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起兮》末回

41、【怨憎会】20

　　三寨主李贺昌今天出马，收获不少，恰巧今天是大寨主郑兴成第三个儿子的满月，满满的一车货物与一车人就这麽顺理成章成为李贺昌送给郑兴成的贺礼。

　　宴席上酒肉正酣时，喝得一张脸黑里通红的李贺昌一拍桌面，向坐在旁边的大寨主郑兴成说起今天去“猎货”一事，“大哥，有一事说来蹊跷，今天俺老三接活，本来从头到尾都顺顺当当，可回来时，俺那匹马也不知道发了什麽疯，半道上突然撂蹄子。俺一个没抓稳，差点一个跟头翻下来，好悬拉住这疯马，俺也颠得一佛出世，二佛出天了。”

　　李贺昌摇摇头，端碗灌下一大碗酒，又接道：“大哥，这回俺老三可算是遇见好货了。知道今天是小侄子满月，俺一样没动，全给大哥你留著！”

　　郑兴成不拘小节哈哈大笑，用力拍他的背，“李老三，你这份心意大哥就心领了。这次的货呢，还是按规矩，除却寨里用的，剩下的论功行赏，你啊，一会儿就把这些东西拾掇拾掇，该赏的赏了，别让弟兄们辛苦一场连个子儿都不见响。”

　　“大哥，这批货俺老三都送你了，当然由你做主，你说咋办就咋办！”李贺昌到这儿忽尔压低声音凑到郑兴成耳边，神秘兮兮又带点儿猥琐地道，“不过大哥，有样东西可是俺特地给你留的，你怎麽也得去瞧瞧，接下来要怎麽处置，当然还是大哥你说了算。”

　　“什麽东西啊，这麽神秘？”郑兴成笑了笑，虽不太当一回事儿，但为了不驳兄弟的面子，便点头同意，“好，一会儿散了宴，我去瞅瞅。”

　　李贺昌大乐，用力拍打他的肩膀，“大哥，这件货儿等你见了保准会大吃一惊，想当初俺老三也愣了好半晌。”

　　本来还在调戏穿著暴露的倒酒美女的二寨主孟虞被他的大嗓门吸引过来，挑挑眉，冷讽道：“李老三，你见了养在圈里的猪都会大吃一惊。一把岁数了还乍乍乎乎地，你让老大太过期待，小心待会儿面上不好过。”

　　孟虞刻薄的性子李贺昌早已领教多年，要是平常早就拎起大刀过去与他切磋切磋武艺。可今天是郑老大儿子的满月酒，大夥儿在厅里喝得正高兴，李贺昌再如何大大咧咧也不会傻到这节骨眼上扫大家的兴。只一边拿起已被人倒满酒的碗，一边乜斜眼睛看向坐於郑老大另一侧的孟虞，嘴巴一撇，喝著酒嘟哝道：“哼，总比起某个晚上不抱个美女睡觉就睡不著的登徒子靠谱。”

　　难得今天孟虞也不再激他，只嗤嗤冷笑，扭过头去继续调戏美人。

　　这厢酒宴还在进行，那边曹豫听闻李老三专门给郑兴成挑了贺礼，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嘴上不以为然道：“哼，那个李黑熊能送什麽好礼，反正也不过是金银珠宝。”

　　周允晴一笑，“还不真是金银珠宝，我去夥房领吃的时，听人说，是个人，大美人。”

　　小豫正趴在桌上挑著木棍玩，闻言动作一停，斜眼睇她：“美人，能有多美？”

　　桌子另一头正与小豫脑袋对脑袋玩挑木棍的曹戬抬头笑看他：“怎麽，小豫也到了关注美人的时候了？”

　　似正如曹戬所言，只见小豫泥鳅一样自板凳上滑下来，跑到父亲跟前道：“爹，我想去看看。”

　　曹戬朝屋外一望，皱眉，“这天都这麽晚了，况且，那些东西能随便给人看麽？”

　　“我不靠近，我远远地看。”小豫拍胸保证，“爹，我只看一眼，马上就回来！你要不放心，就让允晴姑姑陪我去！”

　　难得听他一声“允晴姑姑”，却是在有求於人时，正在对著昏暗灯火缝补衣物的周允晴啼笑皆非地摇头，接著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来。

