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起兮》末回

34、【怨憎会】13

　　小豫一见著某个矮小的身影，便偷偷看了父亲一眼，然後用力瞪向对方，很快又垂下脑袋，装成没看到。

　　“大哥，爹如何了？”

　　两个身影先後越过人群匆匆走到庙中，凑到昏睡的老人跟前，分别是允墨与允晴。後面的大小三个身影稍慢，陆陆续续进来，顷刻把小小的破庙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的到来引起原先在此地的一些人不满，曹戬被挤至角落，不得不抱起小豫准备挪位。

　　“这位小哥，请留步。”

　　汉子的一句话令曹戬成为众人的焦点，原先睡眼惺忪的女童心怡抬头一看，一眼便瞧见曹戬怀中的小娃娃，一团火顿时在眼中燃烧，二话不说，一个箭步上来朝小豫狠踹过来。

　　曹戬反射地把孩子抱开，自己挡住这一脚。尽管仍是个孩子，卯足劲的一脚踹在伤过数次的左腿上，钻心的疼，浑身不禁一颤。

　　“啪！”

　　几乎是同时，一个大巴掌用力狠在女童脸上，把她打得连退数步向後仰倒。

　　“心怡！”

　　“老爷！”

　　允墨与汉子的妻子同时出声，前一个及时扶住孩子，後者查看一眼後，难以置信地瞪著丈夫。心怡许是被打蒙了，捂著脸眼含泪怔怔地望著父亲，片刻後，“哇！”地放声号啕。

　　汉子眉头一皱，冷硬地下命令：“雯梅，把孩子带出去，别吵到人。允墨、允晴你们也出去，这里挤不下了。三利去庙外面的路上采些竹叶来煲汤给老爷子喝下。”

　　三利哎一声，弯腰出去。

　　允墨责难地看一眼大哥，遂哄著大哭不止的侄女走出去；雯梅看看丈夫，看看曹戬，红著眼欲言又止，终扭过身跟上他们；允晴细细地问一声大哥，爹没事吧，听到肯定的答复後点点头，交代三利好好照顾父亲，方才起身离开，离去前，朝曹戬这边睇了一眼。

　　待人走得七七八八，汉子面向曹戬拱手後，报出大名：“在下周允铮，河东太原人士，方才小女顽劣冲撞公子，实在过意不去。”

　　曹戬笑笑：“周大哥不必多礼，小孩子玩闹，在下自不会放在心上。”

　　从一开始的忽视变成如今的礼遇，曹戬不消多想便猜出一二。太平盛事之时医者便已鲜见，何况乱世乎。现下老父年迈染屙，懂医的人愈发显得弥足珍贵，好不容易出现一位，自是想尽办法交好留下。

　　人之常情，曹戬不觉有何不适，换位思考一下，若是他，八成也是如此罢。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交谈之後，对方问清曹戬的姓名，哪里人氏，又将往何地，曹戬一一作答，得知他要去杭州，周允铮大喜，一拍大腿，道：“巧了，我们一家正要去苏州投奔亲戚，与曹兄弟你正好顺路。不若我们搭伴相行，路上相互有个照应。”

　　曹戬闻言只是笑笑，并不作答。接下来周允铮为与他拉近关系，又主动提及他们一家不得不舍弃丰厚家产举家迁移的原因。匈奴攻入大原，他们一家财大业大实在难以搬迁，百般周折散尽大半家财拉关系托人情，这才让那帮匈奴蛮子入城後没对周家赶尽杀绝。

　　可惜後来匈奴官员贪心太过，又不断提出苛刻条件让周家答应，否则就把周氏一族押入大牢。为了活命，周家连祖宅都卖了，原想人活著留一条命在日後还能想办法赚钱，结果匈奴人还不肯罢休，一名匈奴官员见他妻妹貌美，便把心思动到她们头上，欲抢她们回府填房。周允铮忍无可忍，打听到匈奴人还未攻入江南，终是带著全家逃出太原，一路向南，投奔远在苏州的亲戚。

　　周允铮一聊起来，躺在地上被吵醒的众人也起了兴致，纷纷起身讨论起当今的局势。有不少人听闻梁王宋思成把匈奴人把得落花流水，便想投奔梁国，马上有人嗤之以鼻：“我可听说了，那个梁王可不是什麽善茬，水寇出身的他懂得怎麽治国吗？与匈奴的一战，他可是抢遍了领地内所有百姓的钱财来填充军备。如今天灾人祸连绵不休，梁王不想著怎麽改善民生，反而搜利民脂民膏广建楼宇纵乐享受。听说为了能方便携美人出游，还征用淮南百姓上万，正在开凿一条贯通长江与淮水的大运河。”

