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起兮》末回

51、【怨憎会】30

　　而曹戬千等万等，等的便楚师□□信他。於是某日午後，趁著来给楚师□□问诊的机会，向他提出一个请求。

　　“你要我教你儿子识字？”楚师□□颇为诧异地看他。

　　曹戬上前数步，倾身凑近他耳边如此这般细说一番，楚师□□眉间渐渐拧成川字，待说完，□□已是一脸异色，静看身边的男子良久，才淡淡道：“既是你儿子要学，何必多此一举求人，倒不如你每次来我教你一些，你回去再教会你儿，不更好？”

　　□□神色不豫，曹戬只一笑，道：“此计虽好，公子却曾想过曹某一个月能来几次，即便来了，又能待多久？这一点时间，恐怕学不了什麽？”

　　抬眼一看，□□还是脸色阴郁，曹戬略一想，便沈声提醒道：“若是你开口，郑兴成十之八九会赞成。我知你开口求他过於为难，可如今身处困境，忍是煎，进是熬，纵然都如此，何不反攻为守，谋取有利之机。”

　　“说得好听，与那种腌臢之人周旋的又不是你！”□□不由冷嗤一声，斜眼朝他望去，“我孑然一身，纵然深陷囹圄一时受辱，大不了一死了之，何必为呈一时之快再受小人挑唆一错再错，令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顶“小人”的大帽重重压下，恁是曹戬也一时哑然。於□□鄙夷冷漠的目光下，他慢慢直起腰板，半晌，却是自嘲地一笑，摇头道：“却是曹某太心急了，公子若是不愿，曹某不会强求，公子不必置於心上。”说罢，转身离开，仅是半步，又停下侧过身，笑看□□，“公子孑然一身，可惜曹某不是；公子饱读诗书，曹戬目不识丁；公子能为一生清名不畏生死，曹戬但求一方净土安家糊口；公子大义，曹某小人，大义赴死，小人求生。”

　　曹戬走了，□□坐於原处兀自失神。

　　舍身者，空留名也，何不看天下苍生，唯碌碌者，子子孙孙，不止不息。

　　之前所制药丸所剩不多，曹戬趁著空闲，一早起来把药材逐一碾磨成粉，随後烧水，待水开倒入早备好的清浆搅匀，接著把配好的药粉一边倒入锅中一边搅拌，直至锅中的药材成糊状，灭火起锅晾在一处待凉便可搓成丸。

　　曹戬正在搅拌药粉的时候，背著个塞满药材的大箩筐的小鬼头曹豫甩著跟柳条走来，看到父亲在屋前忙碌，赶紧卸下箩筐去帮忙。

　　“爹，怎麽这麽快又弄这个了，我记著十多天前才做过一回。”一嗅到锅中浓厚的药味，小豫一张小脸皱成一团，却仍拽过父亲手中的锅铲，掂脚站在灶台前认真搅著锅里的药粉。

　　“有人需要自然就用得快。”有儿子帮忙，曹戬便能专心倒入药粉。

　　“肯定是那个叫什麽□□的病痨用的！”

　　曹豫斩钉截铁，曹戬看一眼他，无奈摇头。也不知他是打哪学的，叫人从不好好叫名，一个个外号起得人啼笑皆非，叫郑兴成郑大虫，叫孟虞尖嘴狐狸，叫李贺昌李黑熊，现在又多了个病痨。好在曹戬一再警告过後，他并不曾在外人面前提及，若不然，这小子恐怕早死在这张伶牙利齿的嘴上了。

　　正好提及了楚师□□，曹戬便想起一事，待手中的药粉倒完，他道：“小豫，你想不想识字？”

　　还在搅著锅里的药的小豫随口答：“爹让我学我便学。”

　　曹戬伸一指戳上这个小机灵的脑袋，“爹问的是你想不想。”

　　晃了下脑袋的小豫睁著大眼，熠熠生辉地看著父亲，一脸认真：“那爹想不想小豫识字？”

