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起兮》末回

46、【怨憎会】25

　　巴托离府，去的是一个地方，一个门前长久悬挂两个白灯笼的地方，而这个府邸匾额之上，木底漆字上书──吕府。

　　下马之後，巴托拦住属下，亲自去敲门，开门的下人一见是他，连忙请他进府。

　　这座府邸曾荒置过一段时日，待原主人搬回来之後，只让人打扫一番，并未改动这里的一草一木，望眼去，小桥流水轩榭亭阁，树影掩映绿意葱葱，比之京中大官豪宅差之千里，可这里的每一寸每一处，尽现主人的精心细致。

　　那个人曾对巴托说过，他的妻子闲来无事，就会种些花花草草装点院落，住得久了，本来略显荒芜的屋子逐渐生机勃□□来。

　　他还说，他与妻子曾望著满院著花花草草想过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样子。後来，他在长在院中的一颗柿子树下亲手做了个秋千，孩子出生後让他坐上，他在後面边推，妻子就坐在旁边看。

　　吕承泽说到这些，会情不自禁地笑，笑过後整个表情会慢慢淡下去，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孤寂。

　　巴托知道，吕承泽是个活在记忆里的人。所以当代国的君主阿其巴图论功行赏的时候，他要的仅仅是这个院落。

　　吕承泽不要名利，阿其巴图正巴不得，他功劳再大，也还是外族人，谁能保证他不会存有异心？反正他们入主中原的目的已经达到，这个男人也没什麽用处了，能留他一条性命，已是他们宽宏大量。

　　实际上，阿其巴图在心腹的怂恿之下，并不打算容下吕承泽这个异族将军，理由是，曾经叛变过一次的他，会不会再叛变第二次？於是阿其巴图三番四次找借口收了吕承泽的兵权，免了他的职位，让他自一位开国功臣成为一名无权无职的闲人。

　　就在阿其巴图选日子准备寻个由头处死吕承泽的时候，巴托动用自己培养多年的人脉让代国君主不得不收回这个念头，留下吕承泽一命。

　　巴托与阿其巴图不同，在巴托眼中，只有可用或不可用之别。他知道吕承泽可用，可大用，在带兵用人方面，匈奴将领目前没一个及得上这个文武双全的男人，所以他舍不得他就这麽死去。

　　而吕承泽对巴托，也算是言听计从，因为，巴托帮吕承泽找回了他失散在外的儿子──吕少倾。

　　吕承泽的妻子温宁曾因夏国君主刘景贪恋其美色欲行不轨，不得不出逃在外，随後失踪，只留下带血的信物，导致爱妻如命的吕承泽愤恨之下带兵叛变。吕承泽为匈奴人攻打中原大地之时，没有一刻不在找寻失踪的妻子，虽然很多迹象证实，温宁极有可能遭遇不测，可吕承泽从未放弃。

　　只不过吕承泽的付出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直至匈奴人占领西京，他仍旧没有找到任何关於妻儿的消息。

　　而就在巴托奉父亲之命与兄长莫达一起去追逃至岳州的刘景，却被莫达设计留下继续攻打归州，为此不得不拖延一段时间才返回西京的巴托半路上意外撞见一群欲往岳州方向逃窜的汉民。

　　心中依旧窝火的巴托自是打算拿这些汉民磨刀，结果却在四下逃窜的汉民当中发现熟悉的图案，他曾在吕承泽处看见多次的图案。

　　当下便命人把穿著这种绣有相同花纹的衣物的孩子抱来，仔细一看，果真一模一样。

　　吕承泽手上就有这样的一块玉佩，时不时拿出来睹物思人，他说他的妻子喜欢这样的花纹，所以衣物或装饰物上几乎都会制出相同的图样，这是田间野地上才会开的紫色小花，并不曾被多少人知道。

