。少年手臂一阵，剑尖颤抖着发出吟啸。
　　“啪。”的一声，剑断。少年冷漠的看着自己的剑，厌恶的丢开，仿佛丢掉一块废铁。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他这号人物。
　　他抬眼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和屋檐之间，升起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