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起兮》末回

8、【生】7

　　卖柴的老人姓於，村里人都叫他於老汉。

　　於老汉一个人住在一间带著院子的屋子里，主屋外面有一间稻草瓦顶的简陋厨房，堂屋的两侧各有两间房，一间堆满杂物，一间於老汉住。

　　他的妻子二十六年前生第二个孩子时难产而死，大女儿十五岁时被来收地税的官差看上，强抢回去做妾，不到三年便被善妒狠毒的正房逼迫悬梁自尽。唯一的儿子十七岁时非要跟同村的人出去挣大钱，结果一去八年余，始终没有半点消息。

　　於老汉守著这间祖屋，三亩薄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出的粮食不够交纳日渐繁重的税务，就不时上山砍柴挖些草药到县里卖，勉强过活。

　　这一天的晚餐，只有三个红薯，一碗菜汤，一小碟蒸腊肉和一小锅的米粥。很普通的一餐，对这个已经家徒四壁的人家而言，却是丰盛美味。看著这些吃食，明白这是寡言老人的热情招待，曹戬胸口微微发烫。这是他记忆以来，最可口的一顿晚饭，连孩子也喝得叭嗒叭嗒响。

　　看著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带著一个未足月的孩子，於老汉难免疑惑，曹戬抱著吮著小拳头睡觉的孩子惘然道：“他娘生下他便死了，我们无处可去，正四处流浪。”

　　“那你是他的什麽人？”

　　忆起醒来时那残忍的一幕，曹戬一时无语，张口时不知为何说道：“我是他的父亲。”

　　於老汉颇为惊讶，原猜想这孩子是他弟弟或亲属什麽的，毕竟少年看起来顶多也就十四五岁。不过年纪轻轻便娶亲成家的不是没有，更有十二三岁当爹当娘的，只是看著眼前瘦弱的少年，总觉得不像个已经当爹的人。

　　“你多大了？”

　　曹戬略一犹豫，“十七。”一时口快说出孩子的父亲是他，若真报出真实年纪估计会令人生疑，便稍稍改了下年龄。

　　这次於老汉更是无语，这孩子到底吃什麽长大的，十七岁的人瘦小的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

　　“孩子叫什麽？”

　　曹戬一怔，他真未想过。随即又想起一件事，那是前世时，妻子抚著五个月大的肚子笑著对他说：“戬，生下来若是个女孩名字便由你取，是男孩的话，名字便由我取，好麽？”

　　那时他笑嘻嘻地把脸贴在她肚子上，点头，“好，怎麽不好。你怀胎十月辛苦生子，功劳最大，你想怎麽便怎麽，更何况是取个名字。燕子，你是不是想好取什麽名了？”

　　“对，是个男孩的话，就叫曹豫吧，豫，是快乐安闲的意思，我希望他一生都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戬，若是女孩的话，你想给她取什麽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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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豫……”昏黄的火光下，曹戬望著孩子喃喃，“他叫曹豫。豫，是快乐安闲的意思……”

　　於老汉低头看孩子，“快乐安闲？好名字。给我抱抱孩子。”

　　曹戬轻手轻脚把熟睡的孩子放在老人枯槁的手臂里。於老汉看这孩子半晌，幽黯浑浊的眼中似有一股暖光流淌，他摇著身体，熟稔地轻拍孩子的背：“我那不肖儿到这年纪，应该也有孩子了……唉……当年我那不肖儿出生时，也是这般大小，跟只猫儿似地……却没他这麽乖，成天哭呀闹呀，非要把他抱在心口前才能停……好不容易拉扯大，就这麽走了，一个个都走了……”

　　漆黑的夜里，油灯下枯瘦的老人，一声一声叹息，还有眼中无限的哀伤期盼，皆让曹戬无法言语，只能怔怔地看。

　　“若是你和孩子没处去，就留下来陪陪我这孤寡的老头子，可好？”老人抬头看他，“你若是想走，老汉我不会强留。”

　　对上老人等候的双眼，曹戬无法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於是点点头，说：“好。”

　　於老汉不禁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不久之後，村民便都知道於老汉家有一个带著孩子的亲戚来投奔於他。这个前来投奔的人称於老汉为於老爹，十七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小了好几岁，他未足月的孩子一出生便没了娘。

　　这个人叫曹戬，他的孩子叫曹豫，他们就这麽在村庄里住下来，一住便是一年余，孩子也从个需要喝奶的娃娃长成流著口水跟在爹爹屁股後头转的小鬼头。

　　“爹爹……”小鬼头嘴上一条清亮的涎沫，长长滴到衣襟上，沾湿成一片深色。

　　“爹爹……”小鬼头迈著两条胖乎乎的短腿，深一脚浅一脚地紧紧跟随。

　　“爹爹……”小鬼头不肯放弃地伸出两只小胖手，声音抖然委屈下来。

　　满满一桶水倒进已有八分满的水缸里，曹戬放下桶，来回数趟累得手脚发软，却连一口气都来不及喘，转身把眼中盈满两汪泪泡的孩子抱起来坐在门槛上。

　　“爹爹！”

　　终於如愿的小鬼头破涕为笑，跟只八爪鱼一般，四肢紧紧攀附父亲略显单薄却令他格外安心的身体。

　　曹戬哭笑不得地为这个人小鬼大的孩子擦拭口水眼泪。这时於老汉背著一大筐的青草从外面走来，曹戬抱起孩子前去迎。

　　於老汉把背上的筐解下，用手抹去一头汗，笑眯眯地冲曹豫道：“小豫在家乖不乖？看，爷爷又去割草给你的羊了。”

　　“羊！”趴在父亲怀中的曹豫双眼一亮，还只会简单说一两个字的他清晰地吐露这个字。

　　於老汉一脸的愉悦，“对对！给咱们小豫的羊吃青草，羊才会产奶，这样小豫才有奶喝，才能长得高高壮壮！”

　　曹豫来到於老汉家的第三天，於老汉便花光所有积蓄从外头牵回一头刚生过小羊的母羊。这头羊产出的奶成为出生不久的小豫的主要食物，也因为这头羊，才能让小豫长得像现在这麽健康圆润。

　　曹豫在父亲的怀中欢呼，“羊！奶！小豫！”

　　看著个玉童似的娃娃活蹦乱跳逗趣可爱，於老汉大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