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怨憎会】10 ...
-
曹戬抱紧孩子，一动不动任他咬，用力紧咬下唇，喉咙呜咽著吞咽著，把所有的心酸的苦痛的悔恨的全部塞回肚子。
胸前靠近心脏的位置，孩子咬穿皮肉溢出的血液染红衣服，然这份疼痛却不敌心中的撕裂灭顶地袭来，把他吞得一丝都不剩。
曹戬的想法其实很简单，给孩子一个正常，平静且安稳的生活，如此而已，如此罢了。
保家卫国，是每一个边防战士的信念，然而对缉毒警察而言，这个信念到底有多沈重，别人永远无法想象。
为了缉拿毒犯，他们一头栽入深山之中，最长的时候一年两年都无法出来，面对的敌人不仅人数众多，且十分凶残。有时候，十个警察进去，能出来的仅仅五六个。
别以为远离战场就能相安无事，他们缉毒大队的廖队长一次在警局办公室里正打电话，一个毒犯潜进来一枪打穿他的脑袋就跑了，事後虽然人给逮住了，廖队长却已无力回天。
曹戬身边的队友来来去去，有的死了，有的受不了逃了。曹戬虽命大一直活下来，却是医院的常客，一身弹洞伤痕，看得人触目惊心。
曹戬以为看多了死亡，心会平静许多，可一名与他相伴多年的队友的惨死，突然让他惊恐到夜夜失眠。这名队友於一个深夜在一条交通要道上排毒缉毒的过程中失踪，等人再找到时，已是一具尸体。队友生前被人剜出双眼，割断舌头，生殖器被连根切掉，千万般折磨凌辱之後才死去……
队友的尸体让曹戬吐了又吐，反反复复地做噩梦。那时身怀六甲的妻子打听到此事，哭著打电话来求他回去：“戬，看在未出世的孩子份上，我什麽都不求，我只求你回家，我求求你，快回家，让我看著你，我怕，我好怕！”
听著妻子撕心裂肺的乞求，曹戬难以拒绝，答应她等手头上的事情结束，就请假回去陪她。这份工作让他长年在外，一年难得回去两三次，体贴的妻子一开始还能够理解，可随他受伤的次数增多，队友牺牲的人数累加，哪一次回去妻子都红著眼睛倒在他怀中说：“为什麽你不是一个普通人，哪怕是个打工的，不挣钱没关系，只要人没事。”
给予妻子的安慰，一直是那套：你不做他不做，大家都不做，这份工作还有谁来做？
後来妻子听多了，笑著哭：“我知道，我知道。可还是期望你是个普通人，我们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然後平平安安把孩子长大成人，这只是我，只是一个女人卑微的期望罢了。”
普通人，普通的生活。也许很多人早已过得腻烦，对一些人而言，却是再奢侈不过的梦想。
放下电话後的曹戬没有想到，妻子无法抵挡思念和恐惧的双重折磨，不顾身怀六甲硬是乘上来找他的客车，却在途中遭遇凶犯伏击，惨死野外，从此他们天人永隔，再无法相见。
上一次是最亲近的队友，这一次是最深爱妻子与未出生的孩子，他们竭尽全力守护的，得到的是什麽？杀害他妻子的凶手找人顶替，竟能逍遥法外，对著妻子的尸首，曹戬一直坚持的信念，逐渐坍塌。
然後是复仇，无止无尽的复仇，沈沦於黑暗之中，把自己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毒品、斗殴、赌博、□□……为了接近仇人，曹戬连最後的尊严都舍去。当大仇得报，支撑他活下去的最後一股力量就此消散，死亡，便是唯一的道路。
经历过太多的死亡血腥与黑暗，才更向往平凡。好好地活著，做个普通人，竟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当枪口对准额头，曹戬含笑：燕子，我来了。下一世咱们就做个普通人，建一个普通家庭，安安静静地生活吧。
上苍多作捉弄，含笑戏人间。
曹戬不欲与人争，生活越是迫他走到山穷水尽的境地。先是那对抢走他们财物的夫妻，然後是於老汉的惨死，归州城的战争，以及山林之中，孩子动手杀死猎物时稚嫩却淡漠的神色。
心不由一惊，孩子这样的眼神他曾在不少毒犯眼中看过，那是对死亡的麻木，此时於这不满两岁的孩子身上出现，看得他头皮一阵阵发麻。
经历太多的死亡，不是崩溃发疯，就是变得无情、嗜血和残忍，导致人性的缺失，容易走上不归路。
不能这样下去，他要给孩子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一个平凡且安稳的人生，健健康康，无忧无虑地长大，这是他前世的梦想，妻子的期盼。
父母总是这样，太过於疼爱，曾经经受过苦难就总是想牵引著孩子避开，自己完成不了的梦想总是想扶持著孩子实现。
曹戬给不了，这时候陈氏夫妇出现了，他认为这是对孩子好，是的，他认为，所以他毅然送走视如性命的孩子。
可此时看到孩子哭肿的脸，听闻孩子喊哑的声音，他的心揪起痛得不堪言语。
什麽理想，所有的坚持，在孩子的哭泣嘶喊声中，轰然倒塌。
曹戬紧紧抱住孩子，恨不能揉入骨血之中，他咬破下唇，含泪饮血一声一声道：“小豫，爹带著你，再苦再难也不会再放开，前面到底会如何，爹也不知道。为了活下去，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护著你，爹会教你很多活下去的办法，会很艰难，也会很痛苦。就算撞得头破血流，就算承受别人无法想象的苦难，就算恐惧到每一个晚上都会做噩梦，就算你哭著求爹，也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重来……但是，爹会在你身边，在你身边，至死都在你身边……”
既然无法用身躯给孩子支撑出一片晴天，那就教他如何在纷乱跌宕的人世间生存。不是给他刀，而是教会他用刀的本领，让他学会劈荆斩棘，让他自己去拼去闯，去找到属於他的一方天地，即使为此，他会伤痕累累，身心疲惫……
而他，会一直站在他的後方，用生命去守护他，看著他在磨砺中一天一天成长。
孩子慢慢松开紧咬的牙，在父亲怀中软下去。
曹戬把昏睡的孩子抱起来，坐在冰冷的地上，让他睡在自己怀里，紧紧抱著，用衣袖拭去他嘴角的血，目不转睛看著。有时笑，有时悲伤，有时亲亲他，有时用脸颊轻蹭他的小脸，全心全意倾尽一切，仿佛世间，仅此一人，仿佛世上，唯有此子，
其他人在门口目睹此景，都是不忍再看，红著眼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怨憎会】10