　　曹戬实在是败给这个小娃儿了，有点头疼地道：“小豫，难道爹要你做什麽，你都去做吗？”

　　小豫不假思索点头，“那当然！因为小豫知道，爹不管做什麽，都是为小豫好。而小豫现在能做的，就是听爹的话，不给爹惹麻烦。”

　　“你啊……你这孩子，让爹说什麽好……”曹戬伸手揽他於怀，仔细抚慰，无法抑止心中的一股酸涩却滚烫的暖意流淌全身。

　　不由得思及之前与□□的那段对话，全是曹戬肺腑之言，□□无所求因而不畏生死。可他不同，心之所系，千万般不舍，哪怕是失去尊严也定要护他周全，所幸此子聪明懂事，努力付出并不是一无所获。

　　“小豫，也不是所有都要听爹的，你已懂事，可以自己独立思考，只不过你仍小，做什麽事之前都须同爹商量，爹允了才能去做。等你再大些，再大一些……”

　　天上有一只大雁飞过，曹戬一时无语，久久才听他低声道：“再大一些，什麽都能自己去做，就不再需要爹了。”

　　小豫的回答是紧紧箍起双臂，牢牢抱住父亲。曹戬不禁一笑，眼中几分落寞，再抬头，雁影无踪，却不知晓，雏雁离巢之时，大雁心之所想，是不是如他这般，仅是思及那麽一天，便莫名悲凉。

　　那一日曹戬走後，楚师□□到底思虑了什麽，又思虑了多久，无人知晓，却在当晚饭前郑兴成来看他时，□□凝著脸沈思一阵後，道他於寨中实在无所事事，一身才华无所施展，便想在寨里办个私学，教寨中的孩童读书识字，不论尊卑，适龄孩子皆可。

　　□□主动提及，郑兴成颇为惊讶，随即一想，寨中确无几个人识字，甭管用不用得上，反正技多不压身。加之□□整天闷在屋中，再好的身体也能闷出个好歹，找些事情分一分心神也是不错，又因这的确算不上什麽大事，且这是他头一回主动开口，为讨美人欢心，郑兴成焉有不同意之理。

　　虽然□□说过，凡是适龄孩子皆可识字，郑兴成也并未过多放在心上，一是他认为识字并无多大利害，否则楚师□□如何沦落至此，这世道，谁的武器最狠最锋利，谁才是活得下去的那一个。

　　郑兴成拍胸脯保证，果然不过三日，寨中办私学的事情顿时传遍，孟虞挑眉，李贺昌喷酒，可并无几个人置辞，办私学之事进行得颇为顺利。

　　好在也不需要特别准备，有了□□这个夫子，剩下的只一间大些的空房，摆上桌椅，几本书，笔墨纸砚虽不多，节俭一点还能用上一段时日。

　　私学开学的头天，只三个孩子来上学，其中一个还是郑兴成的儿子，另外两个是寨中的管事看在郑大寨主的面子上硬拽著孩子来的。

　　□□没说什麽，只看了眼空荡荡的学堂转身便走，郑兴成得知消息过来一瞧，见他阴著脸，便赶紧问道是怎麽一回事。□□冷笑，反正我也是个□□娈宠，大寨主何必装模作样弄个空学堂暗里笑我不自量力，直言便是，我楚师□□还承受得起！

　　郑兴成擦去一头的汗，说是他考虑不周，马上就把这事处理妥当。随後转身匆匆离去，□□看他走远，思及曹戬一开始便思虑至此，甚至把郑兴成的一举一动也计算进去，不由吃惊他的心机之深远。

　　第二日，便有人到处於寨中传告，六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幼童皆须到寨中新办的学堂上学，若有违者，酌情处置，一时间闹得寨中人心惶惶。

　　等三日後新学堂再开时，五尺方的屋舍顿时挤满了黄口小儿，熙熙攘攘，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