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起兮》末回

45、【怨憎会】24

　　曹戬一怔，张嘴正欲说话，这时门外由远渐近传来叫喊他的声音：“曹大夫，曹大夫，快！快！快去救人！大寨主正在堂里发脾气！晚了就出事了！”

　　曹戬离开前，小豫人小鬼大地往他身上套上厚厚一层雨披，让跑来接他的人迫不及待拽著走时，恰好与提著食物篮子的周允晴擦肩而过。

　　“哎，曹大哥……这、这怎麽了？”周允晴话未说完，曹戬已经走远，不禁扭头看倚在门框边的小豫，後者撇了撇嘴，转身回屋。

　　踏过一条又一条泥泞的道路，任雨水打湿脸庞，一路小跑来到後院，隔著老远，曹戬便看到在廊下来回转圈的郑兴成。

　　一见是他，郑兴成上前数步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拖著朝前走，嗓子低哑，“不论你用什麽法子，一定要治好他，否则──”手上暗暗使劲，见曹戬脸色顿变，方继续往下道，“我拿你一家陪葬。”

　　说罢手往前一送，曹戬踉跄好几步，脑袋险些撞上实木床柱，好不容易站稳，曹戬先是往郑兴成那处觑了一眼，纵然面色镇定，这个山大王握成双拳的手却透露他的急躁。

　　或许事情，已经开始变质，这是连本人都不曾发觉的转变，原来单纯的狩猎行为一点一点复杂起来。

　　欲望得不到纾解，只会烦躁，但面对垂死挣扎的猎物，真正的猎手都不会为猎物的受伤而感到焦急，或是担忧。

　　曹戬不动声色地垂下视线，在郑兴成的注视之下，脚下小心避过被撕裂扔在床前的衣物，伸手揭开放下的纱质帐帘，一个只著白色单衣的男子静静躺在床上，尺长的乌黑长发披散在红豔豔的被褥之上，细长匀称的双眉倾斜向上直入鬓角，双眼紧闭，如扇羽的睫毛在眼皮下方投下两道浅浅的阴影，鼻粱挺直鼻尖小巧且圆润，苍白单薄的唇抿著，嘴角一条蜿蜒的血丝刺眼的停留在白皙的皮肤上。

　　与床上一切红得豔俗的装饰物相比，这男人白得就像一层没有融化透的冬雪，清冷而淡薄，是谁不经意遗落，不属凡尘的圣洁，似乎在不经意之间，就会化去，消失，再也不见。

　　蓦然之间，曹戬不由得明白，为何郑兴成这样一个心黑如墨的男人会在不经意间受他影响，被他吸引。

　　在这样一个混浊而黑暗的世界里，这个人就像是一颗千金难求的明珠，没有多少人能抵挡这道罕见的光亮。

　　而此刻，曹戬的心如同压上一块巨石，他看见，男人含血的嘴角，是难以察觉的上扬……

　　对於即将到来的死亡，他感到愉悦。

　　一道八百里加急的信件送入代国的都城，西京，却在呈交给代国的君主时遭遇重重关卡，最终辗转落入二皇子巴托手中。

　　“汉人暴动？”坐在围椅上，单手支住下巴的巴托懒懒看完这封信，勾起嘴角一笑，对跪在地下传信的人道，“你下去休息吧，这信我会转交父皇。”

　　士兵忙不迭谢恩告退。

　　待人下去，巴托把信交予跟随他多年的亲信阿孟於，“咱们入主中原之後，父皇尝到成为这片土地主人的甜头，一年比一年乐不思蜀，美酒宫殿佳人，什麽国事政事，全丢给底下的人──真是快活似神仙呐。”

　　巴托虽说一脸豔羡，可眼底的冷意却令人不寒而栗，阿孟於看完信，躬身来到他面前，“二皇子，这信若是呈交给皇上，那麽这些汉人的下场无疑是被屠杀……”代皇阿其巴图对於反抗者的处置最是残忍，可在如此残忍的手段之下，还有接连不断的汉人暴动，可见他们在代国的待遇有多凄惨。进是死，退是死，还不如放手一博，试试运气。

　　巴托伸手取回这封信，貌似不经意地问：“怎麽，你觉得这法子不妥？”

　　阿孟於看了一眼这位主子，笑了下，摸著自己下巴上的胡须，“我阿孟於书看得不多，可道理还是多少懂点。汉人都杀光了，谁来给咱们盖房子种粮食缝制衣服？咱们匈奴人，只会抢，就算要学，有几个肯干，就算肯，这些东西恐怕在学会之前，汉人都要被杀光了。”

　　巴托笑了笑，不置可否。

　　跟随他多年的阿孟於却从这个年轻人脸上看出了他的下一步打算，“二皇子，您下一步打算怎麽做？”

　　巴托扬扬手中的信，笑道：“让这封信永远不会出现在父皇面前。”说罢，把信塞入怀中，巴托站起来走出屋外。

　　此时西京的形势在外人看来，阿其巴图大权在握，大皇子莫达受父亲器重派去开疆壁土，莫达干劲十足，因为阿其巴图曾当成大臣的面对莫达说过，你打下的江山日後便是你的。

　　莫达的确是个带兵的料，虽然齐粱南夏三国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可曾经夏朝都未曾占领过的吐蕃大部分领土都被他顺利拿下。

　　匈奴人向来崇拜强者，莫达的战迹令匈奴人振奋，似乎莫达成为下一任国君已成定局。

　　然而实际上，被留在西京铺佐君主治国的巴托才是真正的受益者，在莫达穷兵黩武到处带兵征战之时，巴托在西京这个政治中心不断培养自己的势力。如今国君这般无心政事，多半还是巴托在暗中掺和导致。他的父皇喜欢美人，他就派人到处搜罗千娇百媚的美人，他的父皇喜欢美酒，他便倾尽全力命人酿造各种各样的美酒。

　　大多数人只当他是个甘於平庸竭力讨好父亲欢心的孝子，却没多少人知道，巴托的真正野心。

　　历经数年的布局，莫达离西京越来越远，而阿其巴图手中的权力，多半已转交在这个看似温和的二儿子手中。

　　天下一脉，风云变幻，谁是谁的局，谁在局外冷眼旁观。

　　巴托离府，去的是一个地方，一个门前长久悬挂两个白灯笼的地方，而这个府邸匾额之上，木底漆字上书──吕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