　　巴托抱著孩子质问带著这个孩子的一对夫妇，这孩子是不是你们的？

　　瑟瑟发抖的夫妇自然说是，巴托冷哼一声，指著旁边正在进行的杀戮再次道：你们看看那些人，若是说谎，我会让你们死得比他们还惨！

　　这对夫妇吓得面无血色，哆嗦半晌，还是丈夫恢复得快些，看巴托时不时盯著孩子身上的衣物看，怔了怔，赶紧趴在他面前说：大人明察，这孩子是我们夫妇二人无意中拣到的，那时兵荒马乱，到处有丢孩子的，我们夫妇见孩子可怜才收养他……

　　女子刚“啊”一声便被丈夫扯住，巴托注视这对夫妇好一阵，直看得他们不停磕头，才命人把他们一同带回西京。

　　巴托并不信这对夫妇的鬼话，可孩子到底是不是吕承泽的，自是要让他亲自认一认。这时的巴托正愁找不到拉拢吕承泽的好对策，这时遇见这个孩子，真正是天意如此，挡也挡不住。

　　见到孩子与这对夫妇的吕承泽，在他们拿出所有属於孩子的东西之後，激动得当场红了眼眶。

　　他认得出来，他妻子温宁亲手给孩子缝的衣物、鞋子、帽子、尿布、肚兜，还有他出征前叫人打的两副银制长命锁，两个正面都刻“平安富贵”，反面分别是男孩女孩的名，他说过，若是女孩，就叫静夕，若是男孩，就叫少倾──

　　当天，吕承泽抱著孩子在无人处，失声痛哭。

　　孩子找到了，妻子依然无影无踪，对吕承泽而言，除却把一切思念倾注於孩子身上，已别无他法。

　　下人领著巴托带到後院中的一处庭院中时，身形挺拔的吕承泽正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柿子树下，推著坐在秋千上的孩子，每当孩子荡到半空发出稚嫩清脆的笑声，吕承泽面上的笑意就加一分，望著孩子的眼中，满满皆是宠爱。

　　看到巴托出现，吕承泽让秋千慢慢停下，并把孩子抱下来，示意他跟姆妈，也正是之前收养孩子的那个妇人去别处玩。

　　早发现巴托的妇人赶紧抱著六七岁大的孩子离开这个庭院。

　　看著她抱著孩子走远，吕承泽方才前对巴托抱拳施礼，“二皇子登门来访，承泽有失远迎。”

　　巴托拉下他抱拳的双手，笑道：“我就烦你们中原人凡事都讲究礼节这一套。”

　　吕承泽面不改色，“你是主，承泽是仆，礼不可废。”

　　巴托摆摆手，懒得继续与他在这事上纠结，随後负手走在前头，“我这次来，是想让你帮我办件事。”

　　吕承泽的剑眉微微凝起，“二皇子，承泽目前无官无职，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巴托伸手拉下挡在眼前的一片树叶，对光照看树叶脉络，笑了笑，“官职罢了……”随後一扔，树叶飘荡在不远处的水塘中，“你放心，我叫你去办事，自会给你周全准备。”

　　知道这件事已避不过，吕承泽只好道：“二皇子想让属下去办何事。”

　　巴托先是一笑，回头面对他，然後自怀中取出一封信，递到吕承泽面前，看他接过，并且眉毛也不动一下地看完，方才开口：“我让你，想办法处理这件事，让这些汉人安安份份地成为代国的子民……”

　　吕承泽眉毛一挑，正欲说话，却被拦下，巴托伸手拍拍他的肩，道：“我知道你有这个能耐，当然，我也会赋予你相对的权力，尽力去做吧。”

　　说罢，巴托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似想起什麽又回头，笑了笑，“你好好准备，三日後出发，若你舍不下孩子，可带他一同前去。”

　　吕承泽看他走远，皱著眉再次展开手中的信，有些无语巴托的决定。居然让一个叛国的人去说服因为他的行为而导致家破人亡的百姓？他不是聋子瞎子，当然知道原来夏朝的百姓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若是他出现，恐怕会被他们骂人的唾沫淹没。

　　可是他欠巴托一个无法偿还的人情，既然他觉得可行，那他吕承泽竭尽全力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