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起兮》末回

43、【怨憎会】22

　　曹戬低低应了声，上前取过药箱，退出门外。

　　匆匆赶回住处，曹戬一把推开掩上的门，坐在椅子上的周允晴与躺在床上的小豫同时应声而起。

　　“曹大哥……”

　　周允晴方开口，曹戬已经沈著脸阖上门锁好，走到桌子前把药箱放下，站在床边皱著盯著一阵小豫，遂才弯下腰自床底下拉出一个小木盒，打开一看，里头尽是些小孩子的小玩意：弹弓、竹蜻蜓、木陀螺、木刀等；一个七寸见方的木盒子塞得满当当地，曹戬扒拉开这些玩意，果真发现盒子底下塞著几块大小均等，形状较为扁平的石头，其中有一块的一头已经被磨尖。

　　小豫原来趴在床边，见父亲逐一挑出这些石头，便默默地坐回去，背著手等候发落。

　　曹戬把这些石头摆在小豫面前，用力瞪他一眼，转身对周允晴道：“允晴，你先去睡，我和这小子有些话要说。”

　　周允晴看看曹戬，看看小豫，点点头，“好。”

　　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处，曹戬一屁股坐在床上，借著皎洁月色瞪著眼前耷拉脑袋不敢看他的孩子，半晌抬起他的下巴，沈声问道：“说，晚上你出去後都干什麽？说什麽是与允晴走散，根本就是你故意的，是不是！”

　　小豫撇嘴，伸出双手欲扑到父亲怀中撒娇，“爹，小豫错了。”

　　曹戬沈著脸把他拉开，盯著他坐正身子，厉声责问：“错在哪了？”

　　连撒娇都不管用，可见曹戬这次气得够呛，小豫用眼角偷偷觑他脸色，垂首把玩手指头，须臾後方小声道：“错在不该乱跑……”

　　曹戬被他这麽一气，满身的气片刻间泄个精光，盯著这鬼孩子，哭笑不得之余半天提不上一口气说话。

　　曹戬捏住这鬼孩子的鼻子，提起他的脸，目露精光，压低声音斥道：“别跟你爹玩这套，你撅起屁股爹就知道你放的是什麽屁。打磨石头花了你不少时间吧，揣在胸前带回来鼓鼓囊囊地，然後又鬼头鬼脑塞进盒子里，爹又不是瞎子能瞧不见？还当你又找见什麽有趣的玩意儿，没曾想你小子一出手就惊人啊。老实交代，你哪想出的这些鬼点子！”

　　孩子一把扯开掐住鼻子的手，一脸的不服气，“还不是爹教的！”

　　“我？”

　　“是！”孩子忿然地挺胸，“你教过我什麽是‘借刀杀人’。”

　　曹戬觉得头疼，“所以你就‘借刀杀人’？”

　　“他们都是坏蛋！”小鬼孩子握紧小拳头捶在被铺上，“他们想杀人就杀人，想怎麽欺负就怎麽欺负，允晴姑姑的家人就是被他们活活折磨至死的！”小豫指的是周允晴的嫂子，也就是那位名叫雯梅的妇人。

　　他们三人被抓入黑龙寨半年後，打听到进入黑龙寨地盘的人没有一个能出去的，便猜想周家的其他人若是没死恐怕也是被关在其他地方。又经过数月找寻，周允晴终於知道她的嫂子被关在何处。可是那时他们的行动受限，不能随意走动，只听人说她嫂子已经疯了。等他们终於见到她时，周杨氏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一具不堪入目的尸体。

　　她被关的地方是专供身价较低的山贼们泄欲的场所，只要他们愿意，就随便怎麽弄她。她死之後的尸体竟无一寸完肢，周允晴当场昏过去，接连数月噩梦不断。

　　成为黑龙寨的大夫後，曹戬陆续自一些山贼口中得知周家人的事情，说追上他们的是三寨主，一刀把周老爷子砍成两半，周允铮恨红了眼，上来拼命，生生被砍断双手滚落崖底。周杨氏当场就疯了，抓回来就被关去那个地方。

　　至於周允墨、周心怡与杂役三利，却完全不曾听他们提及，曹戬几番试探皆无果，想来当时他们已经四下分散，只是不知这三人结果如何，这数年来，竟无半点消息。

　　因著家人的这番遭遇，周允晴又痛又恨，越发感激曹戬，若不是他救下她，并始终不离不弃，恐怕她不是早已死去，便是受山贼凌辱步她嫂子的後尘。

　　周允晴心中有恨，只是他们与这个黑龙寨，不过是蝼蚁与大象之别，能够留下性命苟活於世已是难得，报仇什麽的，只能深深压在心底。周允晴深深明白，她与曹戬父子牵扯太深，若是她有什麽不轨举动必当连累这对父子，她无能为力，也无法自私。

　　本来他们只有一道木板相隔，旁边交谈的声音压得再低，也抵不过放不下心特意附耳去听的人。

　　此时听到小豫这一番话，周允晴难掩心中酸涩，揭开帘子走了出来。

　　“曹大哥……”

　　曹戬只扭头看了她一眼，不再让她回去休息，回过头又对小豫道：“所以你要报复他们？”

　　小豫噘起嘴用力哼了哼，一脸大人样，“我才没这麽傻，我现在哪有能力与他们相争，只不过使些小手段让他们的日子过得不怎麽舒坦罢了。”

　　曹戬满脸厉色：“可你这麽做，有想过後果吗？”

　　“只是一块石头而已，哪里都能取到，就算是被磨尖了，可只要是能拿到石头的人，就有办法这麽做！”只要是有手有脚的人，要取一块石头磨尖，都不是件难事，就算黑龙寨的人要查，面对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也只能是束手无策。

　　曹戬拧起眉，盯著胸有成竹的小豫，“那你用什麽办法把石头交给对方，他若是看见你，并供认出来呢？”

　　小豫嘿嘿一笑，“我的脸抹成一块黑炭，又隔这麽远，加上天色已晚，且故意压低声音，那个人肯定认不出来！”

　　的确，尽管在郑兴成拿出那块他曾见过的石头出来时，曹戬心头一跳，努力冷静下来後，却也明白比之一块被磨尖的石头，直接给一把刀更会引起这帮山贼头子的警惕。

　　後来郑兴成的话虽令他暂时安心，可猜想到这是自己孩子的手段，曹戬又气又急，若是他真在何处露出马脚，後果不堪设想。

　　回来仔细这麽一问，小小的孩子所表现出来的心机，令曹戬心中不知是喜悦还是沈重。

　　也罢，农村的孩子早当家，经历如此之多的事情後，还能怎麽要求一个孩子继续天真无邪，心机重一点也好，至少不容易受到别人的伤害。

　　曹戬慢慢伸出手去，小豫以为父亲是要抱他，正要露出笑脸，却见曹戬手一斜，一巴掌打在他的脑袋上，狠狠道：“曹豫，我再次警告你，在你成年之前，不论什麽原因若想再干这种危险的事，都必须同爹商量经得爹的同意方能行动，否则我饶不了你，听明白了吗！”

　　小豫捂住被打疼的脑袋，黑黑的大眼眨呀眨呀没过几下就泛出泪花，只听他委委屈屈地答道：“知道了，爹。”

　　见他这样，曹戬心头一软，这次再伸手却是给他揉脑袋，然後拥他入怀仔细安抚。周允晴在一旁见状，笑了笑，转身入了隔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