　　一阵缄默之後，又有人说要去河南投靠起义军。这也是一条退路，只不过想过安生日子的人就不会去，起义军那边形势还不明朗，匈奴下一步不是攻打河南便是淮南，去那边十之八九还是要打仗的。

　　而再往南，就是江南东道，西道包括岳州大部分土地已收入匈奴人囊中，原驻守岳州的正规军退至饶州，以鄱阳湖为界，与匈奴人遥遥相望，目前谁也不主动攻击。

　　而这支军队之所以没有溃散，是因为岳州郡守与禁军统领姚宪平还在，并且带兵退至江南东，准备於温州拥南夏国君刘景之子刘珂为帝。

　　这个消息一传来，也有不少原夏朝的百姓流入江南西，刘景是个昏庸君主，原岳州郡守康宁的威望却是有目共睹的，他在任期间，岳州是夏朝国内最为安定且没有发生暴乱的地方。

　　这些事情曹戬自然都有打听过，杭州目前不属淮南，也不归江南，许是太过於偏远无名，大多数人还不曾听过这个地方。然，杭州因为地理位置，不仅近海且又有河道，将来极有可能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只不过依目前的情况，战争还不算是一触即发，起码拖个三五年。

　　匈奴人自西一路向南进攻，尽管势如破竹大战大捷，损耗却也是难以估量的，况且此时是代国建国之初，最重要的便是休养生息。梁王也没什麽开疆扩土的野心，只要匈奴人不招惹他，他还乐得守在自己的领地里恣意享受。就算康宁真的拥刘珂为帝，同样是建国初期，首要之事自然是定国安民，“国之定，方能天下定，遂而不畏乱者，尔後方能进也”康宁与姚宪平不会不懂。

　　这麽一来，夹在淮南也江南之间的杭州倒还能平静一段时日。

　　这是曹戬左右衡量之後的决定，去杭州待个三五载，等曹豫大些，届时再依情势，看看应该再往哪处去。

　　今晚之事，老爷子喝下竹叶水後约一柱香功夫方才悠悠转醒，为此，周允铮更是力邀曹戬同行。在周允铮的软磨硬泡下，曹戬看老人身体情况的确不甚理想，又因他们的确同路，思考良久後，终於点头，却又在後头加上一句：若是老人无甚大碍，还应分道扬镳。

　　许是见过这家子势利的嘴脸，曹戬总不欲与他们深交。

　　在庙中休息两日，曹戬期间去林中给老人采了不少养身治病的药，让醒来的老人精神比之前还要略好。周允铮自是感激不尽，此话且略过不谈。

　　倒是於庙中的这几日，小豫趁曹戬不注意不知做了什麽，总让那个趾高气扬的心怡小丫头不是哇哇大叫就是哇哇大哭，才一天，一双眼睛便哭得又红又肿。後来曹戬被脸上难掩尴尬的周允墨请去的时候，发现小丫头身上有不少红点点，便猜出个一二。

　　後来带小豫去山里挖药，好不容易连根挖出一株石青红扭头看见孩子正蹲在一束草丛前专心弄著什麽，便凑过去一看，忍不住一咧嘴，这小鬼正用一根木棍挑小枝上的虫子放入他专门给他做的小竹筒中。

　　曹戬拍拍孩子的脑袋，说了一句：“小豫，过犹不及。把虫子扔了，现在我们同他们一道，要是真把小姑娘闹出个好歹，会拖累大家的行程。”

　　小豫摸摸自己的脑袋，想了想，把竹筒中的虫子全倒了。不下十只大小不一花纹各式的虫子扭成一团，看著还真令人起鸡皮疙瘩，这小鬼居然一点都不怕。

　　第三日，周老爷子身体无恙後，一行人开始上路。这几日小豫也不知怎地欺负心怡小丫头了，再也不敢对曹戬父子大呼小叫，还总想著法子离他们远远地，若是离小豫近点，还能吓得脸色发白，赶紧躲叔叔或是娘亲的後面去。

　　这还是曹戬头一回见识到小豫这小家夥花样百出的手段，哭笑不得之余，心底莫名有丝不安，很快又摇摇头，挥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