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自由》湘水泽兰

4、第四章

　　中午在食堂草草解决了午餐，严霖雨和张明敏手挽着手回到教室。

　　初夏的阳光已经开始展露威力，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水泥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两人都是走读生，家离学校都不算近。

　　严霖雨要坐十几站公交，张明敏也得颠簸七八站。

　　漫长的午休时间，她们要么在外面漫无目的地闲逛，等到快上课才回来，要么就像现在这样，选择待在相对安静的教室里——或埋头题海，或趴在桌上小憩片刻。

　　此刻的教室确实静谧，只有三四个同样不回家的走读生分散在各处，或看书或听歌，住校生们则大多回了宿舍享受床铺的舒适。

　　严霖雨刚走到自己座位，目光就顿住了——她的课桌上，赫然放着两杯包装精致的奶茶，杯壁上还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显然是刚买来不久。

　　“嚯！”张明敏眼睛一亮，抢先一步拿起奶茶看了看标签，“这不是学校后门新开的那家网红店吗？我盯了好久了，还说晚上放学拉你去打卡呢！”

　　她语气里带着惊喜和一点点羡慕，小心地将奶茶放回原处。

　　严霖雨微微蹙眉，左右张望了一下，教室里几张面孔都透着陌生与平静，不像是送奶茶的人。

　　她忽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对着两杯奶茶“咔嚓”拍了张照，发给钟明亮：［奶茶是你买的？］

　　那边几乎是秒回，言简意赅：［是。］

　　然后便没了下文，估计正沉浸在游戏世界里激战正酣。

　　严霖雨看着屏幕，了然地收起手机，一边从桌肚里拿练习册一边对张明敏说：“钟明亮送的。算是之前体育课拿球拍的谢礼，包一周奶茶。可能看我前几天没来，两杯一起送了。你挑一杯吧。”

　　“哦——”张明敏拖长了调子，恍然大悟，随即又不客气地拿起一杯，利落地插上吸管，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旁边李缘风的位置上——反正主人不在。“他倒是说话算话嘛！”

　　见严霖雨已经翻开化学练习册，笔尖落在未完成的题目上，眼神专注，仿佛周遭一切都已隔绝，张明敏无奈地摇摇头，顺手拿过属于严霖雨的那杯奶茶，帮她插好吸管，递到她手边：“喏，快喝吧，放久了口感就差了。”

　　严霖雨头也没抬，含糊地“嗯”了一声，右手还在草稿纸上演算着，左手下意识地接过奶茶，凑到嘴边吸了一口。

　　冰凉带着茶香和奶甜的液体滑入喉咙，驱散了些许午后的燥热。

　　张明敏看着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模样，自己也开始犯困，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趴在她“霸占”的这张桌子上小憩一会儿，一个清朗带着点运动后微喘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

　　“同学，你的座位在后面。”

　　张明敏一个激灵，抬头就对上李缘风那张没什么表情却依旧好看得过分的脸。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抓起自己的奶茶，悻悻地回到了后座。

　　李缘风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张明敏手中的奶茶，又落在严霖雨桌角那杯同样插着吸管的奶茶上，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闪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若无其事地在自己位置坐下，身上还带着室外阳光和运动后的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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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第一节课是物理。

　　下课铃响后，李缘风罕见地没有像之前几节课间那样立刻抱着篮球冲出去。

　　他坐在位置上，右手手指灵活地转动着一支通体黑色的水性笔，笔身在指尖翻飞成一道黑色的虚影。

　　面前的物理练习册是摊开的，但他的视线却有些失焦地落在被值日生擦得锃亮的黑板上，眼神有些烦躁和无所适从。

　　他这位新同桌，从早上到现在，除了讲题时必要的交流，几乎没主动跟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个好奇的眼神都欠奉。

　　这完全打乱了他之前预想能够“自然”搭上话的计划。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这想法有点可笑。

　　人家凭什么要对你好奇？不过是偶然撞见你的狼狈，出于善意伸了把手而已。救你不等于想理你。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有点莫名的憋闷。