　　“反正天还早，还不到休息的时候，我就陪小豫出去逛逛吧，总闷在屋里，会把小豫闷坏的。”

　　一个睁著一双大眼期望地看他，一个满心希望能与小鬼头改善关系，曹戬还有什麽理由拒绝，自是无奈点头。

　　“万事须小心。”对周允晴交代完，又摸摸小豫的脑袋，“千万不要乱跑。”

　　“哎呀，爹，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小豫扯下父亲的手，拉过周允晴便朝门外边跑，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之中。曹戬看了看堆满屋子的药材，便逐一搬到院中，把屋里的灯火熄了，借月色开始分拣药草。

　　在这物质贫瘠又兵荒马乱的年代，贫苦人就连用油灯都是件奢侈的事情，自然是能省则省。

　　晚上是三个人难得能够相处的时间，虽然没什麽事时也为了省点灯油早早休息，可曹戬更倾向於用这段时间教导小豫一些知识，所以孩子在场曹戬才会点灯，孩子出去玩了，自然就没点灯的必要了。

　　走出住满下人的一溜小屋，往东走约二三十丈，便是黑龙寨靠近正门的大草坪，一般用来堆放安置抢回来後还未来得及分发的货物与奴隶。

　　这个长三十丈宽十丈的大草坪子自黑龙寨入口到正门处，整齐竖立两排高三尺的木竿，要是出去抢回货物，两边的木竿上就会挂上灯笼。今晚曹豫他们到来时，这里的灯笼不仅亮了，还围著不少人。

　　几乎是一到地方，小豫就像只泥鳅般哧溜钻进人群中，任周允晴怎麽找都找不著。

　　其实曹戬与周允晴万万没想到的是，小豫之所以要把周允晴拉出来，只不过是不愿她与父亲单独相处。

　　小豫个子小动作灵活，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眨眼间便挤到人群的前面。所有人在对一车货物一车人品头论足，可小豫对著锁在车里的人左看右看，都没发现目标，这时他听到有人交谈道：“哎，不是说三当家拉回个神仙下凡一样的大美人麽，在哪呢？”

　　“你个什麽脑瓜子，那是专门给大当家送的，能随便什麽人看麽。早在三当家回来时，就给关在後院的那排房子里，专门有人守著──”

　　又是眨眼功夫，原来小豫站的地方只剩下一个空空的位置。

　　在黑龙寨的这几年，小豫算是摸清了这里的布局，根本不必走正路，爬了几棵树攀了几道墙，後院的建筑近在眼前。

　　先是趴在墙头看了看歪歪斜斜守在正门的两个人，便跟只猫似地蹑手蹑脚在树影遮掩之下绕到後墙，借助伸到屋顶上的大树枝竿爬上去，找准位置，屏息揭开一块瓦。

　　後院的屋比别的屋布置得都要精巧，据闻专门是给一些受宠的美人住的，与曹豫他们住的简陋屋舍不同，这里就连烛台都不知打哪抢来的青铜制莲形烛台，精美绝伦。

　　自上往下看，小豫只看到一人抱膝埋首坐在角落，披头散发，身上的衣物看起来朴素无常，可露出来的脚踝与双手白如凝脂，尤其一条锁住右脚脚踝的粗黑大铁链与之相衬，更显得此人的皮肤不染轻尘。

　　小豫趴在屋顶上看了一会儿，再把瓦片移开几块，让口子更大些，然後自怀中取出一块小石子，瞄准这人披著一头乌发的脑袋丢去。未几，那人摸著脑袋茫然抬头，一双眼眸显得绝望与空洞。

　　小豫几乎把脸埋进屋顶的这个洞里，观察这人片刻，方小声对屋里的人道：“我给你一样东西，要收好。”

　　说著，又自怀中掏出一个一端被磨得扁平且尖锐约他的小半手掌大的石头，朝著这人旁边铺著软被的大床扔去。石头砸在绣著朱雀图案的锦被上，小豫看著这人蹒跚站起，取起这块石头後，方才把瓦片安回原处，爬到树上，没过几下他穿著深色衣服的身影便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屋中的人取过石头，怔怔地看著这块被磨尖的石头半晌，方才醒悟一般抬头一望，却如黄粱一梦般，屋顶上没有哪一处漏了瓦片，更不谈自漏空处露出的那张黑得像锅底一样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