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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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站在Sherlock身边，专心致志听他说话。但我的室友说完这句话后，突然转过脸来看着我，说：
“我不是在说你，Watson医生。”
我一愣，但我的室友已经飞快地转换了话题。
“信封上的字迹是用一把大的三角尺比着写的，蘸水笔很纤细，写字的手却很有劲儿。剪报纸上的铅字是用的裁纸刀，非常锋利。信纸挺有意思，这种纸十张就有一盎司重。他在干什么呢？将这些元素组合起来，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工程师在画设计图纸。那末他想干什么？他一定是想搞出点事情来，足够让伦敦佬们暂时忘记贿选或者桃色绯闻。让他也尝尝呆在报纸头条的滋味，最好整版整版都是介绍他的丰功伟绩，这样他的人生死而无憾。”
他的视线转回到葛莱森探长身上，语调充满遗憾。
“我得说已经发生了的这几起爆炸，也许跟将来不可预知的事故相比较，还不是那末糟。”
葛莱森探长掏出手绢来擦了擦汗，有一个危险分子潜伏在这座城市里，随时可能制造新的麻烦——而且是大麻烦。这种认知确实让这位能干的探长感到焦虑不安。
“节哀顺便，探长，”
我的室友这样安慰他，却扫了我一眼。
“很抱歉地告诉你，往往我这人在坏事上的预料准得很，是不是，Watson医生？”
我气得真想拿手杖敲破他的脑袋！让他在工作的时候专心一点，最好不要每说几句话就话中带刺地讽刺我！
但是Sherlock Holmes已经抬起手杖，指着前方废墟中的一处喊道：“去把那捡回来吧，我的好医生！”
我眯起眼睛，能看到一堆瓦砾之中闪烁着细微的光亮。我跌跌撞撞地踩在碎石上走过去，差点摔倒。我的室友已经不耐烦赶到我前面，弯腰将它拾起来，是一块玻璃碎片。
“棱镜，不是窗户上的玻璃。你不能快一点吗，Watson医生？”
我艰难从废墟里拔出脚来，抬起脸吼道：“我一只眼睛看不见！混蛋！”
Sherlock Holmes的手杖敲了敲地面，却回答我：“但我记得我没有允许你跟过来，Watson医生。”
我觉得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正要发作。但当我转过身来，我注意到来到现场的警察们都在津津有味地围观我们俩。苏格兰场在八卦的演绎上一向充满天赋，他们不愧是这个爱说闲话的民族里挑选出来的精英份子，这一点在过去许多年的合作中都已经得到了验证。
我整了整帽子和衣领，拿起手杖，故作镇静地说：
“我们走，Holmes。”
我的室友Sherlock Holmes还是跟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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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我照旧要去哈罗德剧场观看排演。剧院经理哈比先生特意从大陆订了一套新的扩音设备，安装在舞台上方。这样即使是在剧院的最后一排，也能更逼真地听到舞台上面的声响了。
我的室友照旧跟着我过来了，说真的，我也很想大声嘲笑他说：
“如果我没有记错，我没有允许你跟过来，Holmes先生。”
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身上没有钱。要是等我从贝克街走到剧院来，排演都能到一半儿了。
Sherlock Holmes还是跟以往一样，排演一开始，他就睡着了。他靠着我的肩头，我不得不长时间维持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望着舞台上的表演，说实话，我从来没有仔细考虑过Sherlock冲我说的那些话。唉，我故事里的侦探和我认识的这个家伙到底有什么不同呢？其实他们都同样是糟糕的房客，糟糕的伙伴，同样邋遢又充满怪癖。但是我笔下的完美侦探从来不会怀疑他的华生医生对他的深切友情，从来没有！（当然他们也不会出门工作时躲在旅馆房间里鬼混。）
排演结束后，我推了推我的那位室友：“Holmes？”
他猛然醒过来，睁大眼睛看着我，急切地问我：
“你是在叫我吗，John？”
实话说，他这个样子比他对我冷淡无情时更让我难过。
我低声告诉他：“是叫你。”
排演结束了，剧院散场了。夜里下起雨来，哈比先生好心地借了我们俩一把雨伞。我撑起伞，和我的室友并肩站在剧院外等待马车。这个季节是伦敦社交季的尾声，无数马车在我们眼前鱼贯而过，铜制车灯嶙嶙发光，马蹄声哒哒作响。雨水落到地上，在街道上汇集成一股股肮脏的激流，从我们的靴子旁盘旋而过。这个城市每一条街道，每一个拐角，对于我的室友来说都了如指掌。但是现在他却眼睛朝下，望着湿漉漉的街面发呆。
我说：“公演的时候，我会留头等包厢位置给你，Holmes。”
他说：“你是坚持要我来看你出丑的吗，Watson医生？”
不管我的室友Sherlock Holmes来不来，在公演的前一天晚上，我将头等包厢的票压在茶壶下面，给他端了过去。他当着我的面，假装没看见。