　　李缘风在外面的风评如何，他自己隐约知道一些——什么“招蜂引蝶”、“风流成性”，传得跟真的一样。

　　可天地良心，他长这么大，除了家人和必要的交流，根本没怎么正经跟女生相处过，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男生里也就和陈科、林伟彬能玩到一块，那是纯粹的哥们义气。

　　所以，到底该怎么跟女生搭话？尤其是跟严霖雨这种看起来冷静自持、界限分明的女生？

　　他搭话的目的很单纯——奶奶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她救了他，还帮他隐瞒，他得报答，老欠着人情，他心里别扭，睡觉都不踏实。

　　再者，自己最不堪的样子被她看了个彻底，总得想办法“堵堵嘴”，维系一下自己那所剩无几、摇摇欲坠的形象和面子。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之际，后桌的张明敏用笔帽轻轻戳了戳严霖雨的椅背。

　　“阿禾，这道题好难啊？我看了半天也没看懂它到底想考什么，你给我讲讲呗？”张明敏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严霖雨闻声转过头，接过练习册，目光快速扫过题目，然后用笔在题干上勾画起来，侧着头，压低声音开始讲解。

　　两个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小隔绝外界的空间。

　　李缘风看着这一幕，灵光乍现！

　　对呀！问题目！这不是最自然、最不会引人怀疑的搭讪……啊不，是交流方式吗！

　　他立刻竖起耳朵，等严霖雨给张明敏讲完题，转回身的那一刻，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练习册往她那边挪了挪，手指点在上面一道大题的位置，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干涩：“那个……呃，同桌，能麻烦你讲一下这道题吗？”

　　严霖雨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对于同学问题目，她向来是来者不拒的。

　　她垂下眼睫，认真地阅读题目，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小的扇形阴影。几秒后，她理清思路，拿起笔，开始在草稿纸上边写边讲，声音轻柔，逻辑清晰。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一片极轻的羽毛，悠悠地飘落在李缘风的心湖上，荡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让他觉得心尖上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搔刮着，又痒又奇怪，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视线不由自主地从她乌黑顺滑、束成高马尾的长发，移到她因为午后闷热而微微泛着粉色的脸颊，最后定格在她握着笔的右手上——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在手背靠近食指关节的地方，有一颗小小，颜色很深的黑痣。

　　严霖雨讲完解题步骤，抬起头，正对上李缘风明显在走神、目光游离地盯着自己手的模样。

　　她眉头瞬间蹙起，握着笔的右手稍稍用力，“啪”一声将笔按在桌面上，声音里带上了冷意：“没听懂？”

　　李缘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问话惊醒，猛地回神，眼神还有些慌乱地聚焦：“啊？……嗯，没、没听懂。”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她带着审视的目光。

　　严霖雨最反感的就是在认真讲题时对方心不在焉。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嘲讽的浅笑，语气带着明显的阴阳怪气：“我脸上有花？还是这答案写在我手上了？”

　　李缘风清晰地感知到她在生气，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点走神会让她反应这么大，但一种莫名的心虚感让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能低下头，声音也低了几分：“对不起，我……”

　　“解题思路和关键步骤我都写在旁边了，”严霖雨冷淡地打断他，用笔尖点了点草稿纸上她刚刚写下的地方，“你自己慢慢研究去吧。”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拿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彻底切断了交流的通道。

　　李缘风看着草稿纸上那几行清秀却透着疏离的字迹，以及旁边空了的奶茶杯，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懊恼、尴尬、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委屈。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一下午都像个鹌鹑一样，安分守己，没敢再去找严霖雨搭话。

　　严霖雨那点不快来得快，去得也快。

　　上课铃响后，她就恢复了平时听课的专注状态。她本就和这个新同桌不熟，虽然听过不少关于他的八卦，但她天性就不是主动热络的人。

　　别人不找她，她也绝不会主动凑上去。

　　一个下午，两人相安无事，气氛却莫名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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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如同赦令，校园瞬间沸腾起来。

　　严霖雨和张明敏随着人流走出校门，在同一个公交车站等车。

　　她们回家的路线不同，张明敏要坐的11路车先来了。

　　“阿禾，我走啦！明天见！”张明敏跳上公交车，隔着窗户朝她挥手。

　　“明天见，路上小心。”严霖雨目送公交车汇入车流，这才收回目光。

　　她等的18路车却像是故意跟她作对，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站台上等车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空气闷热混杂着各种气味。

　　严霖雨百无聊赖地低头用鞋尖碾着地上的小石子，时而抬头望望昏黄的路灯，时而看看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灯长龙。

　　然而，她的视线不经意间定格在了站台前方不远处。

　　一对同样穿着校服的男女，正面对面紧紧相拥，男生时不时就低下头，快速而密集地亲一下女生的脸颊或嘴唇，女生则娇笑着躲闪，两人完全沉浸在二人世界里，对周围投来的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浑然不觉。

　　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严霖雨顿感一阵不适，像是被强光晃到了眼睛，心里涌起一股混合着鄙夷和尴尬的情绪。

　　她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想将这对“连体婴”移出自己的视线范围。却没留意到身后，冷不丁撞上了一个带着温热体温的“障碍物”。

　　“对不起！”她连忙道歉，下意识地回头。

　　“没事。”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严霖雨倏地转头，对上了李缘风同样有些错愕的目光。

　　李缘风似乎也没料到会撞到她，脸上闪过一丝细微的讶异，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的目光掠过严霖雨，也看到了前方那对依旧黏在一起的情侣，眉头立刻嫌弃地皱起，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碍眼”两个字。

　　察觉到严霖雨探究的视线，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望向车来的方向，故作随意地问道：“你坐几路车？”

　　“……十八路。”严霖雨回答，心里也有些意外他会主动搭话。

　　白天问他题目时走神，她可是没给他好脸色看。

　　“哦。”李缘风应了一声，视线依旧盯着马路，似乎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18路车依旧不见踪影，站台上的人来了又走，那对情侣还在忘我地亲吻，仿佛要天长地久地黏在一起。

　　严霖雨感觉时间过得格外缓慢，空气都因为身边这个人的存在而变得有些凝滞。

　　她忍不住又偷偷瞄了一眼那对情侣，心里暗暗咋舌：好家伙，这是打算亲到地老天荒，不上车了是吧？

　　李缘风站在她旁边，目光游移，似乎也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

　　他终于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奶……奶茶好喝吗？”

　　“啊？”严霖雨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向他。等明白他问的是什么，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复杂，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探究，“那两杯奶茶……其中一杯是你买的？”

　　李缘风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闷闷地“嗯”了一声。

　　严霖雨心里的疑惑更重了，甚至不由自主地往最坏的方向想去，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忐忑：“为……为什么？”

　　“报答。”李缘风言简意赅，两个字说得清晰无比。

　　原来是这样！

　　严霖雨瞬间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下来，幸好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哦，这样啊。没事没事，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她连忙摆手，语气轻松了不少。

　　李缘风觉得她这反应有点奇怪，再次看了她一眼，但看她似乎不愿多谈，便也识趣地没有追问。

　　恰在这时，伴随着一阵熟悉的引擎轰鸣声，车身印着巨大“18”数字的公交车终于如同一位迟到的巨人，缓缓驶入了站台。

　　车门“哗啦”打开，早已等候多时的人群立刻蜂拥而上。

　　严霖雨如蒙大赦，赶紧随着人流往前挤。

　　晚高峰的公交车堪比沙丁鱼罐头，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在车门关闭前挤了上去，被身后的人群推搡着往车厢中部移动。

　　在车厢被人群淹没的前一秒，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跟李缘风说再见。

　　虽然不熟，但毕竟是同桌，还收了人家的“报答”奶茶，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挤上车，好像……是有点不太礼貌？

　　拥挤的车厢里，空气浑浊，身体随着车辆颠簸摇晃。

　　严霖雨被挤在中间，艰难地抓着扶手，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灯光，无奈地叹了口气。

　　人生在世，真是哪哪都不得劲！连简单的人际交往，都显得如此麻烦又让人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