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起兮》末回

47、【怨憎会】26

　　就在吕承泽整装待发之时，曹戬正在处理楚师□□舌头上的咬伤。

　　咬舌自尽是个技术活，别看以前电视剧里轻轻巧巧咬个舌头人就死，那不过是夸大其词，否则这世上不知道添了多少因为不慎咬伤舌头而离逝的冤魂。

　　尽管求死之人会咬得更深更重，可只要不损及舌头根部的血管，且能够及时止血，这些咬伤还是死不了人的。

　　曹戬知道楚师□□一心求死，可郑兴成以小豫他们的性命相胁，他就不能继续放任他在眼前失血过多而死。

　　他用了约半个时辰的时间来处理楚师□□嘴里的伤，待把伤口处理好，曹戬的两个袖口染上不少血渍，全是昏迷不醒的人嘴中流出的血液。

　　曹戬把一颗补血益气的小药丸和水灌入楚师□□嘴中不久，这人方才悠悠转醒。如曹戬所料，这人就连一双黑琉璃珠子般的眼睛，都明净得令人不忍亵渎，只是这双本该明动灵透的眼睛在这时，全然看不见一丝光亮。

　　曹戬也仅来得及看一眼，便被早迫不及待的郑兴成一把推出床外，整个身体失控往後退，直至撞上摆在屋中的大圆桌方才停下。

　　待他抬眼看去时，郑兴成正坐於床沿，侧身撑在楚师□□的两侧，恶狠狠地威胁道：“我的耐性有限，若你再敢自尽，下次我就拿你的那些下人开刀！”

　　躺在床上的一动不动，就似一具会喘气的人偶，曹戬自他身上看不到一点生息。

　　郑兴成这时抬头，指著曹戬命令：“你，出去！”

　　曹戬张口欲言，却在郑兴成狂躁的目光之中把话咽回肚子，只得收拾东西，匆匆离开，走之前，把门轻掩上。

　　回去之时，天色已全黑，走在雨後泥泞的路上，远远看见沈浸於夜幕之下的几排简陋小屋最後一间正亮著微弱的光芒。

　　曹戬脸上微微一笑，不禁加紧脚步。

　　纵然外面狂风暴雨，他仍有一方净土，为他驱逐一身的疲惫与冰冷。

　　楚师□□曾是夏王朝盛极一时的传奇人物。

　　他是夏朝宰相楚师云霭的么子，三岁便能出口成章的神童，更传闻他六岁时在院中焚香拔琴，竟引来百余只飞鸟盘踞齐鸣，久久不去；七岁之时，楚师□□每一次出门，都会引起万人空巷，百姓争相围观，只求能见一见他谪仙般不染尘埃清冷如冰的模样。

　　然，楚师云霭却在□□八岁之时送他出京，拜世外高僧门下从此与世隔绝。楚师云霭对外声称□□生来福薄，听高人透露天机，若不舍却凡尘烟火青灯长伴，恐性命不保。

　　事实上，却另有说法在百姓之间流传，道是皇帝刘景得知楚师□□的盛名，欲让宰相送他入宫见上一面。而长伴这名君主的楚师云霭如何不知刘景心中所想，大惊失色之余，忙寻了个由头把爱子送出京城。

　　皇帝刘景纵然急色，可对未成年的幼童却不曾有特别嗜好，加之又未见过□□真容，没多久便让宰相云霭献上的美人转移了心思。

　　真真假假已无多少人知道，而被送出京城在外求学的楚师□□却因父亲的这一举动在匈奴入侵之时逃过一劫。

　　只不过匈奴不断攻占中原大地，□□和仆从东躲西藏已无处可去，後来听闻刘景之子刘珂於江南东复国，思及失散多年的家人恐也跟随幼主在新都温州，便携下人千里迢迢赶赴。

　　可谁又曾想，千算万算，算不到半途之中中了山贼的埋伏，与其他难民一道被抓住。

　　楚师□□当然知晓自己的长相会引来无数麻烦，一路上自是乔装打扮掩人耳目，只是在逃跑过程中用来遮掩相貌的纱帽被人打落，这才让一张天人般的面容暴露於人前，被黑龙寨三寨主李贺昌当成贺礼送给郑兴成，随即引来一层层的磨难。

　　并不用特意去打听，曹戬便把楚师□□的事迹听个七七八八，毕竟他如今在黑龙寨中，已是一个茶余饭後都会被提及的人物。

　　不仅是他曾经的事迹，以及惊为天人的长相，还因为郑兴成对他的过度关注。

　　已经超过了一个男人对宠物的关怀，可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情理之中──这样一个清冷无双的人，似乎就该是藏起来好好疼惜的啊。

　　一日复一日，郑兴成几乎不曾再踏入过其他妻妾的屋子；郑兴成为了讨好他送去寨中所有奇珍异宝；郑兴成为了让他吃下东西，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厨子，迁怒多少人；郑兴成原本最受宠的妾只不过想去看看这人到底有多好，能令他痴迷，却让他下令关进牢中任人凌辱……

　　很多很多，可最令人震惊的，是郑兴成从不曾在这人的屋中过夜，也有守在院外的人传出，自从□□咬舌那次後，郑兴成便不再强迫过他。

　　那时秋风已凉，落叶纷纷，曹戬一得知这个消息，便知道，郑兴成已经陷下去了。

　　而也是这一天，这个被郑兴成威胁活下去的男子，终於撑不下去了。

　　他病了，一病不起，待曹戬被人几乎是提著後领一路赶到时，郑兴成已失去一开始时的冷静，双眼布满血丝，狠狠瞪著他，似疯狂，然更多的，是希冀。

　　曹戬被他死死扯住衣襟，“我让你治好他，若他有什麽事，我拿你们陪葬！”

　　整个人被突然丢过去，曹戬爬起来就看见躺在床上的楚师□□，身上盖著棉被，神色与初见之时一模一样，毫无生志，唯一不同的，是他比起一个多月前，更显瘦弱，仿佛轻轻一碰便碎了。

　　看似柔弱的人，内心意外地坚韧，不论郑兴成想尽什麽办法，甚至搜罗黑龙寨里所能提供的美食，都不会让这人多吃哪怕一口。

　　曹戬搭上了脉，才知道不是什麽大病，长期营养不良导致气血不足，寒风一吹便倒，小心用药，过段时间便会好。可心呢，心死了，该如何医治？

　　一个心死之人，恐怕用再多再好的药，也治不回来。

　　背对著郑兴成，曹戬的眉紧紧地拧成一团，若是没有身後之人的威胁，他倒是真想成全这个楚师□□了。

　　因为在拉出□□的手为他把脉时，曹戬才意识到真正令□□倒下去的原因并不是风寒，而是郑兴成终於按捺不住动手了……

　　□□的手腕上有还未消褪的抓印，且手臂不著丝缕，可以想见被子下的身子也是如此。

　　这样的一个人心气有多高他如何不知，被一个男人如此折辱，恐怕神仙下凡，也会对一个已然失去生志的人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