并且第二天一大早，Sherlock Holmes就出门了。我原本以为他不会来了，但是当我提前赶到哈罗德剧院时，我惊讶地发现，我的室友早就到了。他的鞋子擦得锃亮，下巴刮得干干净净。他难得穿戴整洁，打扮得人模人样，并且胳膊里还神气活现地挽着一位漂亮的女伴。
于是我猜出他很早出门是去维多利亚车站接艾琳·艾德勒了（瞧这位女士手袋里的火车票），他们在城里转了转（敞蓬马车，Sherlock左边的裤腿和艾琳右边的裙角都有泥点），一起去皇家餐厅共进了晚餐（他们的菜谱还留在我那位室友的牙缝里）。
我于是说：“见到您来我感到很荣幸，Holmes。”
“我来只是因为我喜欢看人出丑。”
我的室友漫不经心地说。
“听说我们迷人的Watson医生可能会出丑，所以我赶紧连夜从伯尔根赶过来啦。”
他身边的女人瞟了一眼现在还是空荡荡的舞台和剧院，说，
“看来我们Watson医生已经玩腻了骰子、纸牌和赌马，现在又有了新的烧钱游戏。告诉您，医生。我认识一些富有的淑女，相当富有。如果你不喜欢，我也可以给你介绍富有的绅士，非常富有。我认为他们会比可怜的Sherlock更适合你，你难道没有发现，可怜的Sherlock无论怎样努力，都不可能达到让你满意的水平？”
我看了她一眼，说：
“我听说很多人老珠黄、又无法结婚的女演员不得不在社交界以拉皮条为生，没想到您也沦落到这一步了，夫人。您曾是大陆最著名的歌剧女演员，但那已经是过去时了，真是岁月无情哪。”
她紧紧挽着我的室友，吃吃地笑了起来。
“我就是个拉皮条的，怎么样呢？Sherlock还央我给他介绍能赚大钱的生意呢。”
“那你也赶紧给我介绍一个富有的赞助人吧。”
“好得很，但你要记得如果他们开支票的速度慢了一点时，不要过于匆忙地将拳头招呼过去，不是人人都能像可怜的sherlock holmes这样纵容你的脾气。这样很不好，不是个绅士应有的行径。”
我挑起眉头，斜着眼睛瞥了这位过去的歌剧女演员一眼。
“有些女士在这样的年纪不得不遭受一些生理和精神上的困扰，这使她们变得刻薄、多疑、焦躁，并且难以相处。我们管这种症状叫做周期性情绪综合症，俗称更年期提前。夫人，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推荐几位医生给您，他们都是这一行业当中最好的。”
要不是剧院秘书匆匆忙忙来把我叫走开会，我认为我这次准大有希望在吵架上赢过她。但是当我去了后台，我才大吃一惊。
因为我们重要的男主角，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扮演者，本杰明·菲尔德还没有来。
剧团已经派了好几个人去找他了，但至今杳无音讯。唯一的消息是早先菲尔德发了一封电报给我，告诉我他一定会竭力赶来。
我设法让自己坐在椅子上，而不是无谓地踱来踱去。我的室友Sherlock Holmes先前对我说的话开始在我耳边回响。
——我把话放在这里，你要是现在不换掉他，等到正式公演时就等着他躺在酒瓶子里头给你开天窗吧！
——很抱歉地告诉你，往往我这人在坏事上的预料准得很，是不是，Watson医生？
我得说，我的朋友在人类恶意上的揣摩通常是相当准确的，因为他精通人类内心深处一切的软弱和罪恶。这就正如我能从一个表面健康的人身上看出他患有慢性强直性关节炎，或者初期血小板减少综合症一样。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更衣室和道具室分布在舞台的两侧，现在舞台上挂着厚厚的紫色天鹅绒幔帘。我悄悄地拉开一条缝往外张望，舞台下面的乐池里乐队已经就座，开始演奏一些轻快的开场曲。剧院里面的观众渐渐多起来，空位越来越少，卖花生米和炸鱼薯条的小贩已经开始挨着座位开始叫卖兜售了。剧院经理哈比先生在宣传上不惜血本，报纸上连续登了一周的报道，其夸张而富有煽动性的语言令我这个作家本人都感到羞赧。而公演的宣传海报早就贴满了伦敦的大街小巷，密集得甚至超过了谷物法案时下议院门口的示威口号。
往上看，我的室友Sherlock Holmes正坐在头等包厢里，边自己吃炸鱼薯条，边喂艾琳·艾德勒吃炸鱼薯条。
我掏出怀表看了看，这时离开演只剩五分钟了。
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怀表贴在胸口，默默祈祷着“God Bless Me”。我从舞台退回到后台，小华里托和哈比先生都留在更衣室里，和剧团里其他演员呆在一起。但我一眼就看出来，本杰明·菲尔德还没有来。
小华里托站起来，他准备通知乐队换一支曲目。他们可以先排一出滑稽剧，借以拖延一些时间。
而哈比先生已经通知另一位演员临时顶替菲尔德的位置，他是很好的演员，但是他必须需要再熟悉几分钟台词和角色。
（而我的室友和他的漂亮女伴正在头等包厢里等着看我出丑。）
我将怀表再度打开，分针和秒针重叠到了一起。
时间到了。
这个冒险故事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动作，每一处转场我都一清二楚，我熟悉它们像熟悉自己的毛发和气味一样。它们在我的眼前，在我的脑海里倏地一掠而过，像一道划破天幕的银白色的闪电。
我听到台下乐池里的演奏声停了。
我有些艰难地舔了舔嘴唇，说：
“准时开演吧，先生们，第一幕我上。”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